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388节

  “长淮军若在徐州受大挫,对江东则大不利……”张玉伯说道。

  林缚放下手里的公函,抬头看张玉伯。

  林缚最欣赏张玉伯的一点就是张玉伯虽然给人看过林顾系的核心一员,但始终都能有较为公正的立场,所以他在顾悟尘的心目里,地位及不上陈元亮。

  张玉伯与赵舒翰是同一类人,对这个暮气沉沉的大越王朝忠心耿耿,林缚虽然不希望他们如此,但他们总要比那里两面三刀者的品质要高洁得多。

  “不错,我在崇州还有些兵力可以临时调过来,撒开陈韩三在沂水、沭水两岸所结的封河大营北上也不是一定就做不到,我去解徐州东南之围,会有什么作用?”林缚反问张玉伯,没有等张玉伯回答,他便直接说出答案,“在淮泗之间,刘安儿、葛平所部兵马加上有四十多万,梁习、曹义渠都按兵不动,解了徐州之围,岳冷秋必率长淮军退守淮南……这个形势下,岳冷秋退守淮南,我也不好说他什么,但是徐州、临沂不守,只是堵住流民军南下的通道,那流民军会往哪里涌?”

  青州!

  张玉伯愧然说道:“我思虑不及你深,把你想岔了。”

  “我也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林缚哈哈一笑,“我不给岳冷秋创造突围的机会,还拼命的将流民军往沂、沭一带引,堵住岳冷秋突围南下的通道,就是要他好好的守住徐州、临沂,不让流民军东涌……青州粮食不能失,只怕将这官司捅到皇上那里,我也不会输的。”

  “但是这么缰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徐州、临沂的粮草未必就充足……”张玉伯脸有忧色,他不是忧岳冷秋的生死,是忧淮北的局势,徐州、临沂若陷,流寇三四十万大军往南拥过来,林缚三五千精锐也是无法在北岸立足的。

  “我也没有想到东虏迄今仍不肯大同外围撤走,”林缚也是微叹,说道,“不然朝廷在北地有余兵可调,梁家或曹家出兵就会积极一些,眼下只能等待……不管怎么说,我都有信心守住淮东,东阳那边显有不足……”

  淮河、洪泽浦横亘在江东郡北部的中原腹地,成为北方军队南下最主要的地理障碍。

  淮河流经濠州府汇入洪泽浦、又从淮安府流出洪泽浦,位于淮南、洪泽浦西的濠州以及位于淮南、洪泽浦东的淮安便是守淮的两个要地。

  如今洪泽浦西岸的濠州、泗州等要地已经相继失陷流民军手,林庭立在南面的东阳也只有五六千精兵可用,却要承担阻挡流民军从淮西南下的阻力。如今流民军主要是想将困守徐州的长淮军吃掉,主要兵力都集中要淮泗一带,林庭立还感觉不到压力,一旦徐州失守,流民军还继续南下,从淮东无法突破,自然就会改走淮西了……

  “说到这个,我以为应建议顾大人调江宁水营助守东阳,”秦承祖一直在旁边听林缚与张玉伯谈话,这时候插嘴道,“比起你们担心徐州会失陷,我却看到瓮中捉鳖之局,你们看,梁习在北、曹义渠在西北,我们在南,岳冷秋在东,将四五十万流民军滞留在淮泗一线。他们这时候还能筹到粮草,所以不慌,但缰持下去,局势只会对他们不利。到时候,曹义渠兵出潼关,沿黄河进颍水或汴水南下,速度也快;梁习兵出济南,沿北四河、泗水南下,那真好是一个瓮中捉鳖之局?四五十万流民军逃天遁地都没有门!”

  给秦承祖这么一说,张玉伯倒觉得局势拖下去反而会逐渐变得有利这边,说道:“秦先生果真见识不凡,玉伯受教了……”

  林缚笑了笑:“要是刘安儿也如此想,那岳冷秋就好受了!”

  张玉伯转念也想明白林缚的话意,刘安儿要是看破瓮中捉鳖之局势变化,绝不敢拖延下去,要么放弃围徐州立即南下,要么就是强攻徐州,破了瓮中之势。又想明白林缚应与秦承祖对大局早有一致的看法,先不点透,就是怕自己劝他去救岳冷秋。

  张玉伯心里微叹,林缚能做到现在这一步,也不能再怪他袖手旁观。

  江东左军在崇州一系列的战事,歼俘寇兵一万两千,自身伤亡两千余人,然而在岳冷秋的作梗下,江东郡及朝廷去年前后拨给军功赏银及饷银还不到八万两。

第32章 天子气象

  雨后薄暮,天色昏暝,有数十骑驰上西侧两三里外的土丘观察这边。

  只当是敌军游哨侦察,营寨里驰出十数骑斥侯警戒,远远的盯着,也没有在四野泥泞里跟敌游哨追逐对射一番的心思。

  刘安儿戴着红缨战笠,披着灰蓬蓬的雨蓑,脸上有道淡淡的刀疤,使他有些清俊的脸多些英武气势,他手习惯性的按腰间佩刀,看着江东左军扎在他们腰眼上的沭口营寨,眉头大蹙。

  孙杆子恨气的将斩马刀插到土里,他的宣花大斧在四天前攻寨时给打落,害他一时找不到趁手的斧兵器,只能再用斩马刀。

  孙杆子早前使惯的兵器就是斩马刀,刘妙贞的斩马刀还是他所传授,自从与刘妙贞比刀输了之后,他才恨气弃斩马刀不用,如今再用斩马刀,才感觉到还是斩马用顺手。

  “这哪里是营寨?”孙杆子啐了一口,盯着红袄女刘妙贞看,“你说剡城县的城墙有这营墙坚固?倒不知道这般狗日的怎么做到的,才十多天的工夫,现在甚至开挖护城濠了,他们真想在这沭口再筑一座城不成?”

  刘妙贞不理会孙杆子的满腹牢骚,江东左军能在十多天的工夫,将军寨建得坚如城寨,就恰恰也是江东左军后勤实力的体现,这根本不是她这时候能奢望达到的水准,侧头看了她哥一眼,说道:“怕是难打啊!看奢家传来的情报,我看东海狐谭纵多半是他的化名,又能打,又狡如狐狸,这颗钉子不好拔啊!”

  陈韩三不吭声。

  早前各个渠帅选战区时,他看中沂、沭地处肥沃平原,多年来未受战乱,又近漕道,筹粮最利,即使战事失利,南进淮安、东进青州或北进泰安,选择颇多,便主动要求过来打沭阳。

  江东左军五千精锐突然像一颗钉子似的扎进沭口,战守之责自然也是受陈韩三来承担。陈韩三在沭沂之间有两万精兵,孙壮也聚集一路兵马过来帮忙攻打,打了六次,硬是没能将江东左军在沭口的营寨撼动分毫,甚至越打越使江东左军的沭口营寨坚固难啃,陈韩三能有什么脸说话?

  好在江东左军之强天下闻名,刘安儿及其他渠帅也没有因此看轻他或责怪他,陈韩三还好受一些。他再滑脱如兔,也总要些颜面。

  “走吧,”刘安儿看过江东左军沭口营寨的情形,下土丘去,马儿叫给护卫牵着,他边走边叹道:“两年前,我们在洪泽浦筹划劫秦家船队,那夜却给突然烧起的烽火搞得措手不及,被迫提前在骆阳湖下手。虽说最后勉强劫下秦家船队,与秦家船队一起进骆阳湖的林缚却从容逃脱。那一役,这个东海狐就让人印象深刻啊!”

  刘安儿言语间倒是认定东海狐谭纵就是林缚的化名,这时候奢家与投靠奢家的萧百鸣等人已经能证实在林缚发迹之前,长山岛寇跟他暗中勾结。

  孙杆子说道:“这狗日的,男盗女娼,跟我们没分别啊!”

  刘妙贞瞪了他一眼,口无遮拦,也没有骂自家人男盗女娼的。

  孙杆子嘿然一笑,说道:“姓秦的小白脸后来怀疑那突然烧起的烽火是林缚做的手脚,你们倒是不信,如今想来,姓秦的小白脸还真有两把刷子。安帅,红袄女还没有夫婿,我看姓秦的合适!”

  刘妙贞不会像寻常女子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也不管孙杆子教过她刀术,碗大的拳头就砸过去。刘妙贞出拳极速,孙杆子矮腰御力不及,肩膀上吃了一拳。

  刘安儿对妹妹的婚事也关心,但是妹妹相貌上有些欠缺,眼界却极高,寻常男人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以往秦子檀代表奢家过来联络时,倒是走得近乎,但是除非秦子檀加入这边,不然他舍不得妹妹嫁去东闽,给奢家浴血战杀于沙场。

  这时候孙杆子故作糊涂的旧事重提,刘安儿也是一乐,心里的忧虑便淡了一分,没有跟着开自家妹妹的玩笑,说道:“江东左军要防备两边,奢家要我们南下策应,但我们在沭口受阻,也应要奢家在东海替我们分担一下压力……”

  “现在就去求奢家?”孙杆子问道,满心不乐意,“姓秦的帮奢家当说客,没安什么好心……”

  “这有什么,”刘安儿笑道,“奢家在东海不是也在江东左军手里受挫,我们拔这枚钉子很难,让奢家分担一下压力,没有什么丢脸,也没有求不求的意思……我们都是苦哈哈出身,最终还是要靠自己,不过也不妨碍联合别人互相借力。”

  孙杆子不吭声了,不赞同也不反对,江东左军在嵊泗建立防线以备奢家在浙东的势力,嵊泗也打起来,就能使林缚首尾难以兼顾。

  “林缚之前能接应岳冷秋南撤的,却没有做,他与岳冷秋有隙之事不会假,”刘安儿又说道,“就眼前的局势,韩三在这里能挡住江东左军继续北上,那我们就打徐州。这雨天,有弊也有利,打下徐州,我们在淮泗间的局势就活了……过去两年,我们为筹粮养活这么多口人,四处转战,有些恶事也不得不做,我想以后有可能会在淮泗站脚,恶习就要改一改,特别是对跟我们一样出身的苦哈哈,要跟地主、官吏区别开来对待,不要再搞得人人为敌。”

  孙杆子闷声跟着答应,既然定下来要强打徐州,就要把云梯关的粮食多往西北边运。

  河道给江东左军控制,骡马牲口又难筹,在斥候游哨相互渗透的情况,用人拿推车运粮,一天能运五百包粮就顶天,那云梯关的粮食都运到缩豫去,差不多要半年时间才能做到。想到这里孙杆子恨不得将林缚拉出来抽一顿才解气,他瓮声说道:“是不是先把海州给攻了?”

  海州在云梯关的北边,是江东郡最东北角上的一个濒海县。

  沭阳有从宿豫撤走的四五千兵马,江东左军在沭口的营寨距沭阳城就四十多里,使他们不能放手攻沭阳,但攻打远在二百里之外的小城海州,不会有太大难度。

  拿下海州,不仅海州城里有粮,从云梯关大规模运粮西走也能避开江东左军的锋骑远一些。

  “我去打海州!”红袄女说道,她打下徐州北边的微山县之后,就将所部精锐压到徐州城外,将济宁让给葛平的天袄军防守。

  刘安儿对葛平的天袄军没有什么信心,将吴世遗部调去守微山县,这样就将他们这一系的精锐,都集中到徐州城的外围。从徐州外围抽兵去打海州,就算是骑兵也要在路上耽搁五六天的时间,刘安儿有些犹豫起来,心想也许打徐州并不会太费力,再说海州濒海,江东左军有大船可以在短时间里支援海州,要是一天时间打不下海州,计划很可能就泡汤了……

  泗水之畔的徐州,为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历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商贾云集之所。

  陶春去了江宁,但派人从流匪的封锁线潜回来告之林缚的态度,岳冷秋没有觉得意外。要是林缚爽爽当当的就接受调遣,岳冷秋还是去想其中有没有诈呢。

  站在城墙之外,滔滔泗水从城西流淌而过,流匪的营寨一座接一座,挖出的深壕差不多将徐州围了个圈,挖出来的土还筑成一道夯土胸墙。

  本身就是边军将领出身的刘安儿,手段倒是比其他流匪要犀利得多,这几日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是为强攻做准备,不仅大造云梯、冲车,还有工匠在造抛石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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