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军官士兵的目光,都随着徐一凡而缓缓转动,整个场面,如同被徐一凡催眠了一般。徐一凡目光如电,在队列当中扫过,胯下马并不停步。在一切都安静不动的场面当中,只有他一骑马来回驰骋,激起烟尘。
两个来回,他才勒住马翻身而下。操场旁边旗门再开,才看见袁世凯顶戴花翎的策马过来,后面乱哄哄的跟着一群随员。一看到眼前场面,袁世凯眼睛都瞪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面随员想跟进来,却被掌着旗门的士兵沉默的挡在外面。那些随员纵是平常气度再嚣张,这个时候都被眼前阔大肃杀的场景所震慑,这还真是他们原来那支庆军为骨干,才练了两个月的军队么?一个个都乖乖的下马,站在旗门之外。
徐一凡只是负手站在那儿,静静的等着袁世凯。袁世凯直到他面前,才回过一点神来,讷讷的下马,擦着额头的汗想和徐一凡说什么,徐一凡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的走上了木台。袁世凯赶紧也手忙脚乱的跟了上去。
饶是他权术纯熟,世途通达,眼前的场景,却是他未曾见,甚至未曾想过的!
这还是大清的军队么?
徐一凡大步走到了木台中央,转身向着自己麾下九千虎贲,啪的就是平胸一个军礼。底下整齐的一声巨响,却是九千人同时立正回礼。
徐一凡绷着一张脸,似乎也是为了藏住他的心潮澎湃。
这是他的军队,他的心血,将来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骨干武力!他的孤心苦诣,他来到这个时代的孜孜以求,终于看到了成果。这种成就感,在原来的时代,再活十辈子也无法享有!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啊……
他猛的扯开了嗓子:“禁卫军于癸巳年七月,成立于微子去国之壤,我华夏隔海之滨!这里山水之间,两千年中,我华夏健儿曾经在这里流血,在这里战斗。两千年后,我又带着你们这九千虎贲,举起了我们的军旗!我们屏障着自己的母国,我们在这里炫耀我们的军威国威,我们就在这儿!”
士兵们大部分还不能理解徐一凡话中的意思,他们只是为了自己这个英武的主帅而热血沸腾。他们只知道他们的统帅是如此与众不同,似乎给他们一种模糊的希望,一个追随到底的冲动。至于军官,早就想扔掉军帽,大声呐喊了!
袁世凯悄悄的擦着自己的汗,心里面七上八下,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想法。
这种东西,是他无法理解的。这种偶像的竖立,个人崇拜的建立,只让他觉着恐惧,还有一种深重的无力感觉。
徐一凡看也不看他,根本不想介绍这位禁卫军的帮统。大声朝后招呼:“将禁卫军军旗,拿上来!”
台后脚步声响亮,却是溥仰和七名戈什哈,捧着七面卷起的军旗正步走了上来。啪的一声整齐的齐响,七个人象钉子一样戳在徐一凡面前。
徐一凡一句话也不说,先从溥仰手中接过一面军旗,猛的抖开。似乎连老天这个时候都被震撼,骤然风起,将他手中大旗舒卷飞舞。
禁卫军,毫无疑问将用龙旗。可是这面龙旗,却不是大清那个已经成列国笑柄的黄色三角国旗上面呆板匠气的金龙,而是一条造型古朴,线条简单,舒爪张牙的苍龙!
徐一凡仰头看着旗帜,所有官兵也都看着旗帜。一时只听见旗面猎猎飘舞的声音。苍龙上下翻飞,好似活物。
东方这条巨龙,被拔掉爪牙,蜷缩于地下,到底已经有多久了?
战龙在野,其血玄黄。
“这就是我们的军旗,我们的象征,我们的灵魂!这面旗帜存在,就代表我们这支军队,不管名称如何变幻,不管多少人死去,这魂魄,将永镇国土!禁卫军第一镇,成军!”
九千顶军帽全部抛起,九千个嗓门同时呼喊,冲着旗帜,冲着徐一凡:“成军!成军!”那些北洋老学兵,那些从南洋追随而来的热血青年,无不热泪盈眶。
他们终于有了可以追随,可以扞卫的旗帜!
徐一凡笔直的站立在台上,手中握着军旗,在许多人眼中,已经分不清他和军旗的区别了,似乎就是一个整体,而且将永远存在下去。
国人并不是没有热血,只是有人不懂得激发。对于满清统治阶层来说,他们甚至要压制这从血脉深处流淌出来的热情。他们只需要人们效忠的天良而已。
还有六面军旗,两面左协右协的协军旗,仍然是苍龙旗面,只是一个亮左爪,一个亮右爪。四面标军旗,更是只有番号在上面。但是每一面旗帜授予,都让底下官兵们声嘶力竭的欢呼。
他们将分配到不同的旗帜底下,他们的魂魄,也将附在这些旗帜之下!
禁卫军左协协统,李云纵。禁卫军右协协统,楚万里。
禁卫军左协一标标统,张旭州。禁卫军左协二标标统,从邓世昌那里投奔而来,这两个月同样接受了全部训练的陈金平。
禁卫军右协一标标统,张威。禁卫军右协二标标统,同样北洋学兵出身的刘畅。印尼平乱当中,他是楚万里那队的,负伤还重过李云纵。
连一个袁世凯的随员都没有。而袁世凯看着一个个军官上来领旗,也只有咬着牙齿微笑。这样的肃杀激烈的气氛之下,他连抗议的勇气都没有了。
溥仰也呆呆的看着他曾经捧着的军旗,在他手里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感觉。现在看着旗帜,似乎眼眶也有些热热的。他偷偷擦了一下眼睛,戴端正军帽。突然心里总觉着有丝不安。好像总有什么地方不对。
刚才徐大人,提到大清没有?提到皇上没有?
好像只是说了华夏什么的啊……还有什么微子之壤,血脉魂魄的……这事儿,要不要详详细细的告诉姐姐?
不过不管怎样,这感觉,置身其中,比当一个宗室混混,强太多太多了。
徐一凡回头扫了袁世凯和溥仰一眼,又看着军官们一个个抱旗下去,站在队伍前面。他板着脸下令:“成军仪式结束!全军向左转,齐步走!没有其他口令,一直向前!”
所有旗门都敞开了,九千将士整齐的转身,脚步敲打得地面烟尘四起。如潮一般整齐的向前涌动。操场左边不远,正是大同江。夏季水涨,江水翻滚。队伍就一直向江水而去。眼看得没有多久,队伍就已经临近江岸,第一排的军官士兵的军靴,已经一下下的拍击着江水,徐一凡还板着脸没有下达停步的命令。
队伍一直向前,眼看得前面几排已经走到了江水里面,最深的已经到了腰部。因为江水的浮力阻力,队伍已经有些散乱,但是仍然在坚持向前。
徐一凡就咬着牙齿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袁世凯的脸都青了,看了一眼徐一凡和他身后的戈什哈。不少戈什哈的脸和他一样青,但是也都咬着牙齿一动不动。好像徐一凡只要下令,他们也将义无反顾的冲向江水一样。
九千人的队伍,连一个回头看木台方向的都没有。
袁世凯猛的冲过来,一把拉住徐一凡的胳膊:“大人虎威!大人虎威!还是下令让健儿们停步吧!大人,下令吧!”
徐一凡这毫无疑问是在对他示威,告诉他不管怎么样费尽心思,也别想从他手中抢夺这支新军的控制权。他也不知道,徐一凡耍了什么手腕,让这支军队简直是在为他效死。不过他就知道一点,要是他一直不说话,万一真冲走几个人。这个帐,将来肯定还是要算在他头上的!
至少在这个时候儿,袁世凯是万分的不敢得罪徐一凡。
徐一凡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肩膀差点儿都塌下来了。再等一下下,就算在袁世凯面前丢面子,他也得下令停下来了。这九千宝贝,一个也不能随便牺牲啊!这两个多月下来,自己操心得恐怕白头发都有了!不过还好,这袁世凯算是识相……
他朝身后溥仰一摆头,戈什哈们顿时上前,大声喊道:“大人下令,停止前进!停止前进!”
洪流戛然而止,江水里的士兵半身在水里,还尽力的保持着笔直的姿势。徐一凡朝身边袁世凯笑笑,不过这笑意,怎么样都觉着让人发寒。
“袁大人,实话和你说吧。只要我人在朝鲜,一天没有回京畿,你们就一天拿我也没有办法。要不你们想办法,让我赶紧调回去,要不,就在平壤,老老实实的吃饭睡觉。不要想着争夺这支军队!肯与不肯,听之而已。”
袁世凯冷汗都下来了,差点就想仰天长叹。荣大人啊,咱们还是想办法将这二百五折腾回去吧!想夺新军,看来难比登天!
※※※
一方面在成军,另外一方面,同样在暗流涌动。
在离汉城不远的仁川港口,正是风雨如晦的时候儿。在鱼尾岛上荷兰人建的灯塔前面,几个人影裹着西洋式的风雨衣在那儿焦躁的等候,不断的将目光投向雨雾蒙蒙的海上。
一道道海浪拍击在岸上,激起满天的浪花。海面上波涛起伏,一层层的似乎没有断绝。灯塔的光芒在这样的天气和海浪当中,显得微弱无比。似乎随时会被大海吞没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候的人已经浑身透湿冰凉的时候儿。远远的看见海面上灯光一闪,转眼又被波涛阻断。等候的人当中一个急得跺脚:“怎么选这种天气?”
另一个人冷静的在雨中回答:“天气晴朗的时候,朝鲜清国之间海面,北洋水师的兵船,还有商船四下往来,要是给发现了怎么办?只有这个天候,才是最安全的!国内一些家伙,我们也要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