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856节

  江宁战事之后,林缚为迎永兴帝返回江宁,安定江南形势,被迫要与岳冷秋、董原妥协,将原御营水军近两万人连同数百艘战船一起划给池州——在御营水军的基础上,岳冷秋进行整顿、改编,才得池州水军。

  池州水军近一年来,与奢家在江州的水军对抗扬子江上,也是互有胜负,难分高下;庙堂之上,左承幕、程余谦、余心源及张晏、元归政等人都没有想到池州水军这次会输得如此彻底!

  “这是岳大人的请罪折子,岳大人托微臣呈于朝堂之上。”沈戎从怀里掏出一封奏折,双手捧奉,待内侍拿过去呈到太后及永兴帝面前。

  枞阳大溃之后,岳冷秋就上奏折请罪,这次又叫沈戎带了一封奏折回来,想必是沈戎到秋浦后跟岳冷秋商议出来的对策——林续文心里想着,倒也不露声,如何追究枞阳大败的责任,枢密院已经掌握绝对的优势,且看他们如何表演就是。

  内侍走来接过来将奏折接过来送上御座前,永兴帝请太后先阅。

  太后看过岳冷秋的奏书,不动声色的递给永兴帝。

  永兴帝看过讶然说道:“岳冷秋要辞去江西招讨使、池州行营总管、池州知府等职?这如何使得,枞阳之败,岳冷秋是要担责,但那边的残局,总也要一个熟悉情况的人去收拾,岳冷秋总不能给朕摞挑子!”

  返回江宁后,永兴帝已经很少当着众臣说这么多话了,此时急于维护岳冷秋,也就难免失态。

  殿前诸公相互打量,都能明白这是岳冷秋以退为进之术,太后看过奏折也是波澜不惊,永兴帝终究是欠些火候。

  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等人都去打量林续文,看他如何反应。

  虽说中枢重权逐渐往枢密院转移,但除林缚之外,枢密院还没有能够直接参于韩堂政议的高级官员,故而林缚不江宁的殿议,还都由林续文、黄锦年等人代为主张枢密院的诉求。

  不待淮东谏夺兵权,岳冷秋以退为进,将枞阳之败的责任都担下来,辞去官职,程余谦等人倒要看林续文代表枢密院如何应对……

  林续文袖手而立,不急也不躁。

  奏折要在诸相公之间一一传阅,浪费时间太多,沈戎站在殿前,代为陈述。

  “……枞阳之败,岳大人自觉罪重无赦,亦不敢求赦。不过大敌当前,池州军政不能荒废,岳大人遂白昼在衙署处理公务,入夜则自囚监室,悔过之心可见一斑。今时荆湖还岌岌可危,不过东翼之池州稍安,岳大人便觉得是时候辞官投罪以谢天下,便将池州军政暂委于邓愈,而自囚于秋浦大狱之中,与囚徒同室,只等江宁派人缚之归京……”沈戎说道。

  听到这里,林续文、黄锦年都微微动容,心想岳冷秋到底还是要垂死挣扎一番。

  岳冷秋真有心投罪,随沈戎回江宁便可,何需要演这出戏?

  岳冷秋这一番苦肉计,不仅仅是演给他们看的,也是演给池州军民看的,说到底不过是搏得池州军民的同情心。

  岳冷秋将罪责全承担下来,而由邓愈代他主持池州军政,便连其侄岳峙也潜到水下——这边即使顺势将岳冷秋捉来江宁治罪,也不可能立即将池州军抹掉。

  元归政看着殿前诸人的反应,心叹岳冷秋果真老炼,走到殿前,说道:“枢密院执掌军机,枞阳之败要如何问罪,崇国公的意见不可能不听。是不是遣使臣去一趟豫章?一来慰崇国公收复江西之功;再者荆湖形势危恶,也少不了要崇国公再为朝廷操劳!”

  太后梁氏坐在御座上,说道:“衰家觉得吧,议功要合礼制,其事不可仓促,而荆湖形势危恶,又不能拖延。既然岳卿辞官戴罪,池州军政又委给邓愈,他能脱开身来。那就不如叫岳卿到豫章走一趟,一来与崇国公析枞阳之败,一来议荆湖攻守。诸相觉得如何?”

  叫岳冷秋去豫章见林缚,也有负荆请罪之意,但不管如何,太后梁氏还是想极力让岳冷秋参与军机,而不想真正的治他战败之罪。

  左承幕、程余谦、余心源等人都是犹豫,叫岳冷秋去豫章给林缚负荆请罪,岳冷秋能放下这个架子吗?

  要晓得当世读书人讲究个气节、讲究个宁死不屈,岳冷秋与林缚争斗了近十年,其位一直都远高林缚之上,也是到江宁战事之后,淮东才真正的成势,将其他压下去。

  此时叫岳冷秋跟林缚低头认错,左承幕他们觉得难以想象。

  “太后所言甚是,”沈戎说道,“对荆湖形势之熟悉,非岳大人莫属。”

  沈戎这话一出,左承幕等人感受又是不同。

  沈戎刚从秋浦见过岳冷秋回来,他既然这么说,那去豫章见林缚应是岳冷秋自己的意思。

  这么一来,左承幕等人的心思便又不同了。有觉得岳冷秋不要脸,为保权位竟要向林缚低声下气,有觉得岳冷秋能屈能伸,又担心太后也骗过、岳冷秋借去豫章从此就屈附于淮东。

  只是岳冷秋他自己对去豫章负荆请罪都没有意见,不觉得受辱,程余谦他们又怎么阻拦?

  林缚不在江宁,枢密院的日常事务则由林梦得、宋浮、孙敬轩等人主持,更大的事情要紧急处置,则将林续文、黄锦年以及负责江宁防务的赵虎等人一起召集起来讨论商议。

  倒不会因为林缚不在江宁,江宁这边的局势就脱离了掌握。

  殿议结束后,林续文便与黄锦年到占了半个西皇城的枢密院来,将殿议之事告诉林梦得、宋浮、孙敬轩他们。

  黄锦年稍急切一些,又追问道:“要如何处置岳冷秋,大人在豫章还未曾有只言片语传回?”

  “新的还未曾有。”林梦得说道。

  “岳冷秋要去豫章,那是真好不过,”宋浮微微一笑,说道,“池州军如何去从,大人有到底想怎么处置,想必等岳冷秋从豫章回来时,就水落石出了……”

  池州军这次大败,也的确是彻底将岳冷秋从朝堂之上铲除掉的良机,但这时将岳冷秋彻底打压下去,未必就符合淮东的利益。

  林缚前几次书信来往,都只是要这边坐观其变,并没有明确的说要对岳冷秋怎么着。

  林缚不表态,最终要怎么对待岳冷秋,枢密院以及枢密院之外的淮东系官员之间就有多种意见。

  有人认为岳冷秋可拉拢来以为助力——岳冷秋的政治生命此时可以说是完全捏在淮东的手里,就有拉拢岳冷秋为己用的基础。

  有人认为要叫岳冷秋永世不得翻身——岳冷秋旧时也位高权重,心气也高,特别在池州军尚有一定战力,岳冷秋即使愿意给淮东拉拢,又怎知不是他的缓兵之计?特别是岳冷秋这次去豫章见林缚,表面上是服软,实际上算计更深,更不能叫人放心。

  除非岳冷秋愿意将池州兵马解散掉,但从岳冷秋按排邓愈主持池州军政来看,这种可能性极低。

  也有人认为岳冷秋即使不能拉拢,也应存之——池州军实力大损,对淮东已经不构成什么威胁,淮东要迫切的将岳冷秋打压下去,只会加剧董原、胡文穆等藩帅的恐慌。

  燕胡大军即将南侵,淮西、荆湖不能顶在前面全力以付,最终还是对淮东不利。

  即使要彻底的将岳冷秋打压下来,在时机上也应拖上一两年。

  等到连淮西、荆湖势力都不需要借用的时候,淮东就可以尽情的将獠牙亮出来。

  不过这边意见再多,最终也是要在豫章安坐如山的林缚拿主意。

  林缚越是对这事不提只言片语,也叫林续文他们越发相信,林缚对这事早就有了主意。所以除了下面的官员有所议论,林续文他们反而坐观其变。

  临了,林续文又说起及战事耗用之事,这也是每聚必议之事。

  虽说黄秉蒿、陈子寿还据袁州未降,奢家在闽东还负隅顽抗,但江西战事大体上是平息下来了,战事的消耗相比较以往,就会大幅下滑,回到正常的水平上,也算是缓了一口气。

  “这场战也是幸亏收了尾,”林梦得感慨道,“不然真够用命的,上饶那边填进去五百万银子,现在一两都不剩,再拖上一两个月,非叫我急出病来不可;荆湖那边虽说形势危恶,但依我看,要能拖还是拖一拖的好,怎么也要拖到秋粮上市之后。税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量的军资征购,叫江淮的物价又有压不住的势头,这可不能算好事。”

  “袁州之事能早日谈妥,情况会好一些……”宋浮说道。

  “要不是黄秉蒿降奢家,就没有江西之战,他此时转头又降,反复无常,”黄锦年不屑的说道,“留他怕是个隐患啊!”

  “袁州在豫章之上,道险地陕,易守难攻,硬打很难啊。”宋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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