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第2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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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元山港。八月二十三日清晨。

枪声零零落落的响起,总没有断绝的时候。元山港外海,也是如花园口外海一般的景象,数十艘兵轮编组的船团,正在驳运泛水军队物资。港口已经全部为日军所控制,禁卫军的力量还不足以支撑一直将自己防御线延伸到横贯整个朝鲜,从平壤一直到元山。这里完全空虚无备。

日军上下,和发了疯一样的在干活,海上陆上,整夜都没人休息。两个联队的步兵已经上陆,物资也开始驳运,川上操六和桂太郎整夜也都在登陆场,亲自坐镇指挥上陆。

大队大队的日军已经开始集结,并且向外驱逐巩固阵地。禁卫军虽然没在这里摆兵防守,但是还是放了少量骑兵哨戒的。整夜都在骚扰放枪,试图牵制他们的上陆动作,毫无疑问,他们也以最快速度连夜向禁卫军本部通报情况了!

一夜下来,川上操六和桂太郎眼睛都熬得通红。坐在一堆弹药箱上面,听着参谋汇报上陆情况。

“阁下,二十四日,我第三师团主力就可以全部上陆,向前攻击前进!”

桂太郎满意的点头,两天驳运整个师团,这已经是奇迹般的速度了。第三师团为了援救山县有朋,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川上操六却皱起了眉头:“太慢了……”

桂太郎讶异的看着他,川上操六淡淡的算给他听:“二十四号上陆,攻击前进到清国徐一凡所据守的东面战线,整个师团行动的话,怎么也要到三十号以后去了,而徐一凡接到我们上陆的消息,转兵过来,再慢再慢,二十八九号也可以到达……桂君,我是见识过徐一凡的反应速度,他的兵五天就奔到了汉城!我们不能给他这个反应的时间,让他在内线将我们从容逐个击破!”

“那又该怎么办?我的名古屋兵团,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

川上操六疲倦的眨了眨眼睛:“不是已经有两个联队上陆了么?轻装,彻底的轻装!我亲自率领他们攻击前进,三日之内,我就能扑到徐一凡的侧翼面前!”

“向平壤攻击么?”

“不,来不及了,我会带兵攻击安州!切断徐一凡的退路,让他困在朝鲜一隅之地!”

“安州?不是平壤?”

“这是大本营的命令!”身为大本营陆军幕僚长,亲身而随第三师团登陆元山的川上操六淡淡的回答。

看桂太郎脸色铁青,他静静的解释:“第五师团的惨败,让我们不能继续死硬的强攻徐一凡的平壤基地了,天知道他那里有没有变成一个要塞!我们只需要将他封闭在朝鲜战场上,截断他的后路,让他孤立无援,得不到补给……而且我向桂君担保,只要朝鲜战场一旦出现这样的有利态势,本来作为第二军总预备的第二师团,也会在大同江登陆,彻底将徐一凡粉碎!伊藤阁下虽然强行继续推动大连湾攻略战役,但是作为交换,当朝鲜出现了能挽回陆军颜面的战机的时候,他也必须让第二师团加入朝鲜战场……陆军这才承受了牺牲第五师团的选择!为此,我们才必须攻略安州,这也是我跟随第三师团来到元山的全部原因!”

川上操六话音落下,桂太郎脸色已经转为苍白,手都抖了起来,喃喃的道:“我需要大本营的书面命令,我需要陆军参谋本部的书面命令……”

“给你。”川上操六不动声色。

“这是赌博!阁下,安州一线,根据情报也是淮军聂士成所部在掩护,以两个联队轻兵前进,补给弹药不足,攻击聂士成的阵地……万一不下,徐一凡所部转攻而来,等待我们的又是惨败!”

川上操六淡淡的反驳:“淮军?正是因为聂士成统帅的是淮军,伊藤阁下和陆军才同意了我的计划……伊藤阁下相信会有奇迹,我也相信会有奇迹……整个此战,本来就是帝国的一场赌博!难道我们能因为徐一凡一军,而改变帝国的命运?朝鲜战局,必须以断然的作战,平定下来!我们必须赌上一切!”

桂太郎抬头看着四下遍布的他的名古屋兵团,这些沉默的日本士兵正在尽最大的努力多运一些兵,多运一些物资上来。二十年教养之精华,日本早就已经全部赌上去了。

“川上君,本人谨遵大本营之命令……另外,就一个要求,这次突进安州部队,由本人率领。”

川上操六哈哈一笑,站起来拍了拍桂太郎的肩膀:“桂君,这是我和徐一凡的恩怨,从我当日离开汉城的时候就开始算起了,请让我和他在朝鲜决一生死吧!而胜利的,也必然是我们大日本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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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度巴托尼叉开双腿,站在炮兵阵地之前。在他面前视线所及处,就是瑞兴府。

这些日子,日军已经尽可能的完善了他们的工事,灌满泥水的壕沟,壕沟前面是鹿砦,后面又是一道依城挖出来的战壕。城墙上面也遍布火力点,火力可以俯射支援整条堑壕线。府城里面,还依稀可辨出街垒工事,日本人看来是决心打到巷战了。

他很不满意的就是,他的炮火支援任务那么重,而却没有留给他足够的时间!破坏障碍物,扫平城墙火力点,甚至用他的这些轻炮在不高的城墙上打出几个缺口出来,没有足够的弹药,没有足够长的火力准备时间,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

他没有攻城重炮,弹药虽然后方拼命在送,但是还不足以支撑攻城所需要的庞大弹药量,而且炮火准备时间也并不长!按照他专业炮兵军官的眼光,要达成这一切目标,需要六到八门六寸以上的攻城炮,要反复射击许久,直到将障碍物清除大部分,将火力点消灭,将城墙打坍。虽然日本军队的阵地也远称不上是要塞工事,可是他需要的东西同样一样没有!

在炮兵阵地附近,是数千屏气凝神准备冲击的军队。毫无疑问,从禁卫军一开始而言,就是要军官冲在最前面。他是真的喜欢这些东方小伙子——他不是没有和东方人打过交道。但是这些有教养,正直,聪明,而且眼睛里面闪耀着理想的东方年轻人,他却是前所未见!

欧洲的民族主义浪潮风起云涌,从拿破仑时代开始一直到现在就未曾停息。无数国家都涌现出了本民族的英雄,而这个时候,也终于轮到这个中央之国了!他知道这些青年在一个民族崛起过程中的作用,也真诚希望他们不要牺牲得太惨烈。

他是失去了祖国的人,在奥地利,他找不到归属感。而意大利母国,民族崛起的潮流不过只是翻起了一个浪花,在列强相互妥协取得独立地位之后就迅速沉寂下来。他流浪东方,没想到却加入了这么一个团队!

他也曾经直接找到过徐一凡,抗议他这样的命令是不理智,不符合军学要求的。可是徐一凡就淡淡的回答了一句:“如果是加里波第命令你冲锋呢?”

此时的兰度只有看着手中的怀表,时针眼见就要指到了八点的罗马数字上面。他大步走回了自己的指挥位置,劈手从一个炮长手中抢过了指挥旗,高高举在空中,略一停顿,就猛的挥下:“开火!绅士们!使出你们的全部力量,直到世界末日!”

二十四门山野炮组成的炮群猛的同时抖动起来,火光先喷吐而出,紧接着就是如雷的炮声,烟雾弥漫,转眼之间,日军瑞兴府阵地各处,就升腾起烟柱土石!

炮声响起的时候,陈金平协统也浑身一抖。他也在攻击发起点的战壕当中,战壕里面满满的都是士兵军官,听见炮响,士兵们都忍不住下意识的低头。军官们却不约而同的从战壕里面直起身子来向前张望。陈金平也是其中一员。

瑞兴府腾起大片片的烟柱火光,炮弹炸开的碎片象风暴一样席卷日军整个阵地。鹿砦障碍物的残片四下飞舞,壕沟里面的泥水溅起十几米高,城头的砖石哗啦啦的直朝下掉。烟雾转瞬间就笼罩了整条战线,一开始还能看见城头有人跑来跑去避炮,然后转眼间被掀起半天高。接着就渐渐模糊起来。

他猛的挥手:“射击!”

先是他身边的机关枪突然吼叫起来,弹带疯狂的抖动着,一串串的机关枪大威力重弹火河一般的倾泻出去,随着他身边机关枪开火,整条战线上面的机关枪都吼叫起来。子弹暴雨一般的冲刷着日军阵地,特别是一些架设在丘陵上的机关枪阵地,简直是用弹雨覆盖了日军的城头。两百五十发的弹带转瞬间就打到头,接着又上一条,每架机关枪都有二十发弹带,后面还会随时补送,先期的火力准备射击,就要打好几条弹带!

炮火仍然在吼叫,仿佛没有停歇的时候,机关枪已经打得水箱沸腾,渐渐的停了下来。部队所置身的战壕壁上,土簌簌而落。

虽然只是轻炮和机关枪射击的火力准备,可是这样的密度,仍然给人天崩地裂的感觉!

半个小时的火力准备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一下就过去了。战场上面的硝烟让人喘不过气儿来。时间一到,炮火射击戛然而止,刚才冷却了一会儿枪管的机关枪又加倍疯狂的吼叫了起来。

按照几条固定的射击路线,火流如潮一般的穿梭。机关枪射击线路之间的空地,就是步兵的冲击线路。

陈金平手中握着一面指挥旗,旗帜还是他从致远上带下来的一面信号旗。他跳出壕沟,将旗帜插在地上,作为冲击线路指挥,同时振臂高呼:“禁卫军,前进!”

张旭州以身先士卒的冲锋打出了威名,转眼就从学兵升得和他平起平坐。他今天,绝对不会让张旭州背后再说什么闲话,为了致远,为了邓大人,他也要亲手挑死几个鬼子!

先是军官翻出来,接着是士兵。不知道是谁,一把将他拦腰抱住,一用劲儿,就将他摔回了壕沟:“陈大人,别和我们抢卖命的机会!”

陈金平手挥脚舞,破口大骂的要站起来。刚才他的马弁没有按住他,徐一凡早就有交代,禁卫军有一个张疯子就够了,别再来一个陈疯子!现在七手八脚的将他按住,身边禁卫军右协官兵源源不绝的涌出,由陈金平第一个喊出口的口号声音已经响彻整个战场:“禁卫军,前进!”

所有军官,都冲在前面!

在机关枪射击线路的掩护下,禁卫军第一波冲击在瑞兴府的正北面,也是刚才炮火打得最狠的地方。鹿砦已经打得七零八落,北面城墙也是破破烂烂。一截城墙从腰上面垮下来,露出几个龇牙咧嘴的口子,离地不过两米高,城砖已经打坍了,里面坚硬的夯土层也露出来了。

第一波攻击的部队,扛着门板和竹梯,大声呐喊着向前,出发阵地那一圈圈壕沟离瑞兴府直线距离不过七八百米左右。第一波冲击队伍并没有留体力,一开始就全力冲击,机关枪掩护子弹从他们身边掠过,打得对面战壕上面一丛丛的小土柱,只听见子弹啾啾的钻进土里的声音。日军堑壕内的士兵已经开始反击,一支支步枪伸了出来,开始射击,不过在机关枪的火力压制下,并不显得如何密集。军官带着士兵一口气冲到鹿砦群前面,速度才开始放缓,伤亡也出现了,扛着这些就便器材的士兵不断栽倒,马上就有人接替他们的位置。

这里的障碍物已经给炮火清除了一部分,而且由于日军准备时间不足,不要说铁丝网了,就是鹿砦的深度广度也远远不如禁卫军在洞仙岭阵地前布设的。可是这些官兵都扛着器材,翻越的速度同时也大受影响,而且队形也不得已散开了。一些机关枪射击线路受到阻碍,只能停火,日军壕堑内反击火力顿时就加强,鹿砦区域内,弹雨横飞,甚至有一队扛着云梯的士兵,整个给消灭!

鹿砦上,到处都是挂着的尸体,但是更多的人还在勇猛翻越。有的军官已经开始组织火力,用手头步枪开始对射。这个时候德国陆军的教范,本来就很重视在地方战线前面,用密集的步枪火力窒息对手的火线。禁卫军射击教练也很严格,五发弹仓式的新式步枪,射速也远超对手的老村田单发。

在自己步兵火力的掩护下,扛着器材的官兵终于翻越了鹿砦。一个冲在前面的军官最先跑到了那灌满泥水的壕沟前面,用力挥手:“架桥!”吼声未已,他身上已经中了好几发子弹,哼也不哼的翻身栽倒在泥水里面,溅起好大一团水花。后面的官兵接着涌上,一架架梯子搭上去,一块块门板又铺上去。转眼间就是十几座简易桥梁架好。

日军这个时候连城头的火力都开始俯射,其他地方的兵力也朝这里运动。架好桥梁的官兵死伤累累,在军官指挥下,士兵们忍受着弹雨就地射击对抗。严格的执行教范,敌前攻击,用火力窒息对手!而且刚才那么长不留余力的冲击下来,他们也没有了进一步冲击下去的体力,人群也分散了,不能形成有巨大冲量的密集散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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