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503节

  藩鼎暗感林缚心好黑,二十万石粳米,他张口竟然吃掉八成!

  “三十万石呢?”元归政不动声色的问道。

  “六万石!”林缚说道,“不能再多了,津海我大哥那里,也要分润;再说整条线的运力有限得很,户部每年二百四十万石的漕粮是必须保证的,要挤出六万石来不容易啊!”

  “在津海能多快支取到粮食?”元归政问道。

  “崇州这边米粮入仓,津海那边就可以同时支取!”林缚说道。

  除了按时向户部的津海仓交运米粮,林续文与孙尚望在津海还额外掌握大量的粮食。这些粮食一部分是粮道运力节余出来的;另外,燕南三府虽然给摧残得厉害,但河间府,特别是津海县,生产组织恢复较好,也有些粮食节余下来。

  由于京畿米市给张协及户部官员控制着,林续文与孙尚望在津海额外掌握大量的粮食,主要也是用来调节津海粮道的运力。另外也是有备不患,从里面拨六万石米粮给后党,问题不会很大。

  只要后党能扒开张协及户部的口子,从京畿米市里分一杯羹,六万石米粮,能让他们获利不少。

  即使获利会有相当一部流入梁家,但崇州获利更多。这笔买卖做成,崇州米粮储备能增加三十万石,又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崇州这时候也要大规模的储备物资了,即使处于鱼米之乡,米粮储备也应维持在百万石以上,才是一个相对合理的水平。

  “好,就照此数来做!”元归政一锤定音。

  藩鼎想想也无奈,整个津海粮道都控制在东阳一系手里,能拿六万石米粮进京,换出银子,应该足够梁家从济南府到卫河之间修一条大道出来!届时走泗水北上,米粮到济南后走陆路,再通过卫河转运到京畿,总好过粮道的好处都给东阳一系得去。

  谈妥事情,元归政、元锦生、藩鼎便告辞离去,也不说请不请宴的事情,永昌侯府与淮东军司交往过密,传出去总不大好听,元归政也不想永昌侯府从此就给宁王府盯上。

  林缚走回东厢院,朝袖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院的高宗庭,拱拱手说道:“让高先生久等了。”

  “制置使客气了,”高宗庭说道,“永昌侯爷走了?”

  “走了,”林缚说道,“他想从津海取六万石米粮,我已经应了他。”

  “除了交给户部了,你在津海还存了多少米粮?”高宗庭问道。

  “李兵部要打辽西,我可以再额外供应十万石粮,”林缚说道,“我本计划先打下岱山、昌国,将奢家水营压制在内线、没有作为。在那之后,靖海水师主力才能脱身北上。李兵部要是能在那之后再打辽西,我至少能在北线压制高丽水军,并打击辽东沿海。如今,我虽然向宁王抛出用兵计划,但不晓得会不会有人背后拖淮东的后脚、给奢家通风报信。我想,再顺利也要在明年秋后才能将靖海水师主力抽出来。李兵部为什么不极力阻止陈芝虎南下?这时候只用蓟北军去打辽西太凶险了!”

  “李帅又能有什么善策?”高宗庭郁苦的说道,“李帅虽居兵部尚书之位,然而朝廷诸公,李帅是最后一个知道陈芝虎调令的。李帅进宫劝谏,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到,皇上让人问李帅,五年之期过去多久了?就算陈芝虎不南调,李帅今年不打辽西,也要被赶下台去!”

  “……”林缚无言以计,他在江宁还处处吃憋,李卓在燕京的处境又怎么能好?想了片刻,又说道,“既然他们这么忌讳李兵部掌握兵权,高先生为何不劝李兵部交出兵权?”

  “我劝过,”高宗庭疾首说道,“李帅说他去打辽西,能多些希望;即使败,退回就是,也不至于撤退伤了元气!”

第66章 东风紧

  风与夕阳从窗外透进来,林缚与高宗庭对案而坐。

  时也,势也,辽西一战无法避免,林缚、高宗庭两人却都忧心不已,当前只能静心坐下来,商议从临渝关出兵的细节。

  “东虏往大同外围聚集之机,便是李帅率兵从临渝出兵进击辽西之时,”高宗庭说道,“看情形最迟拖不过秋后……”

  时机真是不能算好,那时淮东将对岱山、昌国用兵,陈芝虎在河南也应正打得火热,林缚深叹一口气,说道:“津海军分兵移驻昌黎,我有把握劝我大哥跟马一功、杨一航他们答应;要津海军出关的话,还要高先生去津海斡旋……”

  昌黎位于临渝关南面,如今是蓟北军领司的治所,也是蓟北军的粮秣转运中心,有与临渝相接的大驿道,有深河与渤海直接,海船能直接驶入昌黎城南的码头驻泊。

  由于维持京畿官僚体系及京营、边军的米粮几乎都依赖东面的津海粮道,燕北防线也被迫形成东强西弱的格局。蓟北军在李卓的整顿之后,包括临渝诸关的守军,总兵力达到十万,加上京营禁军,差不多是朝廷在北方的最后筹码。

  从临渝关出兵打辽西,仅仅是将东虏主力吸引到东线,并在临渝关外两三百里的纵深建立起外线防御,十万兵力是绰绰有余了。

  “昌黎那边,只怕郝宗成一关过不了,”高宗庭打消了请津海军协守昌黎的心思,说道,“入冬后,渤海北部的海域十年九冻,今年也不指望会有暖冬,甚至要考虑冰线会延伸到津海以南。入冬后,从津海往乐亭再往昌黎的粮秣输送,我们事前只能考虑走陆路,所以想请你代为斡旋,请津海军负责整修从津海到乐亭的驿道。户部与蓟北军领司未必就能靠谱,特别是冰线有可能会延伸到津海以南,海冰将封锁津海外港。到时候,京畿储粮能不能支撑辽西战事的消耗,还要请你代为考虑!”

  蓟北军如今驻守在内线,每月十万石米粮能够应付,一旦出兵进入辽西腹地,特别是冬季海路给冰封起来,补给只能走陆路运输,粮草的消耗将惊人得多。与其说担心前线战事不利,高宗庭这时候倒更担心粮草补给跟不上。

  蓟北军的粮草军械补给控制在受郝宗成辖制的蓟北军领司手里,高宗庭希望林缚能帮着提前做补救工作。

  林缚点点头,说道:“津乐驿道的整修,我写一封信,高先生去津海时,给我大哥看,我想这个问题不大,银子的事情,大不了先从淮东钱庄支借,日后由淮东军司负责补足都可以。另外,等东海风暴季过去,我会在寒冬来临之前,在津海多储备三十万石米粮以备不患……”

  秋冬适航季节也就三个多月,考虑到高丽水军已经频繁在登州外海域活动,林缚要在年前在津海额外储备三十万石米粮,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甚至会严重影响到对南线的兵力部署。

  这时候林梦得亲自拿着一封塘抄走进来,说道:“荆湖的官兵在随州又吃了败仗……”

  林缚将塘抄接过来,看过后,递给高宗庭,说道:“两湖年后诸县大旱,民乱又是四起。罗献成在寿春给岳冷秋打得没有脾气,西逃入襄阳,顿时又声势大涨起来,兵马又增到二十万,襄阳、汉中、南阳等地,都失去控制,曹家也只是紧守西秦门户……”

  襄阳本是中原腹地的要害之地,常备守军也不少;只是大越承平两百多年来,武备荒驰,襄阳城竟然是给罗献成部强攻下来的。这次官兵又在随州大败,实在不知道荆湖的形势要怎么收拾才好。

  高宗庭叹道:“春旱刚过,夏涝又来,谁知道民乱还要闹出多少起?要说旱灾、涝灾,中原万里疆土,哪年能少得了?便是高宗年间,也出现过广接两三千里的大旱,那时就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说到底也是国力强,朝廷跟地方官府还有救济、周转的能力,哪里像此时,一县闹灾、一县民乱、十县闹灾,一郡大乱的程度?”

  林缚在考虑随州兵败对崇州的影响:“两湖的形势控制不下来,江东就不能从两湖得米,江西的米粮也会紧张,夏秋粮价恐怕是又要涨了!”

  “江东今年无法压不住粮价吗?”高宗庭问道。

  “恐怕很难,”林缚说道,“平江府近几十年来,粮田改桑棉者甚多,在东海寇大肆兴风作浪之前,粮产也仅能保持自给自足。这三四年间平江府与丹阳府受创甚重,伤了些元气。虽说两地土地肥沃,调整、恢复容易,但也需要时间。现在还不知道董原能将两浙战事打出什么样子来。淮西、淮泗就不用说了,人丁损失得厉害,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无法恢复元气。徽南今年的春旱很严重,都不知道能不能承受这次加征,淮东虽频频受灾,情况勉强还应付过去,稍好一些的,也就江宁、庐州、维扬两府了……”

  江东是朝廷能保住的最后一片膏腴之地,只是好些人都想不到江东的情况并不好过。

  以崇州为例,三年间,三次寇袭、两次大潮、一次大涝,也可以说是灾难重重了。

  崇州越是经历打击,越是强势崛起,说到底都是林缚能将每一次灾难的负面影响都控制最小范围之内。年初的大潮灾,工辎营就有两百余人溺亡,盐户、农户溺亡者还是十倍此数,但崇州轻易的就消化了这次挫折。换作别的府县,哪有林缚的手段跟实力,怕是早就闹出大乱子了。

  高宗庭深感忧虑,说道:“这形势越发的艰难!”他相信林缚的话。别人都晓得林缚治军天下无双,与李帅并称,却不晓得林缚更强是他的治政能力,这才是淮东能崛起的根本。

  要是两湖的形势控制不下了,再连有十几县夏秋闹出大涝来,江东粮价飞涨,大越朝这艘破船将更加的颠簸。即使李帅能在辽西取得军事上的胜利,还是于事无补。

  这会儿高宗庭随行南下的扈从进来禀报:“董大人派来的马车到草堂外了……”

  “陶春不见我,但董原、高义总要见一见的。我会随高义去许昌见一见陈芝虎,”高宗庭说道,“也许这一别,相见就无期了……”

  林缚心里也是伤感,站起来说道:“淮东虽穷迫,总有高先生的立席之地;山河再破落,也有收拾机会!”

  高宗庭苦笑一下,没有回应林缚的话。

  督帅心系天下、忠于朝廷,不怕身败名裂,也不肯将出战辽西的责任推到别人头上。林缚虽然也心系民生,但林缚是不会为这个腐朽的朝廷殉葬的。他会尽可能的为蓟北军出征辽西提供便利,但不会将淮东的根基压在辽西一战上。

  高宗庭知道这里面的分别,这时候也只能拱拱手,告辞而去。

  林缚没有送高宗庭出门,而是坐回窗前的夕阳下。

  “今日是姐姐脱籍大喜的日子,你为何坐在这里愁眉苦脸?”小蛮走进来,看着林缚坐在桌前苦大仇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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