裴旻扶着文士走进了剑阁,让他在蒲团上坐下。
文士意图跪坐,但腰却直不起来,就跟鞠躬磕头一样。
裴旻笑道:“不必多礼,随意就好。”
“谢国公体恤!但不用了!所谓‘立毋跛,坐毋箕,寝毋伏’,身为圣人弟子,岂能失礼于人前!”文士强撑着跪坐于前。
裴旻也随他,对于文士此举也有些赞赏,道:“你不走正常路,特以挑战切磋为由,只为见我,却不知有何目的?”
文士忍着腰间的疼痛,一板一眼的作揖道:“在说之前,请容在下自我介绍。在下姓李,双名林甫,祖籍陇西人氏……”
李林甫!
听到这个名字,裴旻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一变,眼中瞳孔为之一缩,心中掀起了巨浪!
面前的这个文士,竟是李林甫,那个笑里藏刀,口腹蜜剑的李林甫!
对于李林甫的大名,即便不学历史的,只要有点常识都知道。
通常有人认为造成安史之乱的三大祸首是安禄山、杨国忠、李林甫。
这三人安禄山是没的说,杨国忠细说来,其实有些冤枉。他是愚蠢愚昧无才无德,他真正掌权的时候,安史之乱已经是不可避免了,只不过他的愚蠢愚昧推动了安史之乱的提前。
李林甫才是关键人物,他有着超凡的才华,但是人品之低贱又令人叹为观止,有才无德,是对他最好的形容。
唐朝的巅峰时期是开元盛世,而开元盛世最强大的时候,不是姚崇主政蓬勃向上的时候,也不是宋璟主政,吏治大兴的时候,更不是张九龄以王道主政的时候,恰恰是李林甫掌握实权的那段时间。
当然无可否认,李林甫确实沾了姚崇、宋璟、张九龄这开元三贤相的光,但是李林甫也并非尸位素餐之徒,他整改制度,完成张说、张九龄为完成的事业,将史上一部行政性质的法典《唐六典》编创完工,他确实干了许多事实,开元朝在他手上走到了巅峰。
但是也是他将整个朝堂的风气给带坏了!
他揣摩上意,怂恿李隆基玩乐,以便将大权交由他一人处理。还欺上瞒下,勒令文武百官不得劝谏,令贪图享乐之风,弥漫整个庙堂。
若说李隆基是安史之乱爆发的缘由,李林甫无疑问是罪魁祸首。
他有大功亦有大过……
但无疑问,他是裴旻心中必需收拾的人选之一。
裴旻怎么也想不到李林甫竟主动出现在他面前,送上门来!
“原来还是皇亲!失敬失敬!”裴旻看着李林甫忍着痛的模样,心中顿时大是遗憾,为何公孙曦下手那么轻呢,下手重点该多好,也有一种上前打他一顿的冲动。
第四十一章 口有蜜
皇亲!
李林甫忍不住苦笑,他这个所谓的皇亲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至少活至现在,他并未享受过半点皇亲的福利,一路坎坎坷坷走到今时今日,不过是千牛直长,一个禁卫军的小军官。
可眼前的裴旻呢!
年不过二十五,文成武就,高居国公爵位不说,拥有超高名望,士林军方皆顺风顺水。
与之一比,自己这些年几乎是活在狗身上去了,带着几分自惭的道:“也算是吧!在下乃高祖李渊堂弟长平肃王曾孙属于郇王房,只是至今一事无成,愧对先祖。”
他说道这里,忍痛再次拜服于地道:“在下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心中却仰慕国公久已,对国公倾慕非常,立志如国公一样,为国为民,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他痛的脸都揪在了一起,但说这话的时候表现的正气凛然,当真有那种英雄志高的气概。
裴旻心底忍不住一赞,平心而论李林甫的演技绝佳,竟然借题发挥,借着给公孙曦打伤这一事情,带着感情的投入。若非他熟知历史,知道李林甫是什么货色,真有可能给他欺瞒过去。
不过!
现在裴旻只想知道这位在历史上翻云覆雨的奸臣,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足下过谦了!旻只是尽人臣本份而已!”裴旻不值一哂的说着,不露任何言语破绽。
对上李林甫这样的精于算计的人物,一个不慎就有可能看他看出问题来,留了一万个心。
李林甫神采飞扬的道:“国公的人臣本份是让九州万民享受福祉,是让我大唐天下威震四夷,我辈岂能不为之向往。”
裴旻也让他赞的有些高兴,更印证了历史上对他的评价:“口有蜜”。
李林甫接着道:“说来惭愧,此事亦是在下交友不慎。在下昔年有一知己至交,叫裴云。”
“裴家人?”裴旻没听过此人,对于裴家的了解,仅限于几位帮助过他的长辈以及那个死去多年的裴羽。至于其他人,他真没有放在心上。
“是的!”李林甫看着裴旻感慨道:“国公诚乃心胸开阔的真君子也!”
这怎么有赞上了?
裴旻心中忍不住暗自吐槽,这受人奉承,不管是真心假意都值得高兴,但是让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奉承,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甚至有接剑的可能。
李林甫道:“国公为人至孝,人尽皆知!昔年为母亲与裴家断了往来,凭借自身超凡之能,在长安闯出今日成就。国公有大气魄大胸怀,自是不知小人心思。您不仇视裴家,甚至在裴家有难时,还大义相助。裴家却不这么想,他们对国公防备甚深,国公还不知道吧。您的一举一动,皆在裴家掌控之下。”
“什么?”裴旻心头一震,真如李林甫说的,他确实没将裴家放在心上,若不是裴母的心愿在,他跟裴家早就划清界线。
李林甫道:“国公还不知道吧,早在当初。国公高中状元之时,裴家便将国公视为阻碍,暗地里注意着国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国公得太平公主赠房,更令他们为之震恐,担心国公得太平公主器重,从而阻碍他们。后来又发现连军中大佬薛都督也对国公另眼相看,人脉如此,不容他们不做应对。当时裴府无丫鬟人手,裴家暗自将两名婢女送进了裴家,以作监视之用。”
“你说的都是真的?”裴旻真想不到裴家人忌惮他如此之深,早在四五年前,以在府中安排眼线,而他竟毫无所觉。
“千真万确!”李林甫道:“一切都是裴云给我说的。裴云此人心机深沉,为了谋害国公,无所不用其极。前些时日与我喝酒叙旧,不甚喝多了,酒后吐真言,将他的谋划吿于我知。国公,裴云是我好友不假,然在下虽不才,却也知公理正义,天下大道。国公乃当世英雄,岂能为宵小所趁。”
他口沫横飞,一身凌然正气。
裴旻心中虽怒,却也忍不住为李林甫点赞:此人厚颜无耻几乎到了极点,道德之低贱,以不知廉耻是何物。
但真正厉害的还是他言语的组织,前后相连,毫无破绽。
不但将自己完美的置身事外,还将裴家的阴险毒辣,表露无疑。
这道德败坏之下,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思,非凡的智计。
假若裴旻不是后世人,不知李林甫的本性,兴许真给他蒙骗过去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