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万里静静的瞧着他,似乎在分辨徐一凡这话里到底有多少真心诚意,最后还是淡淡一笑,语调也严肃了起来:“属下追随大人的,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徐一凡拍拍他肩膀,两只岁数差不多的狐狸大眼瞪着小眼,最后还是徐一凡转头:“瞧着吧,看北洋淮军,还能闹多少笑话儿……半月左右,我们就要开始收容他们的溃兵,和日本鬼子刺刀和刺刀碰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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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城淮军新鲜出炉的朝鲜前敌营务衙门。
这里的景象,却和上报朝廷的电谕中乐观自得气氛截然两样。
院子内外,都是人进进出出,脚步慌乱,院子里面,已经有大股大股的黑烟升起,一份份的文书电稿都开始焚烧,站岗的盛军卫兵虽然动也不敢动的站得笔直,但是偶尔目光交会,都是惊惶的神色。
院子里面偶尔还有一声女子的哭声响起,然后就是粗暴的喝骂。
叶志超穿着行装,就站在廊前看着他的亲兵卫队在烧东西,天气挺热,他还抄着手,神色木然的看着眼前一切,满院子的喧嚣,似乎他都没有听见似的。
一个亲兵军官大步的走到叶志超面前,一个千打了下去:“大人,清点辕内属员,发现七八个人都把朝鲜婊子都带进来了,还说是他们新纳小星,也要加入撤退的队伍……”
叶志超脸上神色不动,轻轻的道:“男的女的都拖出去,辕门外正法。”
那亲兵军官一愣:“大人,还有您的文案师爷……”
叶志超猛的一声爆喝:“都砍了!”
看着叶志超青筋都冒起来了,那亲兵军官再不敢多说,领命而去,不多时,追魂号炮就响了起来,几声半截的惨叫响起,辕门外就多了几具无头尸体,转眼就被收拾走,只留下地上横流的污血。
叶志超理也不理外面惨叫的声音,只是在那里发呆。
牙山,没有获胜,哪怕平局也没有。
聂士成被击败!
谁都知道,聂士成已经尽力,督促士卒火线拼命抵抗,甚至身处枪林弹雨当中鼓舞士气,大呼酣战。聂士成所部四营,也是众所周知驻朝陆师当中最为精锐一部,要不然也不会派到牙山这处要地!沿着成欢,到牙山,再到仁川,就是掩护水路补给汉城的最要隘,只要守住这里,水师再有力量,淮军就可以饷道不断,进退自如。
结果水师在丰岛外海失利,补给断绝,接着就是聂士成被击败,伤亡流散千余,只剩一千多残兵退守无险可守的仁川。淮军上下,完全胆落!
所谓击溃日军万余,都是虚言,在聂士成的紧急军报当中,只是慨叹日军冒着弹雨,只是一往无前的冲击,火力也致密而且使用得法,最后临以白刃,仿佛人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选锋之士。就淮军水准而言,聂士成的部队已经够顽强,够坚韧,可是白刃一交,还是被击退!
这局势,只能用糜烂来形容了!
叶志超已经无数次的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来朝鲜,还要就这个位置。现在给顶在前面,本来还指望靠着中堂交涉苟安,反正出卖的又不是他的利益,偏偏今日,整个大清又对日本宣战了!
正懊悔无限之际,就看见他的心腹部下卫汝贵一身戎装,踩着马靴大步走了进来,神色不安的行了一个军礼:“大帅……盛军所部已经整理完毕,随时可以拉出城去,聂士成和左宝贵两部也已经召他们回来了,大军集结于汉城……”
叶志超看着他:“你的当面,有没有出现倭寇的影子?”
卫汝贵摇头:“职部扼守汉城正面,一切都还算平静,没有发现倭寇的哨探,我们的侦骑也远出了二三十里,一切都是正常。”
听到卫汝贵的话,叶志超松了一口大气儿,还未曾搭话,就看见门外一员将领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正是扼守汉城左翼的左宝贵,右翼是已经败了的聂士成。
左宝贵满身都是泥点,看来是飞马回来的:“大帅,这是什么将令?让我们全军收缩?节节抵抗,才保得住汉城!还有,要向中堂飞章求援!为什么还说咱们在牙山打胜了?”
朝廷往来电谕,叶志超都转报给了朝鲜淮军诸镇,官场的规矩,就是瞒上不瞒下。看着左宝贵回来兴师问罪,叶志超深吸一口气本来想发火,最后还是放软了声调。
“冠廷,我这也是为咱们在朝鲜两万五千淮军子弟着想啊!朝廷已经决意要打,要是我们这边败绩传出,沮了国内士气不说,中堂也会觉得朝鲜事已不可为,只会忙着在国内筹防,再不会派北洋水师掩护补给船队给我们输送物资的!没有物资,我们还拿什么来打仗?后路断绝,还有几个兵能有精神放枪?只有这样说,中堂才会源源不断的接济咱们……冠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左宝贵大声喘着粗气,捏着拳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当兵的最怕断了后路,叶志超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作为淮军另一系的将领,也在官场沉浮了这么多年,叶志超的本意谁还能不明白?
有了水师掩护,物资输送,他才有了一条退路,这捷报也能暂时保住他的顶子。等到全局糜烂的时候儿,怕也是法不责众了,他怎么也能蒙混过关……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左宝贵,加上聂士成的败军,也不过才有五六千人,朝鲜大局,还是要靠叶志超支撑!他左宝贵可包打不了!
到了最后,左宝贵只有长出一口大气,大声道:“军门,在我部撤除阵地的时候儿,当面已经有日军侦骑哨探出现,看规模,至少掩护的是一支五六千的人大部队,询问逃难下来的朝鲜百姓,他们还有骡子拉着的大炮,现在左翼出现五六千人,右翼出现五六千人,已经对汉城形成了合围态势,如何打,请军门示下……咱们不打,只有给鬼子撵着跑,朝廷也饶不了咱们!”
叶志超眉毛一挑:“本帅誓与汉城共存亡!冠廷,调你回来,就是要厚集兵力,以固汉城,你的兵力比较单,留城守备。而我的盛军兵力较厚,出去依城野战,有辅有靠,才能保住汉城要地么!汉城城内之事,一以委君。”
左宝贵左右看看叶志超辕门的仓皇景象,还没有说话,叶志超已经朝北拱手:“这个计划,已经上报给中堂和朝廷,得到电谕许可,冠廷,这是军令,你还想违抗么?”
左宝贵仰天一叹,打千下来:“标下尊令。”
叶志超展颜一笑,很是欣慰的模样儿:“你先去安顿队伍,回头就和达三交接一下防务,日军逼迫日紧,我必须马上将盛军拉出去布防……还有什么疑问?”
左宝贵只是点了点头,抱拳就大步走了出去。卫汝贵想跟着,却被叶志超叫住。
“达三,就按照我们的计议,入夜即撤防!一切轻装,只带械弹,直奔平壤!那里靠着大同江口,北洋水师那帮海耗子在中堂严令下,那里还敢过来,从那里我们就可以上船回国!看看能不能顺便解决徐一凡……只要能把这一万几千盛军拉回去,再除掉中堂这个心腹大患……天大的罪过,中堂也会饶恕咱们!”
卫汝贵听得脸色铁青,却是不住点头:“冠廷和功亭他们……”
“混!自己都顾不上了,还能想那么多?大清和日本又不是打一辈子的事情,还是咱们自己要紧!”
走出辕门之外的左宝贵,只是仰头看着苍灰色的天空,良久良久,他才慢慢的吐出了一口气儿。他叫过在辕门外守候的自己一个亲兵,低声吩咐道:“去仁川给功亭传信,不管他接到叶军门什么命令,都让他拔营就走,我掩护着他退过汉江,让他去平壤!”
那亲兵点头领命,他是左宝贵本家侄子,看着这位五十七岁的将军,胡子已经半花白了,脸上全是刀砍斧刻一般的皱纹,这个时候看着自己小辈,神色也只剩下了慈祥。
“军门,那您……”
“中堂教养作育我几十年,这个时候儿,该有人为他卖一条命了……背对着小日本逃跑,我做不出来。”
“军门……老叔!我和您死在一块儿!”
左宝贵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自己去挣扎一条命吧!老子已经吃了几十年饷,该还了!你能活着,就脱了这身虎皮,别再当兵!”
※※※
朝鲜,江原道原州府。
低矮的朝鲜府尊官邸,这个时候已经升起了高高飘扬的旭日旗帜。
小小的府城,只有一条街道,这个时候街道上面行进的只有大队大队的日军,骡马挽曳着日本自造的青铜山野跑,隆隆的在街头而过,在地上碾出了深深的两道沟。从军官到士兵,都走得满头大汗,但是丝毫没有停步。乌黑的队伍,从城的这头一直延伸到了那头,没有止境仿佛。
整个原州城,仿佛只剩下了他们。穿着白色衣服的朝鲜百姓,只要还没跑脱的,就已经被集中到了几个大建筑当中,门口都派了卫兵警戒。
山县有朋大将,也是一身戎装,站在城外道左的一处高地上,举着望远镜向北方眺望,身边陪伴的是背着图囊的参谋军官,不时有传骑经过,大声回报,参谋们就在图上写写画画,将及时的情报标注上去。
日军的行动,丝毫没有耽搁。在三天前,第五师团余部以第十旅团为基干组成朔宁支队,除少部继续掩护釜山基地之外,大部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紧接着就是第一军司令长官山县有朋大将带着司令部上陆,丝毫没有停留,立即驱使物资储备不足,特别是粮食只有随身干粮的支队立即沿着昌原,大丘,忠州,原州一线,直扑汉城西翼,和东翼先期出发,并且和聂士成已经在牙山交战的大岛支队配合作战!
在他身后,还有更多的日军部队在源源上陆,器件发生的日本对清正式宣战,清对日本正式宣战,都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脚步,一切都是早已计划好,只等取得最后的胜利!
一个参谋接到最新情报,大声的向山县有朋回报:“阁下,先头部队已经和清国军队发生接触,在杨平一线,清国陆军稍稍抵抗之后,已经向汉城收缩后退,据查是清国陆军左宝贵部……现在先头部队已经在杨平占领阵地,等待大军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