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宗室,溥仰也懒得招呼,打发走完事儿。要是给徐一凡知道,不知道自个儿又得吃多少苦头!徐一凡憋着就是想折磨他来着。
那六急得跳脚:“溥老四,找你真有事儿!”
溥仰没好气的走过去,示意戈什哈们退下:“有屁就放!吵醒了徐大人,有你好看的!”
那六一扯溥仰,鬼鬼祟祟的就朝外面溜。溥仰也跟着他,心想你小子没正事儿,看四爷怎么修理你,正一肚子没好气儿呢。这些天吃的苦头,一点儿不剩,全便宜你小子了。
走出去几十步,就听见那六啧啧道:“溥老四,瞧瞧你现在这模样儿。黑得跟他妈的乡下脑壳子一样了,也不知道你犯了什么混,非要当什么兵,瞧瞧咱们爷,每天三个饱一个倒。要什么有什么……”
那老六是老诚亲王的侄子,原来也算是和溥仰熟悉。大半夜里,还能闻到他头上致和坊的头油味道。再看看自己,果然是又黑又瘦,不过肌肉也渐渐的在身上出现了。不知道为什么,溥仰看着这些熟人,觉着总有些陌生。哼了一声:“到底什么事儿,你小子这么迟还跑过来?”
那六四下看看,戈什哈们都远远的瞧着,不敢过来。就看见那六神色一紧,压低了声音:“溥老四,都是自家朋友,我才给你这么一个天大的消息……朝廷来了电谕,申饬徐一凡!袁世凯那家伙正在汉城准备呢,荣禄派他过来分徐一凡的权,而且迟早要让禁卫军归国!下面还有什么手段对付他,就不好说了!”
溥仰一震,讶异的发现自己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竟然是替禁卫军的紧张。
他妈的,跟着练两天兵,吃两天大锅饭,跟着淌了两天汗,就以为是自己家了?禁卫军回去了好,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吃这个苦头了!
但是话儿出口却是自然而然是另外一番模样:“那帮王八蛋,就会添乱!这消息可靠?”
那六龇牙一笑:“咱们宗室,别的不敢说,这消息灵通,天下第一。电谕才到汉城,那儿的随员就先快马来报了。荣禄和袁世凯撅撅屁股,咱们都知道,你是徐一凡身边人,转告他一声,想想法子!”
溥仰头皮都紧了:“你们怎么这么担心徐大人?”
那六嗤的一笑:“还徐大人呢,老子管他是死是活?还不是他在这儿顶着,给咱们这些爷们儿找了个饭碗,都指望着靠这个回京城还亏空呢。汉城的哥们儿还想再多几个缺。徐一凡死了不要紧,不能断了弟兄们的财路!大家抬着混呗,话就如此,让徐一凡赶紧找找门路吧!得嘞,老四,我话带到了。赶紧回去还得抽两口,一路上爷吞了四个泡儿才算没撅过去!改天到爷的地头,给你找几个朝鲜黄花大闺女……瞧瞧你,现在一副傻大头兵的模样儿!回见!”
说着那六就是一个长长的哈欠,眼看着烟瘾犯了,伸拳踢足的掉头就走。溥仰也没拦着,愣了一会儿,掉头就往回奔。
这消息,马上要告诉徐一凡!
※※※
同样在这个夜里,平安道各处,还有别样的变故发生着。
这实在是一个不安静的夜晚。
在平壤府附近一个叫做内源洞的村子里,突然响起了狗吠的声音。伴随着狗的叫声,就看见两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脚上身上,都是泥土的黑影,闪进了村子里面。
这些人到了村子当中一处半新不旧的宅子前面,轻轻的扣响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响起朝语问话的声音:“谁啊?”
黑影也用流利的朝语回答:“全师派我们来的!”
屋子里面顿时安静了一下,接着就是微弱的火光亮起。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汉子披着衣服,举着蜡烛站在门口,有点紧张的看着外面的两个黑影。
当先的黑影,静静的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举着蜡烛的汉子一怔,居然冒出了一句日语:“武田君……”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就落在了他的脸上。连蜡烛都打掉了在地上。当先那个黑影,正是曾经和日本汉城公使杉村会面过的天佑侠团干将,武田范之!
被打的人忙不迭的鞠躬,摸黑将他们引进了屋内。
屋子里面的陈设,也是半新不旧,谈不上富贵,倒也不算赤贫。主人打着了火,点燃了油灯。又生火煮起铜壶的水,直到水开。才斟出三杯茶出来。三个人面对面,笔直的跪坐着。
武田范之冷冷道:“琵琶湖一别,也已经十年了。西南战争之后,我们也都零散了许久。当初私学校的征韩志士们,现在大家都还在努力奔走着。一向可好?生驹君?”
虽然他说的都是日本的事情,但是语言,却全然都是韩语。
被称为生驹君的主人默默点头,却并不说话。
“头山先生的信,你应该已经收到了吧?清国奴在平安道的作为,也已经天怒人怨了吧?你作为平安道东学党徒的联络者之一,应该知道,这里已经是一堆干柴烈火!”
这位姓生驹的朝鲜主人,看来就是日本潜伏在朝鲜的间谍之一。在过去的十来年当中,日本武士们为了他们的大陆梦想,在处心积虑的安排下。在中国和朝鲜,不知道潜伏了多少这样的长期间谍!
关东马匪当中,不少闯出名号的大架杆子,其实都是日本人!而这位生驹,明显就是已经在朝鲜潜伏很久,并且成为朝鲜民间结社组织,拥有很大影响力的东学道的平安道的联络人!
生驹谨慎的选择措辞,但是激愤之情,仍然溢于言表。
“清国奴在平壤实在太嚣张了!他们委派的作催粮饷的使者,不绝于途。朝鲜官府本来征敛就已经极重,而清国奴又将这些征敛,增加了一倍!特别是正值夏季田地浇水季节,各茯用水,本来都是免费。清国奴居然派枪兵守住放水口,要收水钱!朝鲜民间,民怨沸腾到了极处。头山先生如果希望在朝鲜北部制造变乱,那么正是最好的机会!”
武田范之不动声色的点头,淡淡道:“借用东学道的名义,可不可以成事?”
生驹重重点头:“一夫倡乱,当有万夫景从!”
可惜这些日本人,想说什么有力的话儿,还是要借用中国的成语。
看着武田范之微微点头,生驹又开始有些为难:“……可是清国奴在平壤,还是有几千士兵啊,正在训练。就算暴乱起来,还是会被很快平定,那些朝鲜百姓……”
武田范之猛的坐直了身子:“生驹君,你不要忘记你是日本人!而我们就算为此献出生命,也是值得的!朝鲜北部,只要乱起,我们在汉城还有动作……到时候国内……”
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说得太多,僵着脸闭住了嘴。
生驹也不敢多问,室内一时沉默了下来。最后武田范之才冷冷的,决断一般的道:“武器我们很快会运过来,只要一有机会,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在朝鲜北部制造暴乱!这是我们天佑侠团的使命!”
语毕,他重重一拳敲在地板上。三杯滚热的茶水一下被震倒,溅在了他的手上。而武田范之,却似乎浑然不觉。
第十八章 应变
江风很大,激浪如潮。
李璇站在船头,风卷起她栗色的秀发,飘飘荡荡。
四处都是青山原野,层层叠叠,不知道有多深多远。一道碧水如带,就在她的脚下。穿着白衣的朝鲜民人,在江岸边上,戴着斗笠,就好想小小的白色蚂蚁一般。
终于是走啦,这些日子,就好想梦一样儿。
这些日子,她算是看到了南洋之外的真山真水,看到了母国大陆的浩瀚苍茫,也看到了徐一凡的意气风发,几万人在他的意志下在朝鲜这个地方纵横飞扬。数千穿着整齐军服的军人在操场上面将正步踢成一个声音。数十万的朝鲜百姓,在他的徐字大旗之下匍匐颤抖,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可惜,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啦。
船上周围,全是沉默得大气都不敢喘的下人和老妈子。这些都是家族为她这次当红包送出去的特别待遇,恐怕回到南洋,她又是那个到处遭人白眼的混血小丫头了。自己父亲地位虽然水涨船高,但是对于她这样黯然回来,估计恨得比原来那个严厉的老爷子还要厉害!
唉,自己只不过想找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男人罢了,哪怕有那么一点儿真心也好啊……
当女人真的好难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