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432节

  下邳古城激战,对流民军来说,是野战,是以多打少,是集结流民军精兵与江东左军野战,也仅仅是惨淡平局,已经算是打得难得的漂亮。

  江东左军退守营寨不出,前有睢宁坚城,后有水营战船,流民军将领更是彻底没有了强夺江东左军营寨的信心。

  不战又有怎样,北面给陈韩三封住去路,南下宿豫,回旋的余地更小,没有渡船,没有水营,渡不了淮水,渡不了泗水,也渡不了汴水,最要老命的是粮草见底,维持不了几天。

  降?更不敢降!刘安儿在徐州给招安诱杀,谁还敢轻易相信官府的承诺?

  睢宁、青龙岗的局势在下邳古城一战之后,似乎陷入难以化解的僵局之中。

  当然了,这将僵局也仅仅是将青龙岗的七八万流民军拖入更危险的边缘——

  岳冷秋率长淮军精锐在休整后北上,在滕州一线摧枯拉朽,很快就能腾出手南下参战;梁成冲率两万精锐星夜奔驰,欲南下分一杯羹——青龙岗的流民军将领,掰开脚趾头也知道,他们已成官兵诸路强豪眼里的盘中餐了。

  虽说三王罗献成在寿州以西还有十数万兵马,罗献成也不可能不想收编刘安儿淮泗流民军的残部,但给庐州方面的官兵压着,潼关之上还有曹义渠这头猛虎眈眈而视。罗献成根本没有胆子渡淮过来,参加这场乱局。

  睢宁、青龙岗的僵局倒也没有维持多久。

  八月三十日,淮泗流民军先锋渠师孙杆子,在宿豫开城,向淮东制置使所遣招降使者、睢宁知县李卫献降,受命担任渡淮军左营指挥使、淮东制置使司睢宁都监。其部编六营正卒,余部由部将陈渍、张苟率领,从泗阳飞霞矶渡淮南下,进入山阳安置……

  孙壮率部北上,于九月二日进驻睢宁,全面接管睢宁防务;同日,顾嗣元则率部南下,去接守宿豫防务。

  孙杆子一降,便如破冰一击,顿时打开睢宁城与青龙岗相执不下的僵局。

  在林缚的默许下,青龙岗的流民军实际有三条路可走。

  一是跟刘妙贞一条道走到黑,不受降、不招安,携兵甲粮秣渡汴西去,来日再战。

  一是接受招安,都编入渡淮军左营序列,名义上接受孙壮的节制,以睢宁、宿豫等地为驻所,总兵员以二十营一万两千正卒为限。

  渡淮军左营在地方驻军,需接受睢宁知县李卫等地方文官的监察,不得扰民或侵犯地方,淮东制置使司负责以正卒每月六斗粮、三百钱给饷,但余部需悉数打散迁往淮河以南,接受安置。

  一是受降,所部打散,迁往淮河接受安置,其将领以献降兵卒数,由淮东制置使司请旨授予各将领相应的武职散官衔,可归乡养老,也可留在淮东,日后也有机会接受淮东制置使司的征辟,出来为将、为吏。

  江东左军退守睢宁河西大营,所有的招安、受降甚至刘妙贞率部渡汴西撤,都由孙杆子壮作中间人去布置。当前也只有孙壮这个“降将”,才能受流民军诸将领的信任;韩采芝则代表江东左军暗中提供必要的支援与接应。

  刘庭州、张晏虽在睢宁,但也是在孙杆子孙壮与顾嗣元换防之后,才看过林缚要放红袄女渡汴西逃的端倪来。

  刘庭州与林缚大吵一场,林缚只是充耳不闻;刘庭州当夜与肖魁安带着十几名随扈北去滕州找岳冷秋告状。

  等岳冷秋从滕州脱开身,亲自赶来睢宁问罪,已经是九月初六;刘妙贞与马兰头率两万流民军精锐早一日渡过汴水,与淮阳的流民军汇合了。

  林缚打开营门,邀岳冷秋率百余扈从进营检阅,得意洋洋的邀功道:“除贼帅之妹刘妙贞及贼将马兰头率残部逃脱、退到淮阳为害地方、与朝廷对抗外,青龙岗及宿豫、泗阳流寇,自孙壮以下,近七万深感朝廷之恩义,深受岳督之恩义,愿弃恶从良,接受招安。卑职汰弱留强,在淮东制下,编渡淮军左营二十营正卒,许其戴罪立功,为朝廷效力,暂时都驻在睢宁。余下从贼者皆既往不咎,打散编入民户,迁往淮东各县监视安置,以免成为新的祸根……此为接受招安的将领名目,请岳督检阅!抑或岳督要亲临睢宁城受阅,恕卑职前些日子激战受了伤,不便相陪了。”

  岳冷秋气得脖子发僵硬,但也没有想到林缚的动作会这么快。

  淮泗地区的流匪之众,一度多至四十万,但葛平部天袄军二十万人纯为乌合之众,不足为患。

  刘安儿所部二十万兵马,转战天下两年之久,之间还多次经过整编,就有了老卒底子。即使徐州损失了一部分,余下最精锐的一部分给刘妙贞带走或编入渡淮军左营,但给林缚没掉的六万丁壮,实是不容小窥的一股力量。

  江东左军之前虽强,但底子薄,消耗过大,后备兵源就补不上来。像强攻大横岛、下邳残城激战这样的硬仗,林缚也没有信心多打。

  淮泗出强兵,是指淮河以北地区,这些地方民风彪悍。淮河以南民风孱弱,征不了多少强兵。这六万丁壮给林缚没走,江东左军的潜力少说要增加一倍。

  岳冷秋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就应该在陈韩三杀刘安儿之后,就果断率部南下,合击青龙岗的流民军。林缚仅是制置使,论受降、接受招安,流民军将领多半只会认江淮总督的牌子。

  此外,林缚编渡淮军左营,以贼将孙壮等人为首,还要赖在睢宁不走,打的还不是以匪制匪、拿孙壮牵制陈韩三的心思?

  岳冷秋气得更呛,率百余扈骑就来睢宁兴师问罪,林缚看了也是暗中冷笑。

  比起困在徐州城里,拿江淮总督的位子向林缚救援,岳冷秋也没有少得好处。

  招降陈韩三、诱杀刘安儿,大破淮泗流匪,怎么算,岳冷秋都要算首功;长淮军在之前的作战失利,自然就算不了什么了。

  陈韩三叛了再叛,虽有两万兵马未损,但也是丧家之犬,除了跟着岳冷秋,也没有其他出路可走。之外,岳冷秋率长淮军北上,在北线招降纳叛,至少短时间内在兵员人数上,长淮军恢复之前的满额编制。

  木已成舟,岳冷秋也知道林缚是什么跋扈性子,拿总督的头衔强压他也没有用,将渡淮军左营的招降将领名单拿过来。

  岳冷秋不怕林缚对他不利,但还不敢去睢宁城去见这些归降将领,见江东左军的营寨与睢宁城也是一副河水不犯井水的样子,心知林缚眼下也只是利用这些人来对付陈韩三,还掌握不了这些人,他坐在总督的位子上,总是有机会拉拢这些归降将领的。

  岳冷秋不进睢宁城,不意味着刘庭州不能进去与这些归降将领接触,也不意味着不能将睢宁知县李卫召到跟前来询问细情,这份名单还是有用场的。

  岳冷秋将归附将领名单收下,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来,对林缚说道:“制置使虽有前例,但不是常设。其衙署、幕佐、军制、募兵以及粮饷、兵械、驻营、辖防等务,与军镇有何异同,都还没有明确前例可以参考。朝廷既然委我来从权处置此事,而你与陈韩三又都是新任之官,其细节,不能不跟你们商议,我拟了一本折子,你且看一下,若无意见,还要你来副署……”

  正式就任淮东制置使,有利有弊。

  利是表面上管辖的地盘增加了,对地方文官也有一定的节制权限,甚至能调地方乡军作战,权力要比镇军体系的镇守主将大得多,弊就是要江淮总督府的直接辖制。

  淮东制置使到底有多大的权属,受江淮总督府的限制很大。

  林缚将岳冷秋将呈朝廷的条陈接过来,就在大营前的校场边上翻开细阅。

  与林缚之前猜测的差不多。

  通常意义上的淮东是指洪泽浦以东、淮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区域,包括海陵、淮安、维扬(扬州)三府以及两淮盐区。

  而岳冷秋的条陈上,将维扬府与两淮盐区从淮东制置使司的辖防区划掉,只保留淮安、海陵与鹤城草场作为淮东制置使司的辖防区。

  两淮盐区受张晏所辖,张晏是正四品盐铁使,制置司的官衔才从四品,伸手去管两淮盐区也不合理。

  维扬历来是大府,知府比其他府的知府要高一级,也为从四品,再说此时是沈戎任维扬知府,林缚想伸手也伸不进去。划不划到辖防区里,此时也没有实际的意义,林缚也不争这个。

  淮东制置使司设行军长史、行军司马、判官等佐官,这些都是常例,岳冷秋也没有在条陈里推荐人选,想来也知道插手这个举荐权没有意义。

  制置使的属官该用谁,谁会有实权,都是林缚一言决之的事情。

  但在条陈里,岳冷秋有个刹手锏就是建议在淮东制置使司之外,再设淮东军领司,荐刘庭州兼任军领司使。

  军领司使还是郝宗成新造出来的官职,前例就是三镇军领司,总辖蓟北、宣府、大同三镇的粮饷兵械驻营物资供应,说白了就是限制李卓等边帅对边军的兵权。

  朝廷暗弱,地方监察体系就成了摆饰,地方权力,除军政外,就是民政与财政。

  林缚作为制置使,是辖防区的最高军政长官,但在制置使之外再设军领司使,就能限制林缚对地方民政、财政事务插手。

  对这种种安排,林缚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地方,岳冷秋要不给他设几道枷锁,才叫遇到鬼呢。

  林缚再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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