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李家秉承徐一凡的委托,大规模的在募集近代军事人才,这家伙找上门来应募。吹得是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把李大雄给忽悠了。当即就签了雇佣合同,送来了朝鲜。
因为徐一凡本来的打算,是左协右协分镇南北,同时扩充。禁卫军总体而言还是一支轻步兵部队,骑炮兵和近代工兵的组训是重点。李云纵他们自然要将这些扩充特种兵的军事人才先尽着南方徐一凡亲镇之地输送。于是兰度上尉也就随着左协来到了汉城。
满屋子的东方人当中,多了这么一条顾盼自豪的拉丁汉子,要多扎眼就多扎眼。看着徐一凡的目光扫向他,兰度上尉落落大方,摘下头上轻骑兵军帽,颔首示意。徐一凡只是一笑,这些西方的流浪军人,滥竽充数的太多了,以为东方还都是一些未开化的民族呢。到时候再慢慢考校他。
袁世凯躲着他的目光,他却偏偏找着他,缓缓就踱到了袁世凯的面前,微笑道:“袁大人?”
袁世凯轻叹一声,站起来行了庭参礼:“徐大人,成王败寇,也犯不着对下官多加折辱,这也损了徐大人的身份。”
这个时候儿,袁世凯语气还能不卑不亢,能在历史上留下枭雄之名。得非幸至啊……
徐一凡收敛了淡笑的神色,也庄重了起来:“袁大人何出此言?荣大人军前脱逃,并不是袁大人军前脱逃……现在朝廷已经电谕,李中堂主持朝鲜宣慰交涉大任,袁大人作何打算?是束装返京,还是再投北洋?”
袁世凯看了徐一凡一眼,只是苦笑:“徐大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袁某人半生心血,都在朝鲜上,束装回京,又有什么路子?还不是回项城老家。再投北洋,那是寡妇再嫁,怎么也得不到信重了。如果徐大人宽宏大量,袁某人愿意投效。”
袁世凯可不傻,他一生事业所在,的确都在朝鲜,但是却横出来一个徐一凡!半生抱负,一下就落花流水了。回北洋无拳无勇,谁还拿他当回事儿?更别说他脱离北洋,投效到荣禄手中,已经算是破门背叛了。作为一个团体,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虽然徐一凡还是昨日仇敌,可天底下也没有什么化不开的仇恨,他没杀徐一凡的爹,也没抢徐一凡的老婆。就算争权夺利,也还只是荣禄手下。最要紧的是,徐一凡团体初起,到处都需要人,可不像北洋,人都塞满了!徐一凡还要在朝鲜讨生活一段时间,他这个了解北洋内情,又熟悉朝鲜事务的人才,徐一凡可是需要得很!
这个道理,袁世凯心里有数,徐一凡又何尝不明白。
两人对望一眼,徐一凡只是一笑,拍拍他肩膀:“慰亭,那就说定了,我上奏朝廷,你就是禁卫军汉城留守处的委员了,禁卫军北返,就留着你和朝鲜王室还有北洋打交道!在我手底下办事,只要卖力,还怕没有前程?”
他手划了一圈儿:“楚万里,只要批复下来,就是提督衔总兵,这些标统营官,也都是总兵副将的前程,詹达仁唐绍仪这些文官,少川此次一保就是布政使,达仁也是道员了。你还是同治,我先保你一个知府!”
他在这里安置袁世凯,军官们都不敢插话,听着徐一凡说的前程,一个个都还罢了。反正还是带这么多兵,也还是效力徐一凡。陈金平却脸色一动站了起来:“大人,怎么?我们不留在汉城?”
还有半句话藏住了,既然不留在汉城,那么左协主力,带着大队骡马,辛辛苦苦赶过来干嘛?
徐一凡回头看着他,轻叹一声:“金平,我是想留在这里,替朝廷镇着这藩国的!可是偏偏有人不乐意咱们呆在这里,一南一北同时扩军的计划打消了。咱们全师北返,好好建军!”
他脸色似笑非笑:“下面咱们就建出一支谁也不敢再来争的强军出来,步骑炮辎,我只要第一,不要第二!你们也不是白来,要不然让你们带着这么多骡马来做什么?你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把汉城值得搬的东西,都给我搬空!全部运回平壤去!在汉城我就让一步,谁敢再朝北欺负我一下,到时候有好看的!”
军官们都给徐一凡的语调震得不敢说话,一个个只有肃然行礼。也都心中不平,禁卫军给朝廷立了多大的功劳?独掌朝鲜也是小可,居然还让人这么逼上门来!
当即陈金品和张旭州两个标统都杀气腾腾的应了一声是。摩拳擦掌的就想着下去动手。
这帮虎狼之师洗劫一番,朝鲜都城百年积储,估计将来库房里面就只能跑老鼠了吧?徐一凡磨着牙齿在那儿发狠,却听见那个洋鬼子流浪上尉提高声音喊了一声什么。他用的却是汉语,只是四声不对,七零八落,还来个倒装。脑子里面过了一下才明白大概是这么一句话:“阁下,如何安排我的职位?作为训练有素的军事人才,我要求得到符合身份的位置!”
这洋鬼子会汉话?在南洋学的?
徐一凡挑着眉毛打量他,兰度也坦然对望,继续他七零八落的华语:“阁下要建炮兵,我希望得到炮兵总监的职位,至少也是上校,贵国对应上校的职位是什么?提督?总兵?”
这洋鬼子看来是对大清军制下了一些功夫啊!刚才说不定也听明白了徐一凡对部下前程的吹嘘。顿时就心痒痒的了。
周围那些嫡系军官,顿时朝他投来了鄙夷的目光。徐一凡麾下两员重将,就算这次保升下来,也不过就是提督衔总兵,这洋鬼子居然还想和楚李两人平起平坐?
不过兰度的神态,倒是一直理直气壮。
徐一凡也是一怔,顿时就哈哈大笑:“想要功名?好说!阁下先到我禁卫军一标本部里面行走,了解一下咱们这支军队是怎么回事儿。我也好考校一下阁下的本事。到底能拿到多大的功名,就凭男儿本事领取吧!”
※※※
黄海之上,十数条黑烟如带,直上海天。
青黑的海面上,数条铁甲艨艟巨舰分开波浪,挪动着它们的钢铁身躯。这些炮利船坚的北洋大舰分成左右两翼,挂着猎猎而动的三角黄龙旗帜。夹着十余条形制各异的火轮船,这些火轮商船上也挂着各色各样的国旗。包头蓝衫的淮军步兵猬集在船头船舷,对着护送他们的威风凛凛的大舰们指指点点。
北洋水师八大远和超武扬威两条碰快船倾巢而出,护送第一起四千盛军登录仁川。拉出如此大的场面,不仅仅是为了护航,也是为李鸿章即将开始的交涉耀威。
对东洋小鬼子,可用不着客气!
海浪碰撞在定远号铁甲舰的船头,溅出了万千白色碎末。这艘七千余吨,铁甲包裹,有十二寸巨炮的主力舰和她的姊妹舰镇远,就是北洋水师的中流砥柱。也是北洋水师成军以来,威震东亚洋面的最大凭借!
不论什么时候,北洋上下,只要看到了这两条巨舰,就觉得北洋军势,永不会倾覆。
在定远桅杆上面,挂着丁汝昌的提督认旗,表明了她的旗舰身份。此时丁汝昌正站在飞桥上面,神色凝重,只是看着远处海面。在他身后,北洋水师左翼总兵,定远管带刘步蟾,还有数名随从官弁,都稳稳的站在他的身后。
这些日子,丁汝昌操持北洋水师主力准备出海,又到天津会合运兵船队,一直都心情不好。在陆师看来水师巨舰威武不可一世,局内人才知道这些巨舰的舰况有多么糟糕,不少都是勉强上路的。最要命的是,每艘军舰上面,炮弹储备都不足,而且多是实心弹丸。新式的开花炮子少之又少。军舰的战斗能力就在于火炮,弹药不足,这不就是一个空心大佬官儿么?还好上下都不认为这次能真打起来,也不是那么在意。
只有丁汝昌总觉着有点心事重重的。
猛的一个大浪扑来,又被舰首撞碎,飞桥上面诸人身子都是一仰,丁汝昌才从自己沉思里面醒过来,他回头看看,目光就落在了自己一个随员身上。这随员稳稳的站在飞桥上,随着波涛涌动而缓缓起伏,脸上总有一种沉郁倔强之气。正是撤了致远管带差使,一直投闲置散的邓世昌。看着丁汝昌目光转过来,他也不动声色。
丁汝昌正想说什么,就听见飞桥下面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就看见两个戈什哈扶着脸色铁青的叶志超走了上来。
这位此次出兵的陆师总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坐舒服的客船大餐间。非要死皮赖脸的要坐北洋水师旗舰以重威。都是敌体的同僚,丁汝昌也不好回他。结果上了船,挤了刘步蟾的官舱,一出海就晕船晕了个天昏地暗,连大烟都抽不香了。
眼看得他脚步虚浮的走上飞桥,水师将佐纷纷向他见礼。叶志超也没气力搭理。迎风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干呕了两声像是才好过来,有气无力的就道:“阿哟皇天!老命去掉半条,丁老哥,你怎么能当好这水师提督的!兄弟实在来不得了,吃什么吐什么,到底什么时候儿,才能到仁川码头?”
丁汝昌要笑没笑,还扶了叶志超一把:“明天白天,就能到仁川了。这风浪还不顶大,曙青兄的盛军,看起来还挺精神呢。”
叶志超只是又叫了两声皇天:“谢天谢地,早点到罢!”
丁汝昌在旁边突然问了一句:“到了朝鲜,曙青是不是就直扑汉城?算算时间,徐一凡恐怕还没走吧……朝鲜电告,徐一凡封了他们的库府,要是碰见了禁卫军,曙青兄怎么了理?”
说到这个,叶志超却来了精神,咬着牙齿,似乎要把晕船的怨气全发泄到汉城的徐一凡身上:“怎么了理?徐一凡识相便把,不识相,我的兵也不是吃素的!有中堂给咱们撑着,我瞧着徐一凡敢把汉城的东西朝平壤搬?他敢动,老子就敢开枪!到了朝鲜,第一要务,就是把朝鲜库府给抢回来,顺便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
第三十八章 马贼老丈人
“徐大人钧鉴:
援救高义,无日或忘,拯危护孤,更铭于心。仆近安于辽东,可称稍定,昔日旧部,亦稍稍聚集。纵横来去,或可称快。奉天诸军,亦目之矣。大仇即以报之,来日如何,当与徐大人熟商……”
徐一凡穿着短褂,歪在床头,懒洋洋的看着杜鹃献宝也似的呈上的她老爹的信。杜鹃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边儿卖力的替他捏着腿脚。徐爵爷老实不客气的发出舒服的呻吟声音,不时还指点一下:“这儿,这儿,高一点儿,用点劲,我吃力……”
小丫头能不紧张么,她老爹写信过来,摆明了有大事情求托徐一凡。她在不讨好一点儿,谁来讨好?有时小丫头自己也会想想,李璇不用说了,背后站着一个财雄势大的家族。在徐一凡内宅里面虽然不刻意在她们这俩小妾面前拿大,可看着也能察觉出骨子里面的傲气出来。这出身带来的待人处事的态度,是掩也掩藏不掉的。陈二丫……不,陈洛施小丫头呢,也算是身家清白,出身是徐一凡结拜大哥的镖局子。可就是她,还背着一个马贼老爹呢!
徐一凡官儿也当到了钦差,封子爵,本衔兵部侍郎。现在还是半个朝鲜太上皇,富贵已经炙手可热。小妾的爹爹是马贼头子,这算怎么回事儿?
杜鹃有时心虚的想,要不是她和徐一凡在南洋出生入死过。恐怕没法儿和陈洛施平起平坐罢?这次还多亏洛施给面子,到朝鲜来就让出了大半的跟徐一凡相处的机会,好让她在徐一凡面前打旋磨儿讨好……
杜鹃字是不大识的,大盛魁商队秘密带来的这封信她颠来倒去偷偷儿看半天,拦路虎的生字儿太多,读不下去。现在看徐一凡读得入神,心下也只是七上八下的在揣测,她那非要当马贼的爹爹,到底信上写的是什么呀?
杜鹃不明白,徐一凡可明白。这信前头写得是文驺驺的。准定不是杜麒麟的手笔,没准儿就是那老阴阳怪气的姜师爷所为。写得还真有些不卑不亢,委婉近情,很有点文采。
说白了就是这么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