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再无声音,谭嗣同胸中愤懑难消,蓦然走到门前,拿起电报,拿手就要扯!
“天下皆降,你不过也是一个降字,还要分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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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刘公岛。
水师提督衙门的大门,将门外的哭喊声远远隔开。
水师精华已经有所安排,那些不愿意投降的将备兵弁,将在禁卫军掩护下撤离这个即将成为大清国耻之地的地方,丁汝昌已经觉得此心大定,再无挂碍了。
走到中堂,威海卫陆师总统戴宗骞正也官服整齐,端端正正的坐着,看着丁汝昌进来,戴宗骞朝他一笑:“禹亭,事情都办完了?”
丁汝昌淡淡一笑:“孝侯,累你久等,这些旧部,不得不安置啊……现在可好了,算是放开了,丢下了,还能有什么念想?咱们……这就上路还是怎么?”
戴宗骞笑笑,神色也很宁静。他是淮系出身,算是李鸿章最亲近的小班子之一,当初在李鸿章平捻的时候儿以进平捻十策而进身。后来却在李鸿章小班子内部权力之争当中不如杨士骧,给赶出来了。先是在天津,然后去吉林,带出了一支绥字营,兜兜转转,最后回到威海。当官的操守也就平常,打仗水准也不过一般,这个时候的最后的气节,却还守住了。
到了放开一切的最后,人也就平静得很了。面前桌上,放着两大碗生鸦片,和着酒调了,气味刺鼻,他却恍若不觉的笑道:“徐一凡最后来电要人,禹亭你就给了?这徐一凡,现在行迹渐渐也瞧得明白,是要当曹操的……朝廷再没放在眼里。现下局势,对他再有利不过,他还能想着继续打生打死,将皇上打回来,继续在头上压着?这些热血汉子,到他那里还不过是一个降字的话,怕禹亭你安排得也不如何啊。”
丁汝昌一笑:“这个时候了,你还真指望,上面儿就算将皇上换了回来,大清还有救?”
戴宗骞咂咂嘴,也是一笑:“没戏。”
丁汝昌微笑点头,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身处其中得事情一般:“咱们北洋和老佛爷,已经将路走绝了。就算换了皇上,换了那些清流,这路还是会走绝。徐一凡只要养望瞧着罢了,对于他,不过是多等两年的事情……他这一路逆而夺取,都做得漂亮。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大势,他不会逆了大势,他反而会造出一个大势所趋出来!只是咱们,都瞧不见这小子能走出什么样新路出来了啊……”
戴宗骞哈哈大笑:“禹亭,难道他走出新路来,咱们还能跟着不成!咱们早就走在死路上面了,大清,也在朝着这条路继续狂奔!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准备咱哥俩手牵手举着白旗到鬼子面前卖两张老脸?请吧!”
说着他就举起了桌上那碗生鸦片,丁汝昌哈哈大笑,也举起碗,和他一碰。两人以前交情平常,现在却莫逆于心。
在公堂周围的戈什哈们捧着装裹的白布,等着料理两位大人身后事。这个时候,都低下头哭出声来。
丁汝昌缓缓转头,看着他们,低声道:“生降,死不降……”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七日,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自尽,时年五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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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公岛水师提督衙门口,聚集的人渐渐散去。每个人在奔赴小船码头的时候儿,都要在这提督衙门口跪下来磕一个头。
几个军官拜别之后,却看见杨用霖站起来,朝着兵船锚泊的方向走去。僚佐一下拉住他:“雨臣,你去哪儿,小船码头在那个方向!”
杨用霖回头笑道:“咱们走了,水师兵船还得有个交代呢!难道让咱们这些兵船也投降?多少弟兄死在上面,难道让他们的魂跟着去日本?祖国河山大好,沉在这里,不也是一个墓冢?咱们的魂,还守着海疆!”
大家一下明白了杨用霖的心思。无言放手。
杨用霖却朝他们深深一揖:“各位,诸列位。大家给那位徐大人带句话儿,大家也可别忘了,咱们水师,等着你们再建起来!我在海里,看着大家!别让我等太久!”
言罢,杨用霖昂然而去。
周围听着这些话的军官兵弁,有的略一踟躇,一跺脚就跟在了杨用霖的身后。剩下的人呆呆的看着他们决绝而去的背影,周遭的一切,都已经凝固,只有黄海波涛澎湃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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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握着电报的手,最终却没有撕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从信封里面取出了那份抄报纸。
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复生,徐某不降。”
在这一刻,谭嗣同眼泪夺眶而出,不可抑制的流下,他站得笔直,哭出的声音,仿佛像在嚎叫一般。
国势飘摇,气运沉沦,泱泱华夏,终有人不降!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北洋水师定镇以下六船出海,这是北洋水师最后剩下的大舰。在日本联合舰队的炮口下,水师舰船在驶入深水区后,突然降下白旗,打开通海阀,数百官兵,与舰同沉。在这种水深,打捞都无处打捞去!
而日军随即接收的刘公岛,只剩下空岛一座。
在这一天,沉寂数日的大清时报再发号外。
徐一凡,不降!
第七十一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上)
“……国朝二百四十年,未有兵尚能战,饷未曾绝,士心民心仍勃发跃跃,而国朝竟议和就抚者!
宣宗成皇帝,道光年间,英夷进迫长江,截断南北,漕运不通,而十三省劲旅,尽数挫败,则宣宗成皇帝万不得已,方才就抚。
文宗显皇帝,咸丰年间,英法两夷,自大沽上陆。我八旗劲旅八里桥挫败,僧郡王无力回天,而洪杨作乱与东南,湘淮劲旅,不得北调。山穷水尽,乃不得不北狩热河,就抚两夷。
自文宗显皇帝之后,我国朝大加振作,力图刷新,练兵制器,可谓中兴。名臣猛将,济济一堂,诚小康之世。如此局面,我国朝北拒俄夷,西收新疆,南退法夷,甲申平朝。适逢甲午战事,虽海陆皆称大挫,水师覆没,旅顺陷落,大沽被弹,辽南溃败。然则绝非山穷水尽之秋!
臣转战朝鲜,千里回师,尚有精兵两万。辽西左近,收拾余烬,毅军,吉林练军等部,亦有三万之数。粮草器械弹药称足,辽南倭寇不过两万,正图反攻,诚志士奋起,田间黄童白首亦有报国雪耻之心,时势尚有可为,焉能轻易就抚?
放眼天下,威海虽失,山东嵩武军,巩绥军余烬尚有三万。国朝二十余行省,皆称完整,十万大军,昼夜兼程,星夜勤王。粮饷源源不绝解赴战地,人皆有同仇敌忾之心,此时称就抚者,臣不敢预其闻!有此心者,怀此意者,非秦桧何!
天下皆降,臣独不降,倭人亦值山穷水尽,难以为续之际。最后关头,臣即一人,亦血战到底!倭人尽退于中华樊篱,华夏神州大地,不闻一丝腥膻气味,则臣方言和!
辽西诸将,自宋庆,依克唐阿,李云纵,聂士成,徐邦道,赵怀业以降,无不与臣同此心,誓将力战,重挽狂澜,此点血诚,天可鉴之。不得不上奏我皇上,我太皇太后,当道兖兖诸公以闻。头可断,血可流,我辽西诸军,不可降日!
天实鉴之!”
锦州旗营衙门的中堂之上,满座济济一堂,都听着徐一凡在那里抑扬顿挫的念着自己上奏朝廷,顺便通电天下的电文。
在徐一凡的身边,李云纵和聂士成都眼观鼻,鼻观心的扶着膝盖笔直坐着。而下首宋庆还有依克唐阿诸将,个个听得神色古怪。在那里就像浑身爬满了蚂蚁,扭个不休,特别是依克唐阿这个满人大将,更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徐一凡这封电文,口口声声的我大清我国朝,可是前面可算是将大清朝的脸面揭了一个底儿朝天,两次投降丢脸事情都兜出来了。讥讽之意,再明白不过。说起大逆不道,还真够瞧的,偏偏又站在正理儿上,还摆出一副赤胆忠心的大忠臣不计毁誉和朝廷掏心窝子的姿态来。论起来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儿真想让人照着他脸来一巴掌,可是形势比人强,还有什么好说的?
现在徐一凡是已经通电天下,要捆着他们一起当宋武穆,依克唐武穆……这大帽子生生的就套在他们头上,不由分说的,天下因为他徐一凡不降的电文已经骚然,这民族英雄,他们竟然是想推也推不掉!
想想北京,现在还指不定又惊又怕又怒成什么样子了呢。
徐一凡得意洋洋的念了他那封通电还不罢休,又拿起一叠各地回电继续念了起来,中气十足的。
“……湖南巡抚吴大征电告辽南诸军钦差营务总办大臣,闻此电文,三湘感奋。凡有人心者,莫不与君同仇。海东徐帅不降,三湘子弟,亦是不降!虽剿抚大计操于上,然则近世风潮,士大夫亦得议论朝局,圣君与士大夫有共治天下之意。西人议会,即是此理。现圣君在上,圣母皇太后英明,必得俯从舆情……湖南已集老湘营二万,皆是平定洪杨之乱勋臣子弟,即将就道,随大人一同力战,湖南亦解厘金十五万两,以济军需……
……两江总督刘坤一电告辽南诸军钦差营务总办大臣,闻电感奋莫名,两江上下,风潮涌涌,国有正臣则国不亡,天下皆似大人,则倭人何优?朝堂之上,必有群小以蔽圣聪,圣君振作,亦必有雷霆震怒之威!两江亦有战兵数万,自顾藩篱之余,亦将整兵北上。军发尚待时日,然则军需一日不可缓,刘某即解厘金十七万,以供辽西诸军支放。国势危殆,然则不降之人,又何止海东徐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