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第117节

却没想到这些太爷的脾气都是属炮仗的,一点就着。

有的指着腰间的红带子黄带子:“知道爷是什么人么?大清的贝勒贝子!跟你说话是看得起你,还敢跟爷这么推三阻四的,是不是想挨两个脆的?来人啊,吊起来!”

有的人好好说话儿:“咱们是借,谁家没有个三灾六难的?咱们在这儿暂时闹穷,大清朝鲜宗藩二百多年,借点儿东西,就屈死你么啦?咱们打借条,又不是不还!咱们不还,你还可以找朝廷说话嘛!爷是旗人,还能冤你?大人要想就好好想想,来人啊,把大人保护起来。省得大军闹饷吓着了,还有,把大人的家眷也保护起来!老爷我也先去瞧瞧大人的家眷去……”

有的人分外的干脆,绝对属于旗人当中的干员。借据清单一撂,看朝鲜官员面露难色之后。一句废话不说,手下就朝天开枪,先把朝鲜官府的吏员吓走大半。然后派兵去封仓库,封衙门,接收各处权力机构。朝鲜官儿有半句废话,先掐监入狱再说。同时还撂下狠话。

“爷在这儿,你打呀?现在爷带着兵,欺负你是为了公事,不算好汉。等爷交卸了差使回京城,等你上门儿来!爷住鲜网胡同,老诚王爷府!到时候单对单,爷还让你一只手!”

大清旗人和兵痞组成的队伍,蝗虫一般的席卷了大同江两岸的朝鲜地方政府。上到监司府使,下到郡曹,没有一个不给他们保护了起来。有的忍气吞声的配合起这些大爷们开始征粮征饷,有的飞章到朝鲜中枢去告状,有的还相当强项。在满清帝国主义的压迫下表现除了高昂的民族气节……但是归根结底到了最后,几天之内,一车车的粮食军饷,在朝鲜本地民夫的驱使下,向平壤郊外的禁卫军帮办大臣衙门送去。

有的手下还劝那些旗人大爷:“这些咱们自己全留下来不好么?干嘛送给那个姓徐的?才二成,打发叫花子呢?”

旗人大爷们往往回身一巴掌:“你懂个屁!这是藩国。闹出事情来,没他的收条儿,咱们能扛着?大树底下好乘凉!阿弥陀佛,但愿这位爷能多撑一会儿,咱们也能多捞一点儿,京里的亏空,就全指望这次了!”

大清光绪十九年的年中,朝鲜大同江两岸,在徐一凡的刻意安排下,朝鲜人民陷入了满清帝国主义的残酷压榨和搜刮当中,虽然去年才遭遇水旱灾害。但是朝鲜人民仍然在短期之内被迫提供了大量的粮食物资,还有大量民夫参加了平壤的属于徐一凡系统的洋务建设当中。换来的效果是立竿见影,从陆路水路进行的消耗极大的物资补给,顿时开始减小了规模。因为朝鲜当地民夫的加入,各种建设速度大大加快。新的水运码头,成片成片的出现在大同江边。

有的时候,往往一个民族的崛起,是建立在很多民族的苦难当中。

徐一凡当然知道,但是很抱歉,他知道自己属于哪个民族。

※※※

光绪十九年六月十日。

“大人,来了!”

楚万里冲进徐一凡的帐篷,大声就喊。徐一凡正批着公事,光着个膀子。大热的天,才跑完晨操,又热又累的他也顾及不了形象啦。

就连他身边新鲜出炉的戈什哈队长,大清四贝子,领都司衔守备溥仰也累得一副死狗模样儿。还得挺直身子伺候他。

“什么来了?”徐一凡头也不抬的问。

“云纵,云纵招募的新兵来了!”

徐一凡一下站起,大步的就冲出了闷热的帐篷,溥仰跟在后面儿,拿着他的官服紧紧追上:“大人,大人,穿衣服!”

徐一凡带着卫士一直冲到了江边,一边披着衣服一边抬眼望去。

大队大队的民夫,已经哄闹着涌向江边码头。军服笔挺的军官们也没了军官的尊严,蹦着高向江边涌去。朝鲜民夫们聚集在远处,畏畏缩缩的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到处都是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欢呼的声音。

一条条江上能通行的船只,挂着白帆,似乎从天边出现一般。云也似的帆,倒映在碧绿的江水里面,就是一副美丽的图画。

船头之上,满满当当的都是涌动的人头,这些拖着辫子的纯朴青年们,懵懂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个看起来健康而营养良好。

在第一条的船头,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仔细分辨,还能看出是李云纵。他标枪一般的在船头叉着腿站得笔直。远远的,他似乎就看见了徐一凡投过来的热切眼神。

李云纵只是微微并腿站拢,平胸一个军礼。

楚万里已经激动了:“是云纵,是云纵!”

徐一凡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激动得却说不出话来。

老子的新军!

第十四章 练兵与汹涌

琴声荡漾,这次的琴声却是中正平和,让人听得如沐春风。偶尔一个滑音,又有如燕子掠过水面,溅起点点波纹。

窗外,正是草绿花红,波漾荷碧。几个穿着便服的老者坐在恭亲王府荷塘的玻璃花厅当中,一脸肃然,静静的听着秀宁在厅中抚琴。一个个都是神色俨然,茶香同时在花厅当中幽幽飘动。

琴声戛然而止,秀宁神色淡淡的,轻轻点头为礼。

这次在恭王爷府上,来的都是宗室重臣,军机大佬。连领班军机大臣世铎都来了。本来为了鬼子六和老佛爷那点儿心结,这些军机大佬们是绝足不登恭王府门的。但是随着光绪十九年夏天的到来,老佛爷几次下旨抚慰鬼子六,又赐夏天用的凉药给这位小叔子。鬼子六的行情似乎又有些儿好转。几位大佬,相约就来品茶。

说起来,这也不是没有朝局近来变化的因素。徐一凡虽然去练兵朝鲜,两钦差驾临高丽。宗室子弟齐集三韩,无一不是近十年来朝局未有之大动作。而且这牵扯着京畿附近政治势力的消长变化,朝廷已经很明白的在牵制北洋势力了。各地督抚会和北洋上下,一块儿有什么反应没有?这个时候儿,就需要京城各方面政治势力的团结。鬼子六作为宗室第一王爷,这个时候就需要拉拢抚慰一下,不能让鬼子六站到北洋那边去。要知道,鬼子六当初主持总理衙门,作为军机处总理王大臣,主持平太平天国变乱,各国交涉的时候儿,和这些地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老佛爷,对于朝局平衡的把握,还是有着相当强大的能力的。

这次上门的原因,也不仅仅是为了追随老佛爷的脚步,抚慰看望一下这位宗室老王爷。说实在的,还有一些就教的意思。原因无他,徐一凡在朝鲜,实在闹得是太生猛了!

这家伙,居然指示数十手眼通天的宗室子弟,将朝鲜一个道或者更多地方儿的地方政权,几乎都接收了过来!为他的禁卫军筹饷筹粮食。的确是忠诚勇猛了,而且也将宗室子弟委以重要了。可是也要看朝鲜他们受不受得了哇!

朝鲜中枢,这些日子的告哀陈情交涉一拨儿接着一拨儿的来。每份文书,都是荣禄转送,朝鲜使者,也是荣禄的随员伴随过来。荣禄这次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滑头着呢。只是如实的原原本本反应着。单单是朝鲜,倒也没什么,抚慰一下就是了。偏偏朝鲜这个地方,前些年就闹出了不少交涉,签了好几个条约什么的。小日本的公使居然也来关心了,说大清国违约,破坏朝鲜现状,日本国必然要有所表示!

单单小日本,也就罢了,满屋子的重臣,没有一个认同那个谭嗣同那个狂生说的中日开战,大清必败的论调。可是除了日本,英吉利,法兰西,俄罗斯等等洋人国家也来表示关心,说这是影响东亚稳定的新事件,各国都密切关注这件事情的进展变化……

洋人惹事儿,本来按照大佬们的意思,就是赶紧把徐一凡换下去就完。该打板子就打板子,该流放就流放。就算砍脑袋,不过就是一狠心一闭眼的事情。偏偏谭嗣同那个狂生仍然在叫嚣朝鲜的事情,说这是大清藩国,是什么大清安全屏障,是大清内部事宜!徐一凡练兵于此,扞卫京师海口,咱们不能做自毁长城的事情!天下清流都看着,看谁先做大清国的秦桧!

皇上是最爱看清流的报道的,当下也发了脾气。朝鲜为大清宗藩,已经是各国认定的事情。和朝鲜有什么问题,咱们有理藩院,完全可以自己解决。听洋人的话做什么?小日本想来闹事,那就强硬应对,了不起,和日本在朝鲜打一仗,难道咱们大清就输了?徐一凡那里关系着禁卫新军,关系着数十宗室子弟,关系着大清国本。无论如何不能退让!

朝鲜出的事儿,无非是徐司心切国事,在饷银一时未到的时候儿。办事操切了一些,赶紧拨下去银子,拨下去粮食,再和朝鲜说说好话,这事情也就挽回了。练禁卫军的大事,绝不能停!

皇上这么发话,老佛爷都得给点面子。毕竟面子上,老佛爷是归政荣养了。但是这银子哪里拨得下去,粮食哪里筹得出来!原来指拨的津海关银子,北洋装聋作哑,管海关的赫德跟这些大佬们扯什么会计年度,预算审核……总之就是今年拨不出来,要到明年。

明年,朝鲜说不定都要给徐一凡翻了个个儿了!

荣禄那里有些朝廷先期好容易拨发出来的开办费用。军机和荣禄商量,是不是赶紧给徐一凡那里送点儿,再采购一些粮食用火轮船送过去?

可是荣禄总是装聋作哑,谁不知道荣禄是老佛爷特特简拔的。他这个做派,老佛爷又不说话,谁知道老佛爷是不是和荣禄一样心思,等着看徐一凡笑话儿?

夹在老佛爷和皇上,朝鲜和洋人中间,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不知道恭王爷这老交涉,有什么主意?

就算他也没什么主意,在这儿喝喝好茶,听宗室第一才女秀格格弹琴,看看她那对出名的小侍女,心怀也是一畅。

“王爷,您瞧瞧,这事儿闹的。咱们打板子也不是,闭着眼睛不管也不是,真真愁得没方儿没方儿的。什么丞相,我们不还得揣摩上边儿意思?您是老王爷,看有什么主意没有?咱们应该拿这个徐一凡怎么办?这小子,当真是国朝第一二百五!做出的事情,让人只有哭笑不得!”

说话的是世铎,他缓缓而言。气度优雅,偏偏话儿说得无奈无比,捧着茶盏只是叹气。这位首席军机,说起来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天下人都公认。现在的军机,根本没法和同治中兴时候那些军机名臣比。就连以前的军机首席醇贤亲王,那血统亲贵也没法子比。

国朝气数,的确渐渐的已经是末世景象了。

额勒和布老中堂刚才听琴的时候儿就快睡着,现在勉强睁着昏花老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朝鲜两个钦差,哪一个咱们都没法料理……就撑着呗。朝廷说咱们无能,放咱们回家抱孙子,那就是阿弥陀佛了……”

首节上一节117/455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