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兄,邓兄!魂兮归来!遥向西方,归公故土!呜呼,天苍苍,海茫茫,洋上有国殇!”
徐一凡肃然立正,笔挺行礼,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淮军残余将佐上下,想起陆续殉国同僚,无不泪下。
一排禁卫军士兵在低沉的口令声中,举枪向天,连续三响。枪口白烟升起,转眼被风吹散。
而徐一凡早已捶胸大恸。
溥仰立刻在他身边将他扶着,聂士成作为在场淮军首将,忙不迭的冲过来也将徐一凡扶住,流着眼泪劝慰:“大人,邓大人泉下也是心感!就是冠廷兄他们在天有灵,也都看着大人了!我们这些败部,就等着大人带我们复仇了!”淮军上下,基本上都知道徐一凡和邓世昌的交情,这一个设祭大哭,说不感动那真是假的。
聂士成话一出口,周围淮军将领纷纷应和。现在局势虽然还看不大清楚,但是毫无疑问大家伙儿要暂时在徐一凡手下当差了。李老中堂能不能撑持住还是两说,万一徐一凡起来老中堂倒下,按照这家伙的手腕,未必不是一个靠山……大家的火候可要看得老一些!
徐一凡咬咬牙齿擦干眼泪,又肃然向着招魂的灵位一礼,拍拍聂士成,大步走向自己的基本班底。那排军官早就站得跟线一样直了。看着徐一凡过来,队头的李云纵一声口令,所有人都啪的立正,目光全部投射了过来。
徐一凡咬着牙齿,冷笑道:“小日本将我们的兵船打沉,兵势大张,水陆此时可以并进。我禁卫军现在处处皆敌,孤悬在朝鲜一隅……大家说吧,我们禁卫军该怎么办?”
“血战到底,惟死而已!”
这些军官雄壮而整齐的吼声让旁边的文官还有淮军将佐都是一抖。
“好!”徐一凡大吼一声,半转身指向南面:“上万的日军,也许再加上更多的援军,正大举而来,想将我们击败,驱逐,消灭!而我们就要让他们碰死在这条死线上!禁卫军就是我中华的中流砥柱,我们死死为国家守住这个屏藩,将气运挽回来!要让朝鲜,变成日本鬼子的国殇之地!
……诸军皆败,门户大开,人心惶惶……在这片海东之地,还有我徐一凡教养出来的一群铁骨汉子,在为这个国家守候住最后一点光明!”
他几乎用尽了全部气力在喊叫,震得周围淮军军官面面相觑。这徐一凡好大的口气,真是一个亡命二百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就是让他们觉得有点颤栗!
但是禁卫军上下,胸膛却挺得更高了。徐一凡一直培育他们的荣誉感,使命感,甚至在这危难之间的拯救感,让他们觉得,整个天下重寄,非禁卫军莫属!
“解散,准备战斗!”
李云纵发出了口令,禁卫军这些军官肃静的散开了队列,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每个人离开之前,都向邓世昌的灵位行了一个军礼。
徐一凡还静静的站在那里,激荡的情绪似乎还没平复下来的样子。聂士成轻轻的走了过去,低声道:“徐大人,要不将我这一部直属也留在这洞仙岭一带吧,逃得憋屈,还是想找鬼子把这仇报回来!”
徐一凡回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功亭,你还是去东线江东,顺川,慈山一线,掩护我的侧翼……部队要掌握好。缺什么尽管开口,我无条件给你补充。”
聂士成迟疑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还装作若无其事的叶志超:“……大人的恩德,那是没有说的,该补的,我们都补上了。可是……还是让我留在这里打小鬼子吧。”
“担心叶曙青?”
聂士成默然点头:“属下已经决定和北洋分途了……说实在的,北洋也不会再信任属下了。带着淮军去掩护大人的侧翼,属下怕统御不了。”
徐一凡淡淡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功亭,有这个心就很好……尽管放心,我给了你两营骨干,在安州还有禁卫军第二镇的一个标,加上你的本部,怎么也震慑住他们了!叶曙青和卫达三我都留他们在平壤了,你看着他们生厌,我也是!他们要想搞点什么风雨出来,放心,我一只手就扫平了他们!我倒希望他们闹一下,正好拿脑袋祭奠左冠廷左公!”
提到左宝贵,聂士成的眼泪差点又下来了。平胸行了一个军礼,就要退下。徐一凡对他已经是无法再挑剔了,一视同仁的补充,保他的位置,更放心畀以全权。也没有拿他们这些外系部队当先锋先去消耗日本鬼子锐气去……他要真这么做,谁敢不听令?禁卫军可比他们强太多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此恩德,不报效怎么行?再说句诛心的话,有这么一支强军在手,还怕徐一凡将来没有李鸿章的地位?
聂士成现在是真的希望,徐一凡能挽狂澜于既倒,成为大清的中流砥柱!
第三十七章 死线(中)
日本,广岛。
大本营内,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落座的人不断互相点头微笑,压抑不住的得意。不时响起皮靴咔嚓并拢行礼的声音。副官和秘书们也会看眼色,不失时宜的送上苏格兰威士忌。现在日本还是崇洋的时候,庆祝的时候喝点这种酒,就是比日本自己的酒气派一些。
海军大胜!陆军也大胜!
海上击破北洋舰队就不用说了,北洋舰队主力已经退往旅顺紧急修理,可以预料的下一步就是转回威海母港。再也没有海上决战的意志和能力,大洋上面,已经任由日军舰队自由往来。曾经压得日本喘不过气来的北洋水师,现在已经成了往事!
在陆上朝鲜,山县有朋亲自出马,仅仅以一师团万余兵力,两路进击,半月之内陷汉城,击破淮军精锐主力两万五六千,兵锋直指平壤要隘。陆战也检验了一下清廷依为长城之靠的淮军成色,战亦不行,守也不固,日本苦练出来的陆师,完全占据了上风!
现在战略态势对日本极其有利,大清京畿和东北腹心之地的大门已经敞开,在联合舰队所掌控的海权掩护下,陆军可以随意选择重点进行打击。清廷北方陆师主力已经溃败,临时就算募兵,也捏合不出太大的力量了。只要日本的国力能够支撑住战争消耗,打到北京城下也不算太大的问题……如此优势,怎么不让这满座日本精英兴奋得差点要失态?
座上客指指划划,全是骄矜的神色。
“清国已经不行了!他们披着老虎的皮毛,底下却不过是只怯懦的猫……东亚,应该交到更加有能力的民族手中!”
“满清两百年的统治,的确让汉民族的决心和意志都退化了阿……民族更替也是符合规律的事情,支那统治了东亚两千年,我大日本帝国也应该有两千年的气运吧?”
说这些话的是踌躇满志的政治家。
“……清国陆军实在是太老旧了……并不是指他们的武器。而是他们对于如何建立教养一支近代化的陆军完全没有概念!从编制,从训练,从作战战术,从勇气,都是全面的落后……而且完全没有攻击精神!在我们精勇的大日本帝国陆军面前,他们很难有什么抵抗的能力,原来李鸿章自夸苦练二十年的精兵,就是这种样子的?”
“清国陆军是为饷银而战斗,而我们帝国陆军却是为天皇,为神国命运而战!清国人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永远不会建立起可以一战的陆军!”
“现在就应该趁着清国主力在朝鲜,尽早登陆大连湾,然后再攻击山东的清国口岸……可惜天津有西洋人的租界和利益,要不然我们就可以直接攻击天津了!看清国皇帝该怎么办?”
“大本营此次不就是要拿出决策,做全面的无前攻击么?诸君,陆军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可不要被海军比了下去呀!”
自然,发如此议论的是肩章上将星闪亮,西洋式佩刀互相碰得铿锵作响的日本陆军将领。大声讲大声笑,生怕满室的人都听不见似的。座中川上操六中将,是这帮大本营陆军将佐的核心人物,他还保持了一些矜持,只是不住的点头微笑。
日本海军现在师从的方向,一直是英国。海军军官吃西餐说英语,虽然都是小短腿,却还是要学点英国人的绅士派头。看陆军放开了嗓门在那里大声夸称功绩,互相都是点头微笑,笑容中怎么也都有些不屑的味道。
“……要不是我们海军击垮了北洋水师,这些陆军马粪还谈什么攻击清国腹心之地?接下来的攻击行动,那次不要我们海军配合掩护输送?就算我们少运一天的补给,就看你们饿着肚子去作战吧……”
满室热烈的气氛眼看达到高峰的时候,就听见侍从武官大声布达:“大本营总钦命官伊藤阁下到!”
织仁宫亲王病又犯了,已经回东京养病,明治天皇还没有委任新的幕僚长,现在整个大本营,就是伊藤博文一言而决!
所有人都刷的一声站了起来,啪啪啪一片马靴互相磕碰的声音。人人肃立,就听见皮鞋声音轻快响动,然后就看见伊藤博文一身正式的礼服,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哗啦一声,侍从副官在他身后展开了巨幅的地图,上面已经从海上陆上,标注出了数个巨大的青色箭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地图吸引住,伊藤也笑吟吟的站在那儿等大家看了一阵。听到议论声音嗡嗡响起,他才拉长了声音:“天皇陛下鹤音诏谕!”
“……诸臣工实心国事,连战连捷,我无敌皇军已经陷落汉城,更摧破敌夸称亚洲最强之海军,朕心实慰。还望诸臣工再接再厉,取得征清战事完胜!”
“臣等敢不惶恐奉谕,唯死而已!”
伊藤笑吟吟的伸手示意大家坐下。一个政治家多年孜孜以求的目标就在眼前,日本经历此一战必然崛起于东亚。哪怕深沉如伊藤,又身居总理大臣高位,也实在绷不住脸上的笑意。他平了平气,一手伸出,指着背后地图:“征清之总动员已经在全面进行当中!诸君,各位期待的最后决战,就在眼前!”
“……天皇陛下之陆军第三,第五师团组成征清第一军,负责朝鲜战事。第三师团已经编组船团,先遣之元山支队三日内就将出发,在海军掩护下,第五师团从正面,第三师团从侧翼,夹击清国驻朝最后之残余,克服平壤,兵迫鸭绿江——鸭绿江也并不是第一军的最后界线,要一直向西,踏入清国东北境内!向辽南攻击前进!”
“……天皇陛下之陆军之第二、第六师团组成征清第二军,也已经开始编组船团,务必在九月之前,登陆清国之大连湾,向东北方向攻击前进,陷落清国夸称之亚洲最大要塞——旅顺!”
“……天皇陛下之陆军第一师团,作为征清第二军预备兵团,旅顺陷落之后,在海军配合下,攻击北洋水师总基地威海!”
“……天皇陛下之海军,全力掌握海权,掩护陆军船团输送上陆,封锁清国海军于港口,具体战术掌握,由联合舰队自行决定,大本营不作遥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