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州擦着额头的汗,大声喘气:“我这一身白毛汗啊!没想到跟着大人,还要给派来干这个!”
楚万里要笑不笑,一脸全是看着了好戏的兴奋:“我说老张,这可是咱们将来主母候选人之一啊,帮大人送花儿,小意思。你又不是没在大营里面顿过,北洋营务处总办太太经过。咱们当兵的还要办差跪接跪送。你再受不了,别当兵了吧。”
张旭州脖子一梗:“除了我们大人,你让别人来使唤我干这个试试?这次泗水经过,我是对大人死心塌地儿了。因为只有咱们大人,才有这个气魄挽这末世!”
张旭州大嗓门一震,李大雄和楚万里都懒得跟他讨论了。明明在商议替徐一凡泡妞的,扯军国大事儿的话题太煞风景。
李大雄和楚万里眼神儿一对,两人都偷偷读过徐一凡那张卡片上的话儿。言词白话不说,怎么看着怎么就觉得身上很寒。这脸皮要多厚,要多事儿事儿的才说得出来这种话?徐一凡是从哪儿学来的,女孩子吃这套么?
不过,李璇读着卡片,眼波流动。似喜还羞的样子。
却是真的很美。
※※※
海天寥廓,远处的夕阳渐渐没入海中。燃得西方海面,就是一片血红的颜色跳动。
邓世昌站在舰桥上面,任晚上的海风,将他的衣襟高高吹起。他眼神只是望向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条铁甲巡洋舰,拉出乌黑的烟气儿,钢铁的身躯沐浴着今天最后一道阳光。向海洋的深处驶去。
这两条军舰,才是真正的泗水华人的保护神。而邓世昌,在这次泗水炮案当中,也许是一个比徐一凡更加伟大的人物。
可是徐一凡现在风光无限,已经加了钦差大臣的衔头。而邓世昌的前途,却仍然是在莫测当中。
致远来远,在徐一凡交涉期间,仍然奉命在泗水外海游曳,一旦有警。暂时归徐一凡节制指挥。偶尔他们会靠上某处海岛补充淡水食物。但是更多的时候,却是以最节省煤炭的经济航速,在绕着泗水周围转圈。
北洋水师,和北洋衙门发来的电报,语气都是平平淡淡,不疼不痒。但是只要是在淮系呆过的人,都知道这种背离团体命令,私自行事的举动,是犯了多大忌讳,未来的命运如何!
这段时间,没人敢打扰一直象山一样沉默的邓世昌。他只是一天连着一天的,带着他的爱犬太阳,在舰桥上面久久站立。
舰桥下面的钢体噔噔作响,却是致远管驾挎着望远镜快步走了上来。这些天下来,这位坚韧能干的副手也瘦了一圈儿。整天只是咬着腮帮子和自己较劲仿佛。他站到邓世昌身边,也向远处看去,淡淡的道:“军门,咱们淡水又要补充了?明天是不是靠港?”
邓世昌半晌才嗯了一声。两人又不言不动的站了良久。邓世昌才打破了沉默,低声道:“明天,那些华社据说要开什么南洋宗亲大会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重生的节日啊。”
陈金平苦笑道:“是,恨不能也侧身其中看看啊。”
邓世昌拍了拍栏杆,用劲很大,似乎拍出了金石之音。陈金平看着自己长官,低声道:“军门,您后悔么?”
邓世昌看他一眼,轻轻摇头。
陈金平一笑:“我也不。”
邓世昌拍拍他的肩膀:“我一直记得在马尾海军学堂上课学到的第一句话儿,兵船,就是一个国家浮动的国土。是国家威严的象征。我也是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的,别忘了这个。这次,其实我很安慰。男儿能遂平生之志,带着兵船卫我同胞,扬我国威。还有何憾?只是有点舍不得这条船,舍不得这些我练出来的兵罢了……将我放在陆上,我想自己也就死了一半。纵然无事,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语气感慨,这些天里在心头憋着的话似乎在这一刻,就要痛痛快快儿的全部倒出来。
“……水师,水师!我孤心苦诣的带着致远,就是想给咱们水师留下一点大海的种子!我们没想着这片大海已经那么些年,只有带着兵船到了海上。才知道咱们错过了多少!洋人们靠着大海连同这么一个天下,到处都是飘扬着他们的旗帜。要国家强盛,只在这大海之上!
看着水师一天天朽败下去,我怕这一耽搁,又是一百年啊!金平,我真舍不得这条船!舍不得咱们水师!至于自己回到北洋是什么命运,我真是一点儿都不在乎。我会将致远这些将备都保下来,你留在水师,可不要忘记了我今天这番话儿。大海,关系着一个国家民族的百年气运啊!”
他双手握拳,搁在栏杆上面。头用力的碰在自己拳头上。浑身肌肉绷紧,似乎想大声喊叫,却又全力控制。到了后来,竟然是不受控制的猛烈颤抖了起来!
陈金平一下按住邓世昌的肩膀:“军门!军门!咱们回去求人,倾家荡产,也要把您保下来!我们去跪有权的大人,去拜门,去哭!我想这个国家,还是有些明白人的!那么王八蛋在位置上面,怎么就容不得一个能干的人?”
邓世昌缓缓的抬起头来,短暂的失控过后,他已经完全的恢复了平静。和他原本具备的那种钢铁一般的自制能力。朝陈金平点点头之后,转身就朝自己官舱走去。只留下陈金平失魂落魄一般的站在那儿,半晌之后才用力的一砸栏杆,咬着牙齿低声自语:“咱们给你办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这个时候,要是你这个家伙不管……老子和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在光绪十九年四月三日的夜晚。
徐一凡在自己的卧室里面沉沉入睡,还打着轻微的鼾声。
李璇只是看着窗台上面的玫瑰花,眼波转来转去,没有半点倦意。
致远舰上,邓世昌中夜披衣而起,走上舰桥,只是看着南洋海面,夜色下的波光磷磷。
而明天,就是南洋宗亲大会。也将是徐一凡这次南洋之行的尾声了。
第四十章 南洋宗族大会
通通通的一阵阵白烟舞动,直上泗水碧蓝的天空。艳阳高照,天气晴好,比阳光更加热烈的,却是布满有木堂李家宗祠内外一张张黄色面孔的热情!
一阵阵的抬炮喷打得李家宗祠内外全是白烟,加上几万响十几万响的鞭炮,更是将一切都笼罩在喜庆气氛当中。有着一个个堂口旗帜的狮队锣鼓队,在李家祠堂外面的平地上面争奇斗艳,摇头摆尾。泗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华人聚集在一起,也从来未曾看到过这些谨小慎微的华人们如此扬眉吐气,如此兴高采烈!
这一切,都是因为徐一凡。
李家祠堂并不是很大,不过才能容纳百把人的光景。李远富李大雄都一身长袍马褂的站着门口,满脸都是热汗,但是都笑得嘴都合不拢。只是拱手作揖,将一个个来自南洋各处的贵客迎接进祠堂内。在祠堂外的坝子上,李家更是摆开了五六百桌的流水席,各种菜系的厨师煎炒炸烹,忙得不可开交。上好的黄酒一坛坛的打开了,象水一样被很快消耗。
这的确是南洋华人的一个崭新的节日。这次南洋华人的聚会,从人口数量分析。他们代表了南洋主要几个西方殖民地至少百分之二十的人口数量。从经济数字来分析,他们至少代表了南洋百分之七十有形无形的财富!每个西方殖民当局,都密切的关注这次宗亲大会。一边是忌惮,一边同样是提防。他们甚至项爪哇的荷兰殖民当局施加压力。让他们赶紧答应徐一凡一些谈判条件,将这个可恶的家伙赶离南洋!南洋华人的民气,如果进一步发扬起来,是对他们殖民统治的巨大威胁!各个西方国家,也正是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这个东方古老鞑靼帝国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至少各国的殖民事务大臣,他们的案头,已经堆起了关于徐一凡的报告。
至于将来,那还远不可见呢。
迎进来那么多有影响的南洋世家宗族之后,李远富老爷子的脸都笑僵了。再看看自己新重视起来的这个儿子,发现他也好不了多少。但是老爷子兴奋得很,每个南洋世家过来,都对老爷子带着三分崇敬。熟悉一点的,甚至会很神秘的打听,老爷子家里的喜事到底什么时候办?他们可要包一个大大的红包来着!有的人甚至还问:“太爷,徐大人回去,是不是要进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专门管咱们南洋的事儿?”
李远富一概以他矜持的微笑回应。这种面子,到哪儿找去?他老爷子隐隐就是南洋各宗族的领袖来着!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李大雄。和他年轻时候一样深沉,也许还一样顽固自信。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这个信洋教的儿子好来着?最主要的是,他生了一个好女儿!看看徐一凡追求孙女儿那个派头……唉,李家南洋的气运,怕是又要延续百年吧。
他咳嗽了一声儿,问李大雄:“徐大人人呢?现在应该到了吧?”李大雄看看了钢壳怀表:“十点三刻,徐大人十一点准到!爹,您就放心吧。今儿是咱们李家大有光彩的好日子!”
李远富摸摸胡子想笑,还是矜持的收住了。习惯性的皱起了眉头:“阿璇现在怎么样?给徐大人什么回复了么?”
李大雄想着自己女儿,有点挠头:“她倒是还是那个样子,不过没什么小性子了。今儿据说,还让李星给徐大人回信了?我想看看是什么,她就是不让。这也没法子……”
李远富重重哼了一声,对自己这个越看越顺眼的儿子还有不满:“你也是洋鬼子气息还不脱!自己儿女打都打得,他们的东西,你还不要看?要是阿璇对徐大人说了什么难听的,怎么办?混!”
※※※
一封带着淡淡香气的信笺,正静静的躺在徐一凡的手中。信笺雪白,折叠成了一个三角封。最外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徐大人见信亲拆。”
在徐一凡的屋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李星一脸恭谨还带着兴奋的站在徐一凡正面前。他伤势基本都消退了。刚才借着给妹子送信,就求徐一凡收录他的投效。这种送上门的人才徐一凡自然是袋袋平安。可惜这个傻小子还得意得不行呢。自以为就是徐一凡麾下那三十九个虎贲一流的人物了。
杜鹃和陈洛施都在帮徐大老爷穿靴带帽,两个女孩子的眼睛都不是飘过那封信笺。眼神里面的醋意,藏也藏不住。看着对方的时候儿,却有多了一份同仇敌忾之意。过去那些日子的明争暗斗,在这一刻早就浮云了。
徐一凡对面正坐的王五,这位送亲的五爷。这些日子看着徐一凡官威十足的和洋人打交道,宣慰华人,再实地听听徐一凡在南洋的光辉事迹。对自己这个义弟简直佩服得了不得。对于徐一凡的安全当真担上了心思。这位名震四九城的大刀王五,白天夜里,都在巡查徐一凡左近的关防。自居侍卫大队长一流的人物。今儿这个南洋宗亲大会的意义,徐一凡也细细的和自己五哥解说了。如果说这个世界徐一凡有什么人不会用心思去提防,也就只有王五一人而已。看着徐一凡在杜鹃和陈洛施手里渐渐的给摆弄得周吴郑王的。咧着嘴只是发自内心的替徐一凡高兴。再想想今儿还要见到那么多南洋豪杰,王五简直连这里闷热的天气,不习惯的食物都忘记了。
徐一凡看了一会儿手中的信笺,淡淡一笑,就收进了怀里。并没有在这里打开。门外响起了两声整齐的脚步声音。众人抬头一看,就看见楚万里和李云纵并肩走了进来。
李云纵脸上伤痕犹自未曾消退,脸色苍白。但是身姿仍然笔挺而不稍弯。庄严的敦请上官出发的正步,仍然跺得是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