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好的选择,本来应该是再等等看看,等着日本各方势力把对方脑仁儿都拍出来的。先躲开这追究责任,承受失败之辱的风头。无可收拾了,再成为众望所归,一举成为日本无可争议的第一人,天皇都要靠边站。真到那个时候,军部还能剩多少残渣,真要走着瞧。现在他一求就出来,战败之责,善后重任,都在身上。和谈不管什么结果,城下之盟,屈辱是少不了,国内也忍受不了,伊藤博文后半生功业盖棺定论,也就半付落花,半付流水了。
本来儿玉眼睛就红红的,现在更是眼泪忍不住哗啦啦的朝下淌:“阁下,阁下……”
此情此境,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伊藤博文缓缓弯腰,抓起一把细白的沙子,淡淡道:“这个责任,从一开始我们这些人就挑在肩头了,从没想过放下……历史奇妙,如我手中沙粒一般,有无数种可能。我们却痴心妄想,以为结果就是我们预料的那一种……现在看来,也就是一场梦!儿玉君,我最近神经衰弱,总是半梦半醒,现实和梦境,已经有点分不清了……不过,这些沙粒般的无数种可能,已经全部不属于我们了……未来我们的命运,又将是一轮漫长的等待!”
儿玉源太郎一下激动了起来:“阁下,您熟悉支那历史,如徐一凡这样的大将,在支那历史上有好下场么?我们的等待,也许并不要那么久!”
伊藤博文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放开了手,海风一卷,那一把细沙,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真想见见他啊……那个逆流而上,可以让星辰都坠落的人!”
※※※
这个时候,在伊藤博文口中,那位可以让星星坠落,拥有禁咒“历史改变术”的魔导师一凡·徐。正在帐篷里面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率领毅军全军,西渡辽河,行程并不很快——倒不是毅军不卖力。宋庆以降,都已经做好准备了,虽然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道路,只要徐一凡一声令下迅猛追击。累死几百个也要直追到金州城下。不过徐一凡瞧瞧这天气,骂了两声娘,当下下令:“慢慢走!吃的喝的牛皮帐篷都带着,小鬼子喝风,咱们走得舒舒服服的,气死他们个王八蛋。”
不仅仅是对毅军如此,就连顶在前面的禁卫军,他也命令不要追击得太急了——不过李云纵没听他的,整选精锐死死的追击。但是这次追击,毕竟不是当初非要赶到牛庄堵住鬼子退路那样破釜沉舟。天降大雪的情况下,前进速度和鬼子逃命速度差不多。前锋已经进迫金州,回报李云纵是金州可以一战而下,然后全军合围旅顺。李云纵整日连轴转,一边指挥重武器赶紧前运,一边调集部队,准备连续战斗。楚万里袖着胳膊在旁边看热闹,他今年的勤奋额度全部用完了。
至于大帅徐一凡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个时候才过了牛庄没多远。晚上在帐篷里面吃开了火锅。吃完之后就很拿破仑式的下了一个命令:“没有好消息,不要叫醒我……有好消息了……也不要叫醒我!老子缺觉!”
大帅如此勤奋,底下人倒没什么意见,毅军更以为徐一凡压着他们前进速度,是不想他们和禁卫军争功呢。没瞧见依克唐阿他们还在田庄台那边识趣的不过辽河么?最让人理解不了的,是他不让把前线战胜的消息传回去。所有电报所,都派兵守着。如此大胜还不告慰天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非要等到旅顺攻克?如此坚固要塞,就算小鬼子已经落胆加七零八落了,也不是指日可以攻克的。
不过这个时候,谁敢在他面前乍半点翅?
这个时候,他的帐篷外面,围着的满满的都是毅军军官,还有他贴身的戈什哈们。大家脸上都神色激动,但是都憋着不敢放声儿。一个个急得团团转,满心思想兴奋高喊,却不能叫,这让人憋得可够戗。大家眼神互相交换,最后落到了溥仰身上。这小子也在那儿憋得团团转呢,瞧见大伙儿的目光,眉毛一挺:“想让爷挨打?爷不去!抽你们几鞭子,记到现在?”
“贝勒爷,大帅打你,这福分咱们想捞也捞不着,这个消息要赶紧通告天下。从今而后,大帅威名,就将震慑华夏!”
“咱们也是为的大帅,这消息,要是依克唐阿那小子鸡贼,先传回去,咱们再报,就没那份儿激动了。您说是不是?”
“贝勒爷,您面子大,咱们兄弟以后还指着您照应呢,这情分咱们都记着,有补的时候儿!”
溥仰又团团转了一圈,一咬牙一跺脚:“挨打也认了!冲着这事儿,打死都不冤!”
他一紧腰带,掀开帐篷门就冲了进去。徐一凡正在行军床上抱着毯子说梦话:“……不是这个姿势,洛施,你按着小璇两只手,杜鹃,你按着她脚,我从后面来……”
一场春梦,顿时被溥仰的大嗓门儿吵醒。
“大帅,前军回报,日军派出军使,金州、旅顺。鬼子征清第二军残部举城而降!”
第八十六章 底定(下)
大雪纷飞而下,东北大地入秋的第一场大雪,竟连续三四天都未曾停歇。原本泥泞的道路已经板结冻硬,山川田野,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如此大雪,也许是因为这场战事太过惨烈。无数英魂为了将历史彻底改变献出了一切。天若有情,天亦会老,天地皆白,正是天地同悲。而这场大雪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玉龙愤怒,正是要将侵略者在这片土地留下的一切痕迹,全部掩盖!
金州城外,数千禁卫军,毅军将士,整齐而列。排成了整整齐齐的方阵,只有一名高大的旗手,站在这数千虎贲的最前面,苍龙旗平执。雪片如织,朔风当中,那条转战数千里的苍龙,如同活物一般无声飘卷,展示着这面旗帜凝聚的全部牺牲和骄傲!
所有人都在等待,连在金州城门口呆然肃立的日军大山岩伯爵大将准备进行投降仪式的数百军官士兵,都悄然无声。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们。今天的主角只可能是一个人,就是最终底定了这场战事的徐一凡!
不得不说日本人在某些程度上,比中国人还爱面子。投降就投降好了,还非要搞一个仪式,要有武士尊严的交出手中军刀。生怕全天下人不知道他们给打成了乌眼鸡一般。既然他们舍得死,徐一凡自然就舍得埋。这两天在调集部队接防金州旅顺要隘的同时,也就大度的满足他们的要求。日军陆续撤出来的几千残兵败将都集中在金州,大山岩也希望在天气已寒的时候,日军投降部队也都集结于金州,不要去野地挨冻了,就在金州等着两国和谈后遣返回国。反正最要紧的旅顺,徐一凡已经派了精锐部队接防,几千人呆在小小金州,再缴了武器,也就等于他们把自己关在金州这个俘虏营里面,不足为患了——他倒不是不想将这些小鬼子赶到野地里面去,冻死一批也是他们自个儿活该。可是他现在需要迅速底定辽南的全部局势,为了少生变故,也就捏着鼻子答应他们这个要求了。
大家都在等着的徐一凡,现在正在帐篷里面,穿着一身崭新的军服。溥仰和陈德满头大汗的举着一面大镜子,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来的。徐一凡左照照,右照照,还对着镜子比V型手势伸舌头,象照大头贴似的。看得溥仰和陈德一阵阵的恶寒。都知道大帅打了胜仗心情好,可这也好得太过分了吧!以一人而镇海东,打赢了凶恶大敌。可谓清季数十年第一人,但是大帅耍宝耍得比过去还要厉害几倍了。
“老子帅不帅?算不算是花样美男?”徐一凡还意犹未尽的问他两个戈什哈。
陈德不敢接话,溥仰胆子大点儿:“大帅,别拖太久了吧,大家伙儿都在等着呢……”
徐一凡笑骂:“你小子懂个屁!剩下的活儿就是做秀,形象不好怎么行?干完了活儿,跟老子去两江……对了,贝勒爷,你不回家看看?”
“回家?”溥仰神情恍惚了一下,戎马金柝半年,一封信都没给姐姐写,还不知道姐姐担心成什么样儿了呢……他试探着问:“大帅,您赏假?”
“废话,老子都准备休息一阵了,你们也都滚回去休息休息……”
跟着徐一凡这快小两年了,溥仰做为最贴身的戈什哈,一直滴溜溜的跟着徐一凡到处乱转,徐一凡也真没停下过脚步。听着休息两个字,真是觉得陌生。
“不是在山东还有鬼子么?”
“没得打了,鬼子要是这种地步还能支撑下去,那他们全国都是内裤穿在外面儿的……下面就是和谈,然后大家伙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得平静个好些日子了。和谈的事儿,老子才不掺和呢。”
徐一凡淡淡的总结。胜利带来的喜悦,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穿越两年,全身心的贯注着这场战事,一直在奋斗,挣扎,和时间赛跑。战事进行当中,又拿出了他全部的智力精力,勇气决心,和这么凶恶的大敌拼死决胜。现下他真的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一时间什么事情都不想管了。
辽南大胜的消息传回去,可以想象整个大清该有多么巨大的震动。各种各样的势力,又有新一轮的谋划,对策,洗牌。很多事情,他现在就该着手,布置,准备,筹划,等待着那逆而夺取的最后一刻。可是现在却偏偏有点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别人忙得不亦乐乎的接防金州旅顺,处理各项事宜,弦绷得紧紧的。他却整天发呆加耍宝。还好嫡系手下都知道这位大帅习惯性的会抽风一下,干脆就各自忙各自的去。
疲惫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却是他已经走到如此地步,卷起的风潮,再也压不下去了。很多事情的处理,很多势力的周旋,已经不用他亲历亲为。自然会有人来投靠,有人会为他打算。但是问及内心,却是觉得未来的道路,恐怕再不会象这场国战那样,让人能觉得理直气壮,纵死无悔了。半年的战事,那么多英风凛冽的俊杰,无怨无悔的毅然赴死。而未来这条逆而夺取的道路,却少不了阴谋和权术,实在让人觉得没劲儿。他心中的一些筹划,午夜梦回,都会让自己突然惊醒,汗流浃背。
可是这条路,却不得不走下去,脚步至此,已经再无回头的可能。
看着一脸兴奋激动,巴不得马上冲出去看看受降场景的溥仰和陈德,徐一凡在心里霨然长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帐篷外面响起了报告的声音,接着就看见帐篷帘子一掀,李云纵大步走了进来,板着脸啪的行了一个军礼:“大帅,该出去受降了。”
徐一凡一笑,所有不正经的神色都收得干干净净:“我知道,这就去,这都是做给天下看的……”
“这是大帅该得的。”李云纵不动声色,淡淡的道。
徐一凡指指天上:“这是他们该得的,他们在云上看着呢。我不过是有幸成了他们在人世间的代表……云纵,如果将来,我不再秉直道而行,他们会不会失望?”
他不等李云纵回答,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就走了出去。一出帐篷,冰冷的雪花就打在他的脸上,让徐一凡精神为之一振,他大喝一声:“马!”
早有戈什哈将健马牵了过来,徐一凡翻身上马,不管不顾后面人跟上没有,催马踏冰溅雪,就朝前驰去。李云纵、溥仰等人纷纷上马跟上,几十骑马飞也似的搅动雪雾,直驰向肃然而立的几千官兵的方阵。
几千人的目光刷的一下移了过来,就连不远处金州城门外的数十日军代表,大山岩以降,全都下马低头。而跟着徐一凡的随从,在马队驰到方阵左近的时候就已经勒住了缰绳。
今天,所有目光的焦点,只他而已!谁也分不走徐一凡的荣光!
徐一凡的战马丝毫没有减速,飞也似的驰过方阵前方,胯下健马鼻息喷吐,鬃毛飞扬。天地间似乎只有他在奔竟一般。他驰到队伍的那头,再转回来,一个来回,就狠狠的勒住了缰绳。跑发了性子的战马长嘶高高人立,后蹄错落,带铁齿的防滑马掌敲在冰上,铮铮有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队伍最前面的那高大旗手,大步向前,直到徐一凡身边,苍龙旗面,就垂在徐一凡的头顶,风雪当中,徐一凡轻轻一抚旗角,转头无比轻蔑的看向了对面垂首肃立的日军代表。
“万岁!”第一声欢呼已经不知道是在哪个方阵深处爆发,接着就是一声接着一声,最后汇聚成一处:“万岁!万岁!万岁!”
巨大的呼啸声音,激得满天乱卷得雪花都向四下飘去。朔风越劲,让那面军旗在徐一凡头顶完全展开,旗角飘动,猎猎如有金石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