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凡朝张旭州低声道:“将她们俩安顿在旅顺,老子亲自带着人马奔北京城……”
张旭州看着徐一凡:“大帅,让标下带队吧……您是万金之躯,不要犯险……”
“天下就在老子面前,老子怎么能不亲手去取?”
徐一凡一下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朝后招手,颦儿乐儿怯生生的走了过来:“老爷……小姐让咱俩跟着伺候您……”
“女人能上战场么?”徐一凡脸如寒霜。虽然这对小美女是他一路带过来的,可是现在谁有胆子朝着浑身似乎都闪现着寒光杀气的徐一凡指出这一点来!
双胞胎小美女抽着鼻子,几乎要哭了出来。可是又不敢。眼前的徐一凡,已经绝不是那个随和清秀,一笑露出六颗白牙,在床上什么羞人招数都使得出来的和气老爷了。她们也只有低着头不吭声。
徐一凡也不再说话,冷着一张脸看着远处白幡飘动的黄金山头:“正卿兄,保佑我及时赶到!但愿复生和楚万里那王八蛋能够撑得到我来!”
※※※
杨锐和杨深秀已经领命而去,院子当中,林旭等人却仍然围着谭嗣同。大家面面相觑,脑海当中就是同样的想法。
难道复生真的如传言所说,是徐一凡在北地的内应,他们兄弟早就为今日局面所暗中约好?那么为什么要让香教卷进来?
大家心头有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愤懑,也未尝没有一点只要是人就有的私心庆幸。如果谭嗣同真的和徐一凡有所约定,那么这局面大概就能保住不溃裂,他们大概也不至于淹没在京城血火一片这最为可怕的前景当中!
大家都不说话,只是看着谭嗣同负手走来走去。林旭在当中岁数最小,也是最为年轻气盛。终于忍不住开口:“复生……”
谭嗣同一下站定,回头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当中的阴郁,让林旭将嘴里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我没有和徐一凡有所约定,现在南苑乱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徐一凡真的和香教合谋以图京城,想利用他们来走这鼎革天下最后一步,我谭嗣同有一口气在,也将和他不死不休!”
谭复生低沉的说完,所有人都已经黯然垂首。连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王五吸口气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扭过脸去。
如果真的如谭嗣同所说,那么京城血火,就已经无可避免了……
他们怀着热血北上,试图经纬天下,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走到这山穷水尽之处?还是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错了。这个大清,已经丝毫没有可挽救处?
正在相对无言的时候,外面突然又传来了更大的响动,喊声先是杂乱的升高,接着越来越响。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现在正在朝这里聚集。这些喊声到了后来越来越整齐,就变成了一句话:“谭大人活我,谭大人活我!”
院子里头所有人都是一惊,接着就看见几个戈什哈飞奔而进,打千下来:“大人,京城百姓,不论满汉,都在朝这里集中,求大人保护他们……请大人的令,是不是将他们赶开?”
谭嗣同浑身一震,喝道:“赶开什么!”说罢就举步直朝总理衙门门外走去。
一到门口,就看见人头涌涌。最里面的就是他现在手头仅剩的最后三营可以调动的官弁。一千余官兵,排得密密麻麻的将总理大臣衙门围住,面朝着外头。人人都是全副武装,军官也不骑马了,提着马鞭在涌动的人潮当中走来走去,大声的维持着秩序。
在这些官兵外头,是数不清的老百姓。京城外头枪声现在仍然如潮水一般的响着,京城已经跟乱成一锅粥也似。街上到处丢着的都是京城步军衙门绿营兵脱下来的号坎。谣言已经传出来了,香教入营的万余人作乱,马上要扑北京城,人人过刀,家家过火!人心已经乱到了极处,谁也不知道北京城的命运到底将是怎样!
纷乱当中,有人突然想到还有重兵保卫的隆宗门外总理大臣衙门。就开始扶老携幼的向这里涌去,似乎这里是最后可以保身保家的地方。人流转眼就越涌越多,从北京城的四面八方朝着这里集中,指望着这些天来一直勉力维持着京城秩序的谭嗣同,能给大家一点指望!
看到谭嗣同出来,如林一般的手臂顿时都伸了出来,呼声更加的高亢:“谭大人活我,谭大人活我!”人群朝前拼命的拥挤着,士兵们拼命的站定脚步,挡着他们上前。有的军官已经按捺不住,用马鞭劈头盖脸的乱抽,到处都是哭喊声一片,体弱者已经被踩在底下,挣扎不起,总理大臣衙门之外,变成了狂乱潮流的中心!
谭嗣同站在门口,只是热泪盈眶。自己直道而行,不管功业成就与否,从来以为自己是俯仰无愧。可是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北上而来,也许从一开始就走在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上面!
这条路,已经真真切切的走到了绝处!
他含着眼泪,用尽平生气力大喊:“我会护着大家伙儿!护着北京城!求各位安静下来!”
可是人声鼎沸混乱如此,谁又能听见他说什么?王五站在谭嗣同身边,看着自己兄弟这个模样,看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北京城变成眼前这个模样,同样热泪盈眶。他无声的拍拍谭嗣同的肩头,提足中气,大声喊了出来:“谭大人会护着大家伙儿!会护着北京城!求各位父老,安静下来!”
他习武之人,这一声喝,何止峰回谷应?谭嗣同身边的戈什哈也反应了过来,通省扯开嗓门大喊:“谭大人会护着大家!各位静下来!”
人群终于渐渐宁定下来,不再朝前挤,一双双眼睛都投向站在门口的谭嗣同等人。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是谭大人!是京门大侠王五爷!”
不知道是谁,先拜了下来:“谭大人活我!五爷活我!”
更多的人都拜倒在地,不论旗汉,黑压压的一片。大家都喊着同样的话,隆宗门总理大臣衙门周围,一片整齐的呼声!
王五高高举起双手抱拳,向四下团团作揖。谭嗣同眼里含着热泪,同样抱拳深深作揖下来。人群终于宁定下来,稍稍散开了一些,纷纷席地坐下。被踩到的人也拉了起来,人群自然形成了一个窄窄的胡同,让人将被踩死的尸首抬了出去。
围着总理大臣衙门的士兵们也放下了手中的洋枪,人人都是满脸大汗,沉默不语的看着眼前一切,他们也不住回头,看着站在那里深深作揖的谭嗣同。
秩序,终于稍稍平复了下来。
林旭等几人,跟在谭嗣同身边,这个时候似乎才吐出一口气来。每个人都是心潮激荡,难以自己。就听见谭嗣同招数几个营官过来下令:“去将你们营房里头军毯席垫拿出来,老弱之家,给他们分散一点……还有多少存粮?不论多少,让火头做成熟食,能散发多少是多少……千万要维持住秩序了!如若不够,我再找杨大人调去……这里百姓,都是你们的干系!”
几个营官默然领命而去,林旭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扯谭嗣同衣袖,低声道:“复生!如果真是徐一凡和香教作乱扑城,趁着现在南苑驻军还能支撑,快快再调兵马去增援!将他们击退了,才能保住这一城百姓平安!”
谭嗣同回头,满眼血丝的眼睛狠狠瞪了林旭一眼:“糊涂昏话!现在还能调兵出去么?……如果真的是禁卫军和香教合流,再调兵过去,就能取胜平乱?如果不是禁卫军和香教合流,就是有人放此风声,用此动作,调北京城这最后一点兵出去!现在我谭嗣同就是他们的眼中钉!无论如何,这兵不能出去。万一真是徐一凡打进来了,我就在这里亲眼看着,他这个举国仰望的英雄,到底会对百姓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
士兵们已经拿来了少许军毯和熟食,开始在人群当中散发。这个时候,百姓们的秩序也出奇的好。大乱临头,正是同舟共济求活的时候儿,都将这些东西退让给最为需要的逃难之家。人们在地上,靠着墙默默的坐着,眼睛一瞬也不离开谭嗣同站在那儿的身影,似乎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依靠。城外的枪声,城内混乱喧嚣的声音还在一阵阵的传来,不知道哪里,已经有一处烟柱升起,可这里却是安静了下来,大家闭着嘴,只是在等待最后的命运。
这个时候谭嗣同的一句承诺,就是大家最后的希望。
就在谭嗣同他们稍稍觉得喘了一口气的时候儿,最外面猬集的人潮又开始有点骚动。接着就开始朝内蔓延,里面的人纷纷站起,向外张望。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传着什么话。原来安静的场面,变得又有一点乱哄哄的了。
一些军官士兵,不等命令就向外挤出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是一头恼火,有人敢趁乱闹事,一枪毙了他妈的再说。这些军官士兵挤出去之后,不一会儿就退了回来。还在大声吆喝着帮忙维持着秩序,叫百姓们让出一条道路来。谭嗣同也停下了动作,只是站在台阶上向来路望去。
又来了什么人?
护卫着来人走进来的那些军官士兵,都是一脸困惑的样子。隐隐还有点不忿,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谭嗣同也终于看清楚了来人,七八个穿着护军服色的官弁,再加上三两个还算精壮的太监,紧紧夹着一个人走在当中。每个人都脸色仓惶,护军手里还握着各色各样生了锈的长枪短铳。估计一路过来,北京城这末世景象,也吓得他们够呛。
当中一人,黑黑瘦瘦,一脸刚愎,捧着一个黄匣子。
——正是康有为。
这个架势,京城中人都看得眼熟了。基本就是一个简化版的传旨队伍。在场中人,无不奇怪,谭嗣同带兵入京以来,颐和园装聋作哑忍气吞声。现在谁都知道园子里头干脆管不着谭嗣同,也就不找这个麻烦。现在什么时候了,园子里头又派人出来传旨?
谭嗣同摆摆手,让一个戈什哈下去传令。挡在总理大臣衙门前面的队伍散开了一条路,谭嗣同站在台阶上头朝康有为抱抱拳:“南海,难道有旨意?现在什么时候儿了!园子里头还安静否?”
康有为走到离谭嗣同十来步的地方也停下脚步,冷笑道:“复生,还不是你怕担着逼宫的名义,不敢朝园子那里派兵。现在园子那头就千把号老弱病残的护军,外面乱起,顿时就散了几百!剩下忠心的,把枪赶紧找出来,井台上面蘸水一擦,全是红的——锈得不成样子了!皇上急得没法儿,就让兄弟来问问,谭大人能不能赏点兵,去护卫一下园子?”
谭嗣同一笑:“皇上为这特特下个旨意?南海……请回禀皇上和太后,臣在,京城就有如泰山之安,现在九门全在掌握之中……南海,兄弟再调二百兵交您带回,去护卫皇上。现在事情太多太急,臣就不行全礼接旨了,圣旨恭留,南海兄也早点回园子吧,省得皇上和太后垂念!”
康有为大声冷笑:“皇上岂会为这点小事特意下旨?这旨意是皇上让兄弟来问谭大人,现在在南苑叛乱的那些徐一凡的队伍,打到哪里了?你谭大人什么时候将他们迎进门?皇上好掐准时间,死此社稷!”
他猛的扯开黄匣子,取出圣旨单手一抖,哗的一下展开,让周围的人看清楚了那鲜艳夺目的玉玺用宝。
“……你谭复生敢说现在南苑作乱的,不是徐一凡所部?京城业已传遍!徐一凡所部与香教勾结,欲行大逆不道之事。你谭嗣同为什么将兵将留在自己身边,绝不调出去平乱?是何居心?还是要等香教和徐一凡打进来,将京城帝都,化为灰烬?朝代兴亡,等闲事耳,而若你谭嗣同居心让满城玉石皆焚,用心何其毒也!————你为什么不调兵出去平乱?就算你复生无力平乱,京城大乱在即,为什么又紧闭城门,不让皇上的子民自己逃难,自己去求一条生路?”
人群沉默一下,时间仿佛就一下定格。接着就是哄的一声爆炸开来,周围密密涌动的人头,顿时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