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那你冲阵的时候就不怕吗?那时候你才是第一次下山,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阵仗啊!”
这篝火前,残存的士兵们围绕在赵云身边,就像是孩子与家长一样畅谈着家常,这一刻他不再是定人生死的将军,而他们也不再是为人驱使的战士。
“怕,怎么可能不怕?”赵云笑道:“没有人生下来就一身是胆,没有人生下来就会杀人,没有人生下来就能枕着死人睡觉。那时候敌军是我们十倍,整整十倍!那时候咱们没有如你们这般精锐的战士,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人潮人海向着自己冲来。”
“你们知道吗?没有人不害怕,就算是陛下那时候心也是悬着的。那人潮就像是你站在大海边上一样,看着那滔天浪潮向着你涌来。我们的人在他们面前,就像是螳臂当车,谁人不怕?”
“那时候我也很害怕,害怕活不下去了,害怕会死在这阵中。那一刻我想了很多,但是没有想到过逃跑。我想着师兄还在这里,就算是死在这儿了也无所谓,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吧?”
“只是根本由不得你考虑,再这样的情况下陛下不仅没有下令退守,反而让我们率先进攻!”赵云豪气干云,傲道:“一声令下,我与齐王各领一彪骑兵向着那滚滚人潮杀去。”
“将军那时候心中怕才是最怕的吧?”一个士兵插话道。
“不!”赵云摇头,道:“最害怕的往往是没有动的时候,一旦动了起来反而没那么害怕了。那一战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阵仗,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习惯了杀人,习惯了害怕。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埋入黄土之中,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对我来说,死已经无所谓了,死在何处也无所谓了。我在乎的是怎么死,马革裹尸乃我等武人宿命。战死疆场,名垂千古已足够了。”
世人都将我当做战神,殊不知我最厌恶的却是战争。他欲言又止,知晓有些话终究不是能够说出来的。世人都道我一身是胆,殊不知我只是对生死麻木,对杀人麻木了而已。
这并不值得歌颂,也不值得炫耀。人永远会崇拜强者,妄图成为强者,却不知强者只想做一个普通人罢了。
门前,赵云依靠在门柱上远眺。
士兵们依旧在堂中议论着,似希望成为如自己一般的强者。
“寂寞?”身旁传来黄祖的声音,赵云迎着目光看去,微微颔首。
这堂中,懂他的似乎也就只剩下黄祖了。
“人们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表露出渴望,在得到之后又总是感慨这东西不是自己想要的。”黄祖道:“人就是这样,他们崇拜你,羡慕你,尊敬你,其实何不是想要成为你?”
“嗯!”赵云颔首,道:“如你所说,人呀就是矫情。”他深深吸了口气,不悦的心情也随着浊气吐出体外:“行了,不说这事儿了,今天飞鹰送来了消息。”
“陛下的援军来了?”黄祖一扫面上的阴霾,暗喜道。
赵云颔首,道:“陛下为了救我特意命马超部改变了原有的方向南下,如今陛下更是放下了南郡十余万大军不顾,直接到了江夏。”
“唉!”黄祖笑道:“看来陛下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你怎么回复陛下的?”
“我说我还有五千人,正准备突围。让陛下不要为了我安排这么多兵马过来,我自会去随县与他相见。”
“可咱们只剩下三百人了!”黄祖压低声音道:“咱们突了数十次,没一次能够突出去的!将军,你这是……”
赵云一笑,道:“你没想过,如果陛下入了江夏岂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为何他们对我围而不杀?不就是想要让陛下过来吗?现在陛下已经为我打乱了部署,若是还为此被困使得一统天下付诸东流,我宁愿死!”
说完,赵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等武人宿命在此,是生是死便也无所谓了。告诉大家,明日一早突围,不破不还!”
黄祖犹豫,最终还是抱拳唱喏。
赵云走到房外,将苍鹰唤了过来,从怀中取出一份用木炭写就的帛书绑缚在了苍鹰的腿上,将之放飞。
晨,随县。
府衙,许褚奉着一份残破的布帛快步抵达后院:“陛下,子龙将军送来信件。”
王辰将门推开,快步出来取过帛书,问道:“几时送来的?”
“就在适才收到,应是昨日夜里发来的。”许褚道。
王辰将这帛书拆开,只是一阅,面色骤变。
“子龙这是为何?”王辰将帛书放入怀中,急匆匆赶入房中,许褚随行。
“如今已看破崔州平之计,朕必有应对。此行来随县,若无万全之策岂敢过来?子龙太傻了,为了不让朕以身犯险,竟作出此事!仲康,马上飞鹰传书江夏各部迅速动身!全力营救子龙,一切依计行事。本部兵马马上集结,随朕迅速南下安陆诱敌!”
“诺!”许褚抱拳,向外退去。
王辰将这衣甲换上,又向堂外喝道:“燕回!”
燕回大踏步入房中,拜道:“陛下!”
“告诉史阿,让绣衣使都打起精神来密切监视诸军。孔明此计成不成,便看尔等如何了。若能成,江夏可得。若不成,朕但命陨安陆。诏令各方各部,发动最猛烈的攻击,一定要将敌军的视线更多的牵引过去,此战朕要一战拿下大江以北!”
“诺!”
却说淮水方向,下邳淮陵,晋军大营。
飞马疾驰入营,来人风尘仆仆,显然是马不停蹄赶来。他奉着一份圣旨,无人敢挡。
抵达帐前,喝道:“皇长子王昀接旨!”
王昀快步从帐中出来,参拜:“儿臣王昀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长子王昀自云州以来,屡立战功,灭齐一战居功甚伟。而后治理青州,政绩斐然……当此特殊之时,自行特殊之事,今册封皇长子王昀为朕大晋太子,特传诏天下,以四海百姓悉知。”
“儿臣谢过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战神下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战神下
天阴,冷风不绝。
本是六七月天气,却恍若秋后,乌云压顶,沉闷得很。
鼓声从古刹中传来,远远传开。
赵云集结仅剩的数百骑疾驰而下,向着远处集结的吴军冲杀过去。
清风铺面,细雨伴随着箭簇落下,啪打在这甲胄之上。
白色的曼珠沙华随风招展,细雨未能打湿,儿郎们或许终将步入遍布曼珠沙华的地狱,但在此之前他们将诛杀敌军无数。
面甲之下,赵云的眉目杀意已烟消云散,见不得丝毫。此战或死,他早已看淡这一切。
吾兄如晤,弟本真定布衣,有幸得以从龙,方有今日之成就。数十年来,大小百十战皆随兄左右,以万骨换神武之名实则有愧于心。战非我之本意也,实乃身在乱世不得已而为之。能随兄行天下之大不义,亦是念在兄长以百姓为上,治理州郡,现乱世之治世。此行臣弟意已决,不能以弟一人而坏兄之大计,使得百姓受累,战乱不止。
此战,当有死无生。昔日兄长戏言,等天下太平之后再酌酒笑谈。只是可惜,臣弟已去,吾兄珍重。
一马长枪破阵,卷起血浪阵阵。
此刻他不为杀而杀,亦不为生而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武学之中。龙枪破阵,杀得面前无人敢近。
疾风骤雨,吹散了硝烟,洗刷了鲜血。
“赵云,今日你死期已到!”
骏马倒在了这尸堆之中,将军恍若死神,一手剑一手枪,傲立山前。
吴将的枪,枪枪锁喉。
只是再快,快不过赵云,再准也准不过他。
长枪还未破甲,却已永远停住,停在了他喉前三寸。
收枪,鲜血混着雨水滑落,他已杀向远方。
山道之中,一队兵马疾驰而来,骤雨之下黑色的大旗黏在了旗杆之上。
为首的女将催促着骏马,统策左右疾驰。
“报!!!”
一声报令传来,但见一绣衣使赶马而来:“祝将军,陛下有令各军若在日昳前赶不到,军侯以上皆斩!”
“知道了!”祝融面色不变,催促着左右疾驰。
她何曾不想快些?更想再快些。
江夏北面,一队兵马在绣衣使的带领之下快速穿行在这群山之中。
很快,一绣衣使疾驰而来:“报!陛下圣谕!”
马超抬手,大军徐徐停在了这山道之上。
“马将军,陛下有令若在日昳前赶不到,军侯以上皆斩!”
马超面色微变,挥手示意绣衣使离去。
“这山路难行,日昳前赶到,可能吗?”旁边的女子慧目一转,似也抓到了机会,急忙作出一副埋怨模样,道:“将军,陛下这不是为难您吗?”
马超淡淡道:“尊令行事便是!”
“将军,日昳前咱们铁定赶不到,去也是死,不去也是……”
女子还未说完,便闻马超一声断喝:“我说了,尊令行事!”他面色如霜,目光如刀般睨视过来,使得女子一颤,不敢再言。
涢水官道,龙甲御卫跟随在王辰身后向着安陆疾驰。
遇营催营,遇寨拔寨。
龙旗招展,无往不破。
银枪染血,甲胄不洁。
“当真是王辰?”大营之中,崔州平在得到军侯的汇报之后,更是大喜道:“此子中计也!”
“先生当真是妙计,困住了赵云,这王辰果然是方寸大乱。如今更是不惜大张旗鼓进攻安陆,以此来换得赵云活命的机会。”鲁肃抚掌大笑,道:“他以为他这等计策骗得过谁?此番必叫这晋国二龙折在江夏!”
“哈哈哈哈!”崔州平大笑连连,在这大仇即将得报之际,更是欣喜若狂:“都督,一切可依计行事!”
“好!”鲁肃大喜道。
如今晋国二龙在这江夏一郡英姿尽显,一路连破江夏十余寨,一路却在这群山之中杀得吴军人仰马翻。
那山中,奔雷滚滚,骤雨过后更是阴风不绝,天地间一片肃杀。
战事依旧,但这天象恍若战神降临。
吴军鼓声不绝,但却阻挡不住那破阵的尖刀。
黑旗军恍若来自阴间的使者,用手上的马刀不断收割着凡人的性命。
风吹走了万千孤魂,也吹散了笼罩战场的阴霾。
战事不知在何时已经歇了,天光穿透了压顶的乌云,光明重临人间。
吴军打扫着战场,战事已歇。
战死的尸体一具又一具堆砌在了一起,领军的将军似要准备构筑京观,以扬武力。
天边,滚滚奔雷再临。
只是却见不得乌云,那是万马奔腾的声音。
“防御!”话落音未歇,回声不绝。
远处的黑潮已经向着大阵疾驰而来,厮杀再起。
方才遭遇不久,便闻北面马蹄声起,又是一道黑潮疾驰而来没入阵中。
一日两战,而此战晋军似已掌握了人数上的优势,未曾耗费多久时间,便已经主宰了战场,驱逐吴军。
“马将军!”祝融向其抱拳,道:“马将军来时可曾见着赵将军?”
“祝将军比我先入阵,可曾发现赵将军?”马超反问道。
祝融面色一沉,道:“适才冲阵时候,似战事已停歇,难不成……”
说着间,二人将目光聚集到了这尸堆之中。
士兵们急忙上前,开始翻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