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凡吼声如雷!他笔直的叉腿站在那里,摘下军帽,突然就是泪盈眼眶:“左宝贵,邓正卿,周展阶……我禁卫军殉国的大好男儿,魂兮归来,看看这暗无天日的天下!”
“大帅!”
一个士兵突然跪下:“大帅!带咱们北上吧!保住朝鲜,把那些王八操的都抓起来,大帅就是皇上,带着咱们干下去!打完了小鬼子不够,这些狗都不吃的混帐王八蛋,都要一个个收拾了!”
徐一凡狠狠瞪着他:“起来!禁卫军没膝盖发软的习惯!”
他的话音未落,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帅,反了吧!”
“打到北京城去,朝鲜死也不能让出去!咱们弟兄的尸骨,还葬在那里,难道让他们不得还乡,阴魂一世不安?”
“老子从南洋来,不是为了卖国的!了不起,大家再在朝鲜打一次!去他妈的什么朝廷!”
“这场战事,就瞧这帮家伙干过一点人事没有!就凭着上次他们要投降,咱们就该反他妈的了!”
吼声混成一团,涌向站在最中间的徐一凡,这吼声如同巨浪,就要将徐一凡高高托起!每个人都情绪激昂,马红俊还重重的敲着饭盆,扯开嗓子也不知道在吼些什么。只有溥仰侍立在徐一凡身边,脸色苍白。
唐绍仪和李云纵对望一眼,李云纵昂然而出,大声下令:“立正!”
所有禁卫军官兵顿时止住了吼声,啪的立正,每个人都站得笔直。连那个胖厨师马红俊都站直拼命收他那个大肚子。
“禁卫军是大帅的禁卫军,是国家的禁卫军,不是朝廷的禁卫军!军中纪律,什么时候准许喧哗了?一路行来,大帅什么时候让我等失望了?各人归伍,继续工作。枕戈待旦,只等大帅一声令下……我们只要追随大帅的苍龙旗,就足够了!听我口令,成列回到工地,一边继续工作,一边等待命令!”
从军官到士兵,哗的一声齐齐转身,饭盆丢了一地。皮靴声音整齐响起,无限愤懑,似乎就在这重重的跺足声中,吐露无遗。大队大队的官兵肃然离开,徐一凡只是负手目送。转瞬之间,只剩下了空荡荡的饭棚。
徐一凡沉默一会儿,淡淡的对李云纵道:“云纵,配合得不错。”李云纵抿着嘴只是不作声,唐绍仪却上前一步,继续颤声发问:“大帅,这都是真的?”
唐绍仪实在想不出,做出这样决定的朝廷,到底愚蠢到了怎样的地步!正因为不可思议,所以他才分外的不敢相信。
徐一凡静静的看着他,低声道:“当一家一族,只想保住富贵的时候,他们其它的,也就管不了啦……我在掀动他们的根基,这是他们最害怕的事情!其它的,都无足轻重了……就算这次举动,真的激得我有什么反应,他们也不在乎,反正已经号令不了我了,不如且顾眼前……这等机会送给我,我不把握住,真的是枉费了我这一路走来的殚精竭虑,出生入死!”
他拍拍唐绍仪肩膀,语气总算放松一点:“少川,不是缺钱么?不是年关难过么?就借着这个机会,我都帮你解决了!”
这句话总算让唐绍仪精神一振,不过马上又狐疑的看向徐一凡。徐一凡要保住朝鲜,就够为难的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解决眼前这财政难关?
徐一凡笑笑也不解释。谭嗣同突然而来的电报让他拍案而起,也让他又惊又喜。袁世凯的情报让他有所准备,可是真的事情发生了,却让他有点不敢相信。这个朝廷,的确是无可救药了……
他特地赶过来演了这出戏,对着镜子他可是排练了好半天,生怕自己的表演过于流于表面,和观众没有更好的情感交流……他今天总体表现还算让自己满意,只是有的转折关头,略微显得有点生硬,没有达到和观众良好的互动。要不是李云纵把戏接得很好,可能就有点过犹不及了。
其实演戏不过是末技罢了,他正苦于找不到无从发力的地方。两江他的一系列举动,就是要把这个朝廷逼得狗急跳墙,出了什么机会,他好借机发力。没想到荣禄死了朝廷还是装孙子,遣散两江旗人子弟,瓦解八旗制度他们那里也没动静。没想到,最后来了这么一出!借用这个机会,正好整合内部,再探探南方督抚们的底儿!
大局如此,他们也该选边站啦……
至于朝鲜,他一定要保住!没有任何理由,他会将这里丢给日本!往大了说是为了两国气运不在发生变化,往小了说,禁卫军挟不败声名威震天下,也是他能在两江呼风唤雨的张本。要是三千禁卫军被解除了武装,这对他的声望,他的大业,打击该是多么巨大?
唯一让他有点疑惑的是,谭嗣同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如果是想重新投入他的旗下的话,谭嗣同最好的选择是孤身返回上海旧游之地,借用大清时报昭告天下。挟这份大礼,回来得也名正言顺。他却偏偏只是用以前和徐一凡联络用密码发了这么一份电报过来,却没有半点联络寒暄的意思,真是有点奇怪了……往常谭嗣同这个书生,徐一凡一眼就能看个通通透透,可是这次,却让他有点摸不清深浅了。
徐一凡毕竟不是神仙,历史改变得如此剧烈,他如何能预料到。北地同样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他在那里沉沉的想着自己的心思,饭棚里头,那个马红俊却突然发疯一般的调头朝里面冲,几个掌勺火头兵呆呆的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最后才听见他一声怪叫:“收拾东西,我要给大帅当厨子啦!”
※※※
还有七天,就是年关。
年年难过,却年年得过。
世铎呆呆的看着桌上皇历。小几之上,只有一壶酒两碟菜,早就没了热气。寒夜枯坐,弄壶酒打打岔,结果却是更加的心烦意乱。
即是在钦差行辕里头,也能隐约听见外面祭灶的鞭炮声音。天津年画出名,他的钦差行辕里头,也满是杨柳青的四色套印年画,不过在他眼里,不但没有增添半点年节气氛,反而让这个钦差行辕公馆,越来越象一座坟墓!
别人在过年,他却要在年关这天,和日本签定和约。
这个风云激荡的甲午年,在他亲笔签字之后,就算画下了句号。可是明年呢?明年又会是怎么样的一分气象?
他苦笑着举杯独饮,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
※※※
天津,英租界。
伊藤博文这些日子的咳嗽,已经少了很多。随员们欣喜于他身体的好转,伊藤博文却知道,自己几乎将体内最后的一分精力都燃烧干净了。
每天,他都只是在二楼静静的卧着,一到晚上,就让人打开窗户。看着天上那轮照耀东亚大地,照耀中日两国千万年的明月。
他已经问心无愧,在绝境当中为帝国争取到了最后一丝机会。
那徐一凡,就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又将气运抢回去一些么?
不知道为什么,伊藤博文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关心这些了。他就只等着签定完和约,然后回到山口县去。
未来如何,是新的英雄豪杰们的舞台啦……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
第二十九章 生我者猴死我雕(完)
在离光绪二十年年尾巴还有六天的时候儿,两江总督署里头,却是灯火通明。
督署内外,都布上了岗哨,上哨的士兵,枪口都装上了刺刀,在灯火下面笔直的站着,警惕的注视着每一个应召来到这里的人物。带哨军官,一遍又一遍的巡查着哨位,生怕安全上面有什么漏洞。这样的绝密军议,自从离开朝鲜之后,还是第一次。每个人似乎都象打了一针肾上激素也似,好像回到了甲午战事当中,整个精神都提了起来!
徐一凡的手下,从各个地方赶过来,唐绍仪、盛宣怀、张佩纶、詹天佑、北洋招商局——现在得叫两江招商局的总办,襄理,两江电报局的总办,全部济济一堂。禁卫军当中也是精英尽出,李云纵楚万里联袂而来,张旭洲,聂士成,陈金平,袁世凯,张威等高级军官,也全部都扎束整齐,飞马而来,哨兵都记不得立正敬礼迎接来的这些徐一凡麾下大员多少次了。
灯火当中,陈德和溥仰肩并肩的走在督署当中。
虽然不断有人过来,可督署里头,还是安安静静,自有一种肃然之气。宽广的院子校场,全是一片,黑暗。只有转角之处,才有一盏汽灯高悬,汽灯之下,则是卫兵静静站立在那一团光晕当中,周遭一切,都是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溥仰陈德的马靴,敲打在青石板路上的回响。
“老四,差不多人来齐了吧?要是人到齐了,就该闭门,把前门的岗哨抽一部分,集中到大帅签押房外头。”
安静当中,陈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溥仰板着脸掐了掐手指,默算一阵:“应该都到了,再说现在已经打了七点,大帅传的时间就是这个,谁要是迟到,也不用进来了。”
陈德一笑,拍拍溥仰肩膀:“你往南,我往北,收哨位吧。带紧了,省得收的时候出了空子!”
溥仰脸色一寒:“二德子,我用你教?怎么,也觉得我这个满人的身份碍着你了?我带哨都不让你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