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忍孰不可忍,跟二皇上干了!
慈禧骂走几个,反而激起了这些王爷还有八旗参领,倒霉丢了权位的大臣们的斗志。大家前几天互相拜客,就差歃血为盟了。大家伙儿一起,到颐和园哭门儿去!看老佛爷和皇上是要那个谭嗣同,还是要咱们!
王爷们身份高贵,动静也大,自然也不大重视保密这种小节。反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为大清朝存亡断续卖力似的。这消息不仅传到了谭嗣同的心腹那里,也自然早早的就传到了文廷式这里。
文廷式当时脑子就嗡的一声,从床上爬下来之后,反而又心平气和了一些。
反正这事情早也要办,晚也要办。差个十天半个月的,有什么了不起!这些王爷们身份高贵,谭嗣同还敢怎么样他们不成?风潮闹起来了,早一点晚一点也无所谓。说不定就一举将谭嗣同掀翻了呢?只要没有谭嗣同坐镇,刘坤一留下的那点兵也是群龙无首。到时候不管韩老爷子手底下掌握的那些新军得用不得用,拿进城里头来,还有什么吓不住的?
说实在的,整天看着谭嗣同威势赫赫,大权独揽。他虽然不像康南海的醋意都摆在脸上,这心里面也是酸不溜秋的。皇上也是个急性子的人,这样说不定还迎合了皇上的心意!
他越想越是镇定,干脆让家人泡茶,他就在书房当中。品茶看书,笑傲风月,等这些王公大臣们闹去。
京城地面邪,他才想到康有为,康有为就匆匆的到他翰林第拜府来了。这些日子康有为的使命就是联络韩中平,透露点儿他们这个帝党集团的密谋打算,再掌握一下韩老爷子那里的动向。具体行大事的动作,也在文廷式手里牢牢攥着呢。
听到康有为来,文廷式吩咐下人客气引进,更换了个坐在那个显得更潇洒一些的姿势。心里头还在暗笑:“南海乡下钝秀才,见不得大场面!这么沉不住气儿,怪不得谭复生一脚把你踢得远远的!”
书房外头脚步声响亮,康有为已经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这些日子,他的脸色也越发的阴沉,更有一种怨毒情绪,藏在眉宇之间。这么冷的天气,他黑瘦干枯的脸上还挂着汗珠,一进门就对着文廷式道:“道希,趁着还有功夫,劝那些王爷们现在赶紧的罢手!外头乱起来,让复生分不得心,里头再闹,才是道理!要不然谭复生定然会有动作!”
听到康有为这直愣愣的一句话,文廷式心下顿时不快,心里念叨:“你康南海狂什么狂!在我面前,有你这样说话的余地?我行事还要你来评头论足了?”
可他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不紧不慢放下手中书卷,冲着急得跺脚的康有为一笑:“南海,慌什么?这些王爷,挑起他们兴头容易,想拦着他们就难了!咱们位分和他们差多远?再说了,这事儿,我们能跳到台前么?就让他们碰碰看也好……让老佛爷和皇上心里也转转嘛,再撑着复生,北京城就得先反天了!”
“复生他会动手的啊!”康有为在那头直跺脚。
文廷式冷笑一声:“北京城还是大清的!他谭复生敢动手?他敢动这些王爷,这些八旗参领,这些大臣?借他俩胆儿!南海,这个时候说话要有根底,不能大言惊人!”
康有为神色凝重,却是平静了一些下来,缓缓摇头:“道希……复生,他不是以前的复生了啊!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孤臣孽子,我了解他,他是一切都置之度外了!人一到了不在乎脑袋的地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这样下来,只是逼复生在京城里头来硬的!阴差阳错的经过刘坤一这么一转手,他手里有了兵!现在这个世道,有兵的人最大!他要真是动手来硬的,园子里头的老佛爷和皇上,也只有退避三舍,捏鼻子认了!
道希,听我一句劝。你想的那些个步骤,书生气重了一些。就像我以前行事一般!现在最要紧的,看的还是实力。我们不如花大气力掌握住韩老爷子手底下那些实力,然后再行你那些步骤,道希你的计划,才有七分成功的可能!”
啪的一声响亮,文廷式拍案而起。指着康有为大声道:“南海,你胡嚼些什么!你今天痰气儿迷了心,我不和你多说!改天你心思清明了,咱们再说话!来人哪……送客!”
康有为却嗤嗤一笑,神色大有豁出去的狂态:“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们就是不如徐一凡,不如谭复生!还好今天凌晨,我对韩老爷子有所交代!道希啊道希,你就放眼看着,皇上到时候就能知道我康有为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
说到后来,他竟然哈哈的狂笑了起来,笑得身子直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闻声赶过来的家人,呆呆的看着书房里面发狂的康有为,还有站在那里身子气得直抖的文廷式。
康有为的笑声戛然而止,转身就摇摇摆摆的走了出去。文廷式只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愤懑,抬手就将书桌上茶碗掀掉落地:“混帐!传话下去,今后这个人过来,我不见!”
第六十章 风起(三)
四九城的南门永定门城门大开,守门的门兵目瞪口呆的看着大队大队穿着号坎的士兵列队而入。每个人都扛着乌黑发亮的洋枪,路上看着人朝这里张望,就有骑马跟在左右的小军官骂几句湖南口音的村话。
大清末世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单单说这天子脚下,这年多来,进了几回兵了!当初是李鸿章带这些外军进帝都,这次是二皇上谭嗣同带着大队兵马又昂然进城!
谭嗣同没有坐轿子,而是骑马。身边簇拥着新军的军官。这些军官都是神色激动,只是紧紧跟着谭嗣同。杨锐也在他身边,脸色惨淡得跟死了娘老子也似。
这带兵进城,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啊!谭嗣同在听到他传来的王公八旗参领还有大臣们要闹事的消息,半点也没耽搁,就点了中军四个营头,一千六七百人,全副武装,跟他火急入城!一个军官微微迟疑,当即就被谭嗣同下令按倒,狠狠揍了一顿军棍。并且传令,谁再有异议,军法行事!
当兵的都是兵随将转草随风,上官有令,照办就是。大清的防营多少年来都是只认长官不认朝廷了。刘坤一去后,他们的命运就已经和谭嗣同捆在一起。还生怕谭嗣同不够强势,维护不了他们的利益。现在谭嗣同豁出去了,他们陪着倒也没太大的心理负担——现在通直隶,还有压得过他们的兵么?徐一凡跋扈成那样,现在是如日方中,他们跟着二皇上强势,也不见得没有更大的好处。
杨锐却是心下念头转来转去:“复生,难道你要造反,真的要呼应你那拜弟徐一凡?”
谭嗣同骑在马上,却是神色宁静。当他决定按照自己的理想愿望走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就当自己死了。除死无大事,还有什么好怕人忌惮,怕人暗算,怕人骂他要造反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他是在绝望当中努力前行,试图挽狂澜于既倒!让这大清中枢不要自己崩塌,尽最后一分努力!至于将来如何,无所谓了。
徐一凡能以力行事,他也能。
听到杨锐传来的消息,他敏锐的就发现了不对。绝对不能让这些王爷,这些八旗代表,还有失势大臣们闹起来!这些人背后,是大半个被他强力压住的官僚体系,是整个北京城的所有旗人!一旦风潮起来,他苦心维系住的平衡就要破裂。当他全心于在京城灭火的时候,又有多大精力来整练新军,来消化那些香教的子弟?这次挑兵过程当中,他已经亲眼看见,北地是如何的伏莽遍地,一旦不慎,这个香教就要有燎原之势!
刘坤一想压住香教,结果死了。他换了个法子,想消化香教,但是其间过程,他自己知道到底有多么的如履薄冰,艰难万分!
就算他不能挽救大清末世,也绝不能让北方葬送在香教手中!中枢一乱,自己下台,再也没人能掌握新军,香教必起!就为了这个,自己区区一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话没必要向别人解释,也不指望别人能理解自己。哪怕和自己的同路人。孤臣孽子,从来都没有好下场,他早就笑着等待着自己最后的命运了……
大军隆隆进城,京城百姓起得不算太早。旗人更是晚。一路过来,街上行人还不是很多。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切。一个旗人架着鸟笼子正一步三晃的从街那头转过来,准备进茶馆坐坐,看到眼前这幅景象,擦擦自己眼睛。再仔细一看,顿时就丢了手中的鸟笼子。连滚带爬的朝回跑,同时还扯开了破锣一般的嗓门儿:“二皇上造反啦!”
喊声撕开了京城沉滞安静的早晨空气,远远的传了出去。引得更多的人推开门窗,向街心看去。
谭嗣同骑在马上淡淡一笑,大声下令:“传令各营,每到一个街口,留一个棚下来。防止有人煽动闹事,有匪徒趁乱打劫造谣,准就地拿下!不管是什么身份!抓着了,集中起来朝南苑军营送!”
“喳!”军官们都大声领命,飞马就去各个营头传令。
谭嗣同再转头看向杨锐:“书乔,我调一队人跟着你,飞马去步军统领衙门。你现在就是步军统领衙门总办大臣了!顺天府受你节制……步军统领衙门的绿营兵(步军统领衙门在清亡之前,始终是绿营建制。不仅是清朝在京城的唯一绿营兵,在绿营纷纷被防营取代,完全丧失功效,只成了账面数字的时候,还是清朝唯一还能派点用场的绿营兵,比较特殊一些——奥斯卡按),还有顺天府的三班,全部听你调遣。一人一天额外二百当十大钱,从军饷里头支,对他们说奉旨配合新军,维持北京城治安!无论如何,北京城不能乱!”
杨锐应了一声是,接着又苦笑道:“复生,非得如此?”
谭嗣同紧紧的抿着嘴唇,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我不能让中枢乱!现在我也不能下台!”
杨锐一拍手:“那就陪着你将来一块儿上法场吧!我去哪儿找你回事情?”
谭嗣同一笑,拍拍他肩膀:“隆宗门总理大臣衙门……咱们老营就在那儿。我先去安下大营,然后去看住那些王公大臣,请罪的折子,我已经发在了前头,这个时候,园子里头差不多也该收到了……书乔,说不得咱们也要跋扈一把了!”
杨锐笑笑:“和徐一凡学的?”看着谭嗣同脸上只有苦笑,他大笑着拱手,掉头飞马而去。谭嗣同却向南望去:“传清兄啊传清兄,没想到我这一个书生,也能如此吧?说不定我这一切都是白费气力,如果我倒下来,这北地百姓,就要靠你来救了!”
※※※
颐和园,玉澜堂。
清室皇家子弟,向来起得很早。光绪自然也不例外,天色还黑,他就已经端坐御书房内,一件件看着总理大臣衙门送来的公事奏折。
看来看去,每份都是谭嗣同领衔列名,而且大多都是已经办了事情不过补个追认手续。有的上面老长一堆要保举的人名,要斥革的人名,等着他来用宝。可是这些人不是早就已经到了位置上面署理公事,要不就是已经灰溜溜的卷铺盖去了临时差遣衙门。
越看光绪心中越是烦闷,偏偏还无处诉说去。他也没了一下将这些公文全部推下去的兴致,这些日子这种举动他已经做得太多了。于是就只有坐在那里发呆。一会儿想想文廷式向他呈报的行事方略,一会儿又想想谭嗣同现在的情状。有的时候还不自觉的想着,徐一凡现在在江宁城,是不是已经自称为朕,吃饭叫做传膳,上自己老婆叫做临幸?
再想到自己妹子秀宁,那么冰雪聪明的旗人格格,现在跑到了江宁去填徐一凡的内宅。自己那个以前完全想不到的弟弟溥仰现在成了徐一凡的戈什哈头子……
自己这个皇帝,为什么要比列祖列宗当得辛苦十倍,辛酸百倍?
天色渐渐由暗而亮,他如泥雕木塑一般在那里已经不知道坐了多久。到了最后,才缓缓站起,走到屋子正中,面北跪下:“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万望庇佑……庇佑文廷式之策可成,庇佑儿臣可中兴大清!若然大清命脉不绝,儿臣纵然粉身碎骨,又有何惜?”
他在这里默默祝祷,正诚心正意的时候儿,却听见外面传来响动的声音。这响动声音还越来越大,连太监们惶急的不知道在议论什么的声音都听得见。光绪眉毛一动,怒气有点上来,他对太监其实也称得上刻薄寡恩这四个字。这个时候正是满腔愤懑无处洒的时候,当下就想起身,叫人抓几个挑头不肃静的狠狠打上一顿。
就在此时,门口脚步声急响,不知道何人竟敢如此大胆,竟然直进了御书房!
光绪盛怒回头,就看见服侍自己的一个六品副总管太监已经哭着滚落在递上,连连碰头,喊出来的声音都变了调子:“皇上,我的皇上呀……二……谭嗣同他反了哇!他带了大兵进城,四下里路都封了……咱们园子里当差的,护军们摊假出门儿,在大栅栏就给拦下来了哇!这杀千刀的先去隆宗门抓其他军机大臣,然后再把咱们王爷一锅儿烩了……接着这个不得好死的就要到园子来逼宫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