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军官们出去,士兵们也面面相觑。大家多少都知道自己正目是庆军出来的,庆军又是这位袁大人带出来的。那正目给他们看得脸色难看。突然破口大骂出来:“庆军军官腰包倒是饱饱儿的,咱们这些当兵的得过袁世凯什么好处?哪比得上徐大人?饷银不短,伙食不扣,跟着咱们一起操练……更重要的,老子觉得自己像个兵!你们看什么看?袁世凯真回来,老子第一个散伙!”
士兵们轰然应和:“到时候,咱们跟着你一起散!徐大人到哪儿,咱们到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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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帮办公署里面,袁世凯正负手打量着四周。周围随员面面相觑,奇怪大人在打量什么。徐一凡这帮办公署大堂,真可以称得上是茅茨不剪,除了公案等等,墙上别说字画了,连一点装饰都没有。只有大堂门口飘着两面节旗。
袁世凯带的随员,除了几名旗人,就是原来一些被赶出庆军的军官。淮系暂时无法安置,就投靠在袁世凯身边,这次当真是咬着牙齿回来的。
公署大堂之内,十余名徐一凡的戈什哈和袁世凯的随员默默对视,眼神当中,都有火花迸溅。
袁世凯信步走到了徐一凡的公案面前,歪着头打量着上面一叠叠的文书。每份文书上面,都密密麻麻的加圈,天头地角各处空白的地方都有批示。一份文书批下来,不知道要花徐一凡多少心思。
他伸出一只手想拿一份看看,一个戈什哈大步上前,呛的一声将腰刀拔出半截:“袁大人,军中公事,不得轻动!”
袁世凯一下僵在那儿,后面的随员们也呛啷呛啷的拔刀,每个人都骂骂咧咧。
“谁裤裆没夹紧,把你给漏出来了?”
“砍了你这个王八蛋,就当捻死一个臭虫!”
“徐一凡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庆军出来的随员,骂得尤其难听。倒是旗人随员,守在一边看笑话儿。袁世凯淡淡一笑,放下手中公事:“这是徐大人公署,他也是尽忠职守,徐大人治军有方啊!给我大清又练出一支强军,看来是指日可待。咱们以后,也要保持这支军队的气象,可明白了?”
随员们纷纷应是,不甘心的还刀入鞘。个个心里都在想,等老子回来抓了印把子,整不死你个小王八蛋!
正尴尬的时候儿,就听见堂外军靴响亮,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起。袁世凯回转头过来,就看见徐一凡带着一群军官,大步走了进来。两人眼光一碰,袁世凯慢慢的转了过去,仰首向天。
这做派,倒也是清朝带旨意来斥责的官员们的正常做派。
徐一凡笑声朗朗,伸出双手来就要和袁世凯拉手,看也不看周围那些被自己赶走过的随员们仇恨的目光。在徐一凡身后,却是一群穿着洋式军装,武装带束得紧紧的年轻军官。军装一衬,每个人身姿都极其挺拔。军帽低低的压在眉心,军帽下面,就是几十道恶狠狠的目光。军靴响亮的敲打着地面,每个人都按着腰间。这几十名军官如几十把出鞘新磨利剑,当真是一群见所未见的虎狼之士!
袁世凯扬着脸暗暗心惊。这些军官身上杀气,徐一凡到底是怎么磨砺出来的?
他可不知道,这些军官,是徐一凡带着,从几万暴民当中杀出来的!朝廷上下,还都以为徐一凡只是守在致远军舰上面,远远的放了几炮而已!
“慰亭兄,当真是长远不见。兄弟想念得很哪!这次到了平壤,慰亭兄可得多住几天,咱们哥俩好好叙叙……说真的,大同江的白鱼可真是不错啊!”
袁世凯哼了一声,转过身来,拉长了声音:“徐大人,有旨意!”
徐一凡一笑,慢慢放下了手。身后军官,看着袁世凯的神色,一个个眼睛里面像是要喷出火来。
“慰亭兄,要不兄弟这就安排人去摆香案?您先稍候,这里天高皇帝远的,也没准备,明儿一早,准摆好香案候着接旨!朝廷难得来份旨意,咱也不能太不恭敬了不是?”
说着他像模像样的转身就要出去。袁世凯断喝一声:“徐大人,用不着香案了,你就这样跪接!恭谨不恭谨,咱们只是问心!”
徐一凡慢慢站定,回头看了自己那群剽悍的嫡系军官一眼。淡淡一笑,微微一示意。被袁世凯的态度气得要爆发的军官们默然低头,跟着徐一凡缓缓的跪了下来。
徐一凡在地上跪直身子,看着袁世凯身后随员捧着的黄封,眼中波光一动。
这样的跪拜,还需要多久?多少次?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逆而夺取?
袁世凯却也给徐一凡搅得心浮气躁,本来他打算一开始就借助雷霆天威,先镇住徐一凡一下,然后再好言抚慰一番,本来也是常例。可是徐一凡二百五性子不减,带着大队军官过来先是无言示威,然后又推说没有香案。将酝酿许久的雷霆之威搅得差点黄了。害得袁世凯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平息下来。心里面还在冷笑。
就凭你这个不知道收敛进退的浮躁性子,就注定你不能成大事!
他伸手拿过黄封电谕,缓缓展开。提高了嗓门儿,大声的念了出来。
朝廷申饬圣谕,向来都用词极重。对奴才嘛,用不着客气。对着徐一凡,这次更是足尺加三,将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纵容劣员,把持朝鲜地方政权,非朝廷爱养藩属之道。如此飞扬跋扈,何似臣子?该员竟无礼无法若斯!
……把持平壤新军,擅革朝廷委用之武弁,汉城正使,形如虚设。试问该员,朝廷节制制度,形同虚设焉?
……文报不通,新军编练事宜,无片纸知会朝廷及汉城正使。抵平壤已逾两月,禁卫军尚未成军,非但无礼,且是无能。该员尚有天良否?
……着革该员布政使衔,钦差帮办大臣衔,革职留任,戴罪立功。务期藩属和泰,禁卫军早成,与汉城钦使所委之员共同约束。不得稍有玩视之心,然则朝廷雷霆震怒,将在莫测之间!”
圣谕颁下,一片安静。只听见公堂当中呼吸之声。
袁世凯合上电谕,冷冷道:“徐大人,顶子朝廷恩典,还是留着。但是钦差是差使,革了就要交出关防印信……徐大人,请吧?”
两个庆军革出来的随员,大步走了过来,脸上全是幸灾乐祸的笑容。将手伸向徐一凡,就要将他架起来去拿关防。徐一凡伏在地上,还是一副恭谨的姿态,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两个庆军随员的手才要搭上徐一凡的肩膀,就听见他背后两声低吼,先是张旭州,然后是李云纵,还有一个叫做张威的军官也跳了起来。张旭州醋钵一般的拳头一晃,一下就将一个随员搡开。李云纵则是身子一晃,挡在了徐一凡的身前。张威则是脸涨得通红的大喊:“谁敢动咱们大人一下?老子让你血溅五步!把你狗爪子拿开!”
两个庆军随员吓得踉踉跄跄,更多的新军军官跳了起来。连溥仰都跳起来了,扯开嗓门:“奶奶的,朝廷出奸臣了!咱们在这里一滴汗珠摔八瓣的练兵,没有饷旗人爷们儿辛辛苦苦的自己筹,倒成了罪过儿了?爷在这儿,来拿我啊!咱们到太庙,当着太祖爷圣祖爷分说去!来拿啊?爷不要这个黄带子了!”
溥贝子的宗室混混本色,一下复苏。
看着那帮新军军官模样,袁世凯随员们愣了之后,看着袁世凯铁青的脸色,不敢示弱,拔出腰刀吼叫着逼上来。新军那些军官,自从南洋之行之后。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打转,向来是徐一凡老大,他们老二,哪里还有客气的。一把把西洋式的指挥刀拔了出来,甚至还有人掏出了六轮手枪。人群当中还是溥仰嗓门儿最大:“一个同知,到了朝鲜才赏的知府,臭虫般的官儿,跟爷叫板来了?”
空气紧张得似乎要爆炸,只有徐一凡还深深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袁世凯猛的大喝一声:“住手!”说罢铁青着脸一直走了过来,新军军官不大敢拦他,气呼呼的让开一条路。袁世凯一直走到徐一凡面前,突然一笑,双手将徐一凡扶起,声音温和:“徐大人,您是藩司,属下不过是知府。您前程远过属下,当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新军上下给徐大人教养得如此血性,卑职看着也是佩服,大人苦心,朝廷迟早有一日会明白的……”
徐一凡给他扶着,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着袁世凯。
刚才他就是想看看自己军官反应的,要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维护着他。默默的看着他摘差使,那他就算是白养育训练这批军官了。他宁可从头再训练一批!
至于眼前这个袁世凯……果然如历史上面一般,有些权术,不过,也只有权术而已……
看着袁世凯诚挚无比的胖脸,眼角也湿润了,一副极动感情的样子。徐一凡突然一笑,大声道:“袁大人,您说什么呢?臣刚才是在感念皇上太后的教诲,心潮澎湃啊!麾下军官无礼,袁大人替我好好教训他们!打死拉倒,打废了养着!臣当然是领旨……我这就去拿关防去!”
袁世凯笑着掺着他:“大人,不急不急,官面上的事儿,还不是这样,纸上夹枪带棒,内囊稀松平常,关防大人哪天丢给卑职就得了,以大人本事,还怕再挣不来钦差头衔?只怕大人做得不要做了,卑职将来,还仰仗大人提拔呢……只是卑职身上的差使,既然领了荣大人的札子过来,总不好怠慢。大人您也知道,咱们这些当属员的,说句蒙面丧心的话儿,朝廷的旨意,有时不妨怠慢一下,反正朝廷也管不大着卑职这种微末小员……可是该管上司的话儿,总得实力奉行不是?前程都在上司手里攥着呢!这帮办约束新军的差使,大人什么时候赏下来?”
说着他还恭恭谨谨朝徐一凡打了一个千,依足了下属的体制。这个做派一出,徐一凡身后那些政坛阅历几乎空白的军官们都面面相觑。刚才开始煌煌天使,现下这袁世凯,却当真放得下架子来!他们当中,没人希望袁世凯和他的随员在新军当中插一脚进来,刚才暴怒,都是义愤撑着,了不起一拍两散,他们追随徐一凡在其他地方,再白手起家!
可是袁世凯这个做派,要怎么拒绝才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徐一凡,徐一凡却只是一笑,轻松的道:“圣谕说得明白,责怪我徐一凡还没成军,咱们就先成军!成军之后,再分派差使,这禁卫军,是朝廷的,又不是我徐一凡的,怎么能没有袁大人的位置?”
他转头大喝一声:“云纵,万里!”
他麾下哼哈二将,或者说双璧之类的两员重将夸的一声迈步出来。徐一凡大声喝道:“新兵训练差不多结束,三日之后,禁卫军第一镇正式成军!咱们都等到成军的那一天!”
说罢,他转身就走。那群虎狼军官们目不斜视,跟在后面大步出去,马刺声音响成一片。没人搭理袁世凯和他那帮随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