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凡在一路上,就已经开始动笔写这本书了。书名叫做《欧游心影录》。满清王朝正遭逢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这个中央帝国前所未有的和世界局势联系在了一起。在这个时代,人们也隐约的认识到了要变革,这么多列强轮番的欺负上门。别人为什么强盛,“皇清”为什么老是挨打赔款,已经成了士大夫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有的人闭上眼睛当鸵鸟,仍然沉浸在中央帝国的迷梦当中,却有更多的人想睁开眼睛看世界。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是说起来惭愧,日本在明治维新的大开化时期。还有福泽谕吉这样的人物。以在欧美游历十年的经历,写下了《西事记闻》这样的大部头的向国内介绍西方的书籍。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伊藤博文等等人物从上面了解西方,学习西方,兴革国内事物。象国民教育这样的政策,基本就是从西事记闻当中直接照抄的。
可是国内,还在几十年当中抱着魏源的《海国图志》说事,这本不仅仅是只涉及了西方的一些皮毛,大概就是船坚炮利之类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谬误极多。在这十九世纪末最关键的二十年当中,中国竟然没有一本系统介绍西方,研究西方的书籍问世!
就算有了《点石斋画报》,郭嵩焘的日记,星星点点有一些介绍西方的内容。但是也都流于表面,反而更热衷介绍那些海外奇谈类的东西。
士大夫阶层并不是不需要这类系统的书籍,在一九零三年戴鸿慈那本出使欧洲九国日记就卖得洛阳纸贵。当时一位军机大佬拍着这本书发牢骚:“要是早知道,咱们怎么会向万国宣战,怎么会在东北吃日本子,吃老毛子那么大的亏?”
当时的统治阶层也极端需要通晓洋务的能员,结果能用的,不是译书局培养的只会洋文的翻译,就是很少几个当年的留美幼童。很难谈得上了解当时世界各国内情。连李鸿章那种虚张声势,最后再默认躺倒挨锤式的外交方式都被吹嘘成东方俾斯麦,其它的就可想而知了。
自己既然无法走科举进入士大夫阶层的道路,也只有用这招名动公卿,一举飞黄腾达了。两年之后的甲午七月十五,就是这个帝国遭逢的前所未有之大变。
自己,时不我待啊。
徐一凡也有信心让自己这本书名动九重。欧游心影录避免当时的文人笔记书籍的胡子眉毛一把抓的风格。严谨的将世界当时各主要强国的政治、经济、教育、军事、外交等等层面,条分缕析的一一介绍。并且将各国的历史沿革都详细的交代清楚。尤其重点介绍的普鲁士、美国、英国、日本、俄国这五个国家。
在摇摇晃晃的驮轿上面,他每天发疯一样写着。车外是什么景色,是不是快到了绥远,他都没怎么在意。
小美女这些天,也很老实的没有找他。偶尔吃饭的时候遇到,她也是一低头快步走开。王五看他动笔杆子,这一辈子玩刀子的好汉,干脆就闪得远远儿的。按照他的话:“爷们儿看见书本子笔杆子就脑仁儿疼,兄弟,我死都不怕,就怕这一出儿!”
只有老韩掌柜,却对他的行为在意得很。没事就过来问他借才写好的看。徐一凡一时兴起,专门给他写了一个关于大盛魁商务上面的条陈,看得老掌柜的在自己驮轿里面整整闷了一天,吃饭都不出来。
“……倭人明治开化以来,国内雄杰并起,确有振作精神之意。伊藤,井上,桂氏等人,堪称一时俊杰。政治由上而下,刷新提携,不遗余力。凡教育、经济、贸易、军事无不西规倭随。倭族本性悍狠,僻处岛隅,百代以下,无不岌岌而不自安。西进大陆,方可解其国势之绝症。屏藩朝鲜,壬辰事变前后,倭与我朝,东海角力已开。倭人全心注此,彼以暴,我以柔。彼以速,我以迟。彼以全国西法新练之军,而我仅以庆军朽劣六营。彼以举国之精英,我以一知府衔朝鲜事务大臣漫然应之。恐萧墙之祸,不在夏后之世,而系于当代!”
徐一凡看了看自己写下的文字,突然觉得把鬼子写得太好了。忙不迭的翻到前面风俗篇,恶狠狠的又添了一句话:“倭人男女淫风甚盛,花样百出,有尾行,痴汉,中出,颜射等种种名目。偏倭男又能力绝弱。识者不值一嘘……”
才感觉到一点阿Q式的胜利,就听见外面声音响起,正是王五的大喇叭嗓门:“老掌柜,使不得!这次累您花了八万两银子,我这镖银都不应该收的。怎么当得起您还加点儿呢?没这个规矩!”
外面又是闹怎么一出?
第十四章 北地财神
徐一凡停了手中笔,掀开驮轿车帘向外望去。就看见车队到了好热闹的一条大街,街上满满登登,到处都是商号门脸儿,全挂着大盛魁的认旗。当中一处大宅院,深广不知道几许。连门槛都被踩得溜光。上面挂着金字招牌“大盛魁绥远总号”。
王五和镖师趟子手都下了车马,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口。而韩老掌柜和伙计们站在他们对面,还多了几个穿着华丽的中年男子,都簇拥着韩老掌柜。老头子拿着一个羊皮匣子和王五在那里推让。周围全是看热闹的闲汉,不少蒙古人也张大了嘴巴看着这里热闹。各个门脸里面的大盛魁伙计却极有规矩,还是在那里微笑着招呼客人。
看来整条街,都是大盛魁的产业!这个商号,果然实力惊人!
目光再一转,又看到了可口高妹小萝莉,比所有人都高出半头来。绷着一张小脸看着她五爷在那里和老掌柜客气,好像注意到了自己在看她。秋水般的目光和他眼神一触,飞快的低下头来。
唉,现在自己辈份升了,是怪大叔……
徐一凡忍着满腔悲愤也将眼光转开,却发现韩老掌柜整个人都变了。再不是路上那种和蔼加老朽的样子。举手投足,都是大度潇洒。而所有大盛魁的人,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就听见老爷子笑道:“五爷,你别见外。兄弟们死伤这么多,烧埋银子也该拿点儿。咱们和会友不是这一次的交情,以后还长长远远。拿着吧,再说,老头子还有事相求。”
王五大声道:“老掌柜,有什么事情您吩咐一声儿就成!这银子我不该拿!生意上的事儿我也多少知道一点儿,来来去去都是有数目的。这次您损失那么多,再多给我镖银。总号那边儿您怎么上帐?我王五一辈子不让朋友为难遭窄!”
老头子一笑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一个貂裘中年胖子就已经大声笑道:“北地财神韩老爷子向谁上帐?王五,老爷子给你了,你就拿着!推来让去的,老爷子跑了那么远的路了。还和你一样在这里站着?”
哇的一声,人群当中顿时起了浪头。连王五都张大了嘴巴:“您、您、您就是北地财神韩中平韩老掌柜?我还以为您是他亲戚呢!”
不光是他,连徐一凡都在那里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清末几位有财神之目的人物。他那个时代大家熟悉的不过是早一些的胡雪岩,鸦片战争前后的十三行六大家。还有这个年月的山西以雷应泰为首的商人财团。这位北地财神韩中平却是最神秘的一个,几乎不怎么活动。也少结交权贵,偏偏将一家经营土货的小商号发展成了垄断口内外生意的巨大贸易集团!
没想到这个风一吹就要倒,在路上笑眯眯的老头子,居然就是史书上只有只鳞片爪提到的那位北地财神爷!
书载大盛魁极盛时候,有几千万两白银的资产。山西渠家曾经试图在绥远立足,雇了贯市六家镖局一次押运三百万两现银浩浩荡荡的进绥远。但是这位韩老爷子一句话,大盛魁的所有伙计一起出动,挑着六百万两的现银在绥远城里绕了一圈。顿时就让渠家灰溜溜的退出了绥远,只能在大盛魁手中接货。
他不仅财雄力大,而且相当之低调神秘。曾经有本清人笔记隐约提过他可能是会党中人。可也没人确认,大盛魁和韩中平在历史变迁当中,连消失都是无声无息。甚至都让人忘记了曾经有这么一个财团,这么一个财神爷存在!
大家都在发愣的时候,韩中平却只是微笑:“五爷,五爷?”
王五忙不迭的行礼:“老爷子,我当不起您这称呼!既然是老爷子赏赐,我王五就拿着了,不知道老爷子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韩中平的老眼却向徐一凡这里一扫,眼中精光一闪,微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五爷会和徐先生一块儿回北京城?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想留徐先生在绥远先歇歇。不知道五爷可否垂允?”
徐一凡顿时就摸起了下巴。这老头子,是什么意思?一路上对他先是保持距离,不想沾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生意人谨慎嘛,也可以理解。但是自己写的每一点儿东西,他都没放过。却半句话也不说,现在怎么又突然要他留下?难道自己那个条陈起作用了?
他正思考,浑没发现所有人目光都转了过来。连小美女都抬起头,好奇的打量着他。似乎想看看他那点值得这位北地财神爷重视的。
王五这时却是一笑:“老爷子,这话您不能和我商量。徐兄弟乐意走,我不能硬留他。还是请老爷子自个儿问他吧。”
韩老掌柜一笑:“老头子糊涂了。”说着就在两个伙计的扶持下朝徐一凡这里走来。底下顿时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声浪。
“这小子是谁?韩老爷子这么看重?”
“摸不清路数,不会是蒙古的活佛吧?瞧瞧他那头发!”
“我呸你一脸的!哪有活佛那么细皮嫩肉的?”
连徐一凡都不知道,他转瞬间在绥远城居然就有了知名度。看着老头子走了过来,他心中早就有了计较,忙不迭的跳下车来,假模假样的扶着颤巍巍的老头子,以无可挑剔,露出六颗大白牙的微笑抢先道:“老掌柜有令,徐某敢不从命。”
自己孤身穿越,既然想做一番大事,必须要有借力的地方。跟着王五回去,难道自己还去当镖师么?虽然不知道老头子心意,但是能借助大盛魁的财力,先将自己这本书印发了出去。就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可惜了的,要不和小美女一路回北京城,自己说不定还能从怪大叔变成情哥哥……
韩老爷子一笑转身,大声向正不解的看着这一切的手下宣布:“备宴。今天晚上,所有掌柜都到,欢迎我们大盛魁的贵客!”
“把手绢儿还我。”
小美女低着头踩地上的蚂蚁,塞上的阳光照在她颈后少女的绒毛上。幽幽少女的体香挡也挡不住。
“留个纪念嘛……”徐一凡眼望远处,神情萧瑟。
小美女扁着嘴不知道怎样应付这个无赖,眨眨眼睛:“你还当叔叔的呢,不要脸!”
徐一凡转过头来,表情严肃:“那就让我们开始这段超越伦常的感情吧!”
眼前景物一变,入眼已经是二德子狰狞的脸,还有他那个砂锅一样大的拳头。
“亚……亚美蝶!”
第十五章 钱票
“先生,徐先生,您在想什么?”韩老掌柜的老脸凑了过来,关切的问。徐一凡这时才发现自己握着酒杯,酒水都泼到了自己的大襟上面,走神了已经不知道多久。满座的锦衣华服的大大小小的大盛魁掌柜管事都半张着嘴看着他的傻样。
小美女早就走了,那张手绢儿,现在就在他怀里躺着。的确是他死皮赖脸留下来的。不过王五和二德子倒也没揍他。王五临走的时候还拍着他肩膀:“兄弟,我在四九城等着你!我也看明白了,你是做大事儿的,留在大盛魁比咱们会友强。不过可别忘了,会友也是兄弟另一个家!到了北京,你五哥介绍些好朋友给你认识,都是些侠肝义胆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