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前锋传来无数声呼喝,那百十勇士就像是汳水岸边的堡垒一般,逼着前方的敌军徐徐停了下来。
而迫使敌军停下来的不是他们身上迫人的气势,而是他们身后插在河滩上的李字大旗!而一杆大旗承载了他们李家无上的荣耀,让对面的领军将军不得不停下脚步来。
“进先!你可还是我李家儿郎?”
一骑赶马出来,他倒提着长枪怒目看向前方。
那中军之中人头攒动,很快便见一个上将打扮的人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之下赶马出阵,领头的正是李进。
而那中军处,陈登忧虑的看着前方。
李进是一个难寻的虎将,一生命运多舛,在自己的引导之下渐渐才有了起色,如果他今日能够在宗族之间做出抉择,将来他的成就绝不只是这么一点点。而怕就怕他李进会慷慨大度的放下那些种种,在这阵前被那血脉亲情挑动,临阵倒戈。
他并未说话,甚至没有让左右的士兵上前。
他也想要趁着这个机会看一看李进究竟是何等人物,纵然有可能会失去李进这个猛将他也毫不在惜,有时候早先的失去总好过在关键时刻的反叛。
李进策马来到了众人近前,他并未让亲卫跟随太近,驻足之后双目平视适才说话的人:“我姓李,但却不是你的儿郎,我就是我,身上的血脉只属于我早逝的父母,不属于谁。”
适才说话的那人大怒,指着李进喝道:“难道你今日便要与咱们李家翻脸吗?你个见利忘义之辈,难道忘记了家族对你的教诲吗?”
“家族只是把我当做一条狗!”李进面目坚决。
“难道你现在不是齐国的狗吗?”
“至少我得到的是我靠着努力得来的,而不是做一条需要依靠其他狗施舍的狗!”李进面色渐渐怒起,他目光之中流转着杀意,长枪斜指其人:“最好给我散开,挡了我,别怪我六亲不认!”
“好!”那人冷喝一声面色铁青,但是却又不敢与李进单挑,求助的看向身旁的众人。
果真有四五人赶马出来,与他并肩。
“今日便将你这叛族之人就地格杀,以慰老家主在天之灵!”
说罢,六人便杀向李进。
李进更不说话,赶马上前挺枪应战。
这六人哪里是李进的对手?只是赶马交错之间便被他击落马下数人。
只是不知道在长枪沾染了同宗人鲜血的时候,他心中是否会有悔恨?悔不该作出如此抉择?只是这些,却不得而知!
李进杀翻了数人,看得旁边的同宗更是发指眦裂,一个个恨不得用这目光将李进千刀万剐!
“进先,住手!”
一声暴喝从人群之中爆发出来,那染血的长枪最终停在了最后一人的咽喉前,未进也未收。
“兄长!”李进眼神很平淡,面上更是平淡,就这般淡淡的看向人群中出来的一人。
“进先,你是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吗?”李叔节向着李进呵斥道。
“兄长,那你告诉我那条道才是走向光明?你的路对吗?我的路不对吗?人各有志罢了!”李进叹了口气,依旧没有收枪。
“杀戮同宗兄弟就算是对吗?”李叔节更是气得不行,他双目如刀迫视李进,俨然一副兄长姿态:“还不速速将你枪收了?”
“兄长,什么是兄弟?”李进惨然一笑,目光之中仇恨渐重:“莫不是你忘记父亲是如何死的了?莫不是你忘记母亲是如何死的了?莫不是你忘记了母亲死时候说的什么话了?莫不是你忘记了他们当初是如何吃绝户的?”
他的声音在最后几乎是咆哮了出来,心中积压的负面情绪就像是火山一般喷发出来,不吐不快:“什么是兄弟?狗屁!要我的时候进先进先,不要我的时候把我当做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这就是咱们伟大的家主作出的事情!我为李家立下了无数功劳,最终得到了什么你心里面不明白吗?夏侯渊要杀我,你们谁出来替我说过一句话?啊?”
“你们谁没有站出来帮着夏侯渊杀我?啊?你们说,谁敢说他娘的那个时候把我当兄弟了?把我当同宗了?你们哪个不是盯着我这可以让你们献媚的脑袋?那道道路禁,那条道上没有你们?”
“狗屁兄弟,狗屁同宗!逼死我娘的时候你们当我是兄弟吗?当我是同宗吗?想杀我的时候当我是兄弟吗?当我是同宗吗?现在老子成了齐国先锋将军了,现在那狗日的宋国节节败退了,你们要死了,你李家要亡了,现在知道跟老子称兄道弟了?啊?狗日的混账,李叔节老子今天告诉你,你还当咱们是血亲兄弟就给我站到一边去,不然今儿我连你一起杀!”
最后那句话,李进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面对李进的一系列质问没有人敢回答,也没有人有那个底气去回答。他落难的时候所有人都想着杀他,现在他起来了所有人却都斥责他不念同宗之情?换做是谁也没有那个底气去回应。
话音落罢,他长枪向前一送,取走了马下之人的性命。
“传令,但有抵抗者杀无赦!”
他几乎是咆哮出了这句话,身后众人领命,纷纷向前。
他没有亲手去屠杀这些同宗的弟兄,只是怒目圆睁,静静看着这一场杀戮。
他的拳头紧攥,好似心中的怒火这点鲜血根本无法平息。
直到眼前最后的一个人倒下,齐军终究还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肩上传来温柔的力道,而这力道好似冬日暖阳,快速驱散了他心中的负面情绪,让他本就紧绷着的心一下子软化了下来。
耳畔传来朋友低声的安慰,更像是这坚冰的催化剂,差点让他眼泪横流。
只是后世书中,他只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千年之间遭人唾骂。可是人们唾骂了千年,又何曾到过这个‘无情小人’的内心深处,去饱尝一下他心中的仇恨、眼泪?
本不求惊涛一生,但求平淡无奇。到得父母老去,孝二老于堂便可。只叹这命运弄人,却将良人折磨。以为粉骨留香,传承百世,却未知世人多变,香臭颠倒。
第八百零四章 陨落之神
第八百零四章 陨落之神
成武,这是郭嘉给曹操预言的最后一站。
是成是败都看成武,正所谓成也枭雄,败也枭雄,曹操这一生在这天下已经留下了足够的传奇。
果如郭嘉遗策所料,曹操在成武果真就寻到了自己奉立的陛下。
拜见了皇帝之后,他并没多做停留,而是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府衙,生怕会因为自己慢了下来,而耽误了郭嘉的遗策。
端坐在这胡床之上,他将这最后的锦囊打开,这锦囊鲜红若血。
迫不及待的摊开帛书,只是上面的字却让他脑袋一阵轰鸣,差点便倒在了这胡床上。
这一份帛书是郭嘉写给曹操的最后遗策,但是内容却远比前面的多了许多,更像是君臣二人的诀别书。
“主公,当你打开这锦囊的时候天命已休。前面四份锦囊,策策可力挽狂澜为你博得一线生机,奈何主公却并未照做,方才有了今日之难。昔日参悟大阵,夜观天象之际察西藩有光主诸侯犯上,料定陈张二族在主公连败之后必然反叛,故谏杀之。如今成武已成绝境,四面楚歌,纵霸王也难挽败局。如今天命如此,灭主公者天也,非人所为……”
原以为成武会是自己绝地反击的绝佳地方,却没想到最终成为了自己葬骨的战场。
他的面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就这般看着堂外变幻的天。
未知过了多久,仿佛好似有阵阵倦意袭上心来,这本就虚弱的身子终究还是抵不过那疲倦,似沉沉睡去。
似梦似幻之中,好似奉孝又重来,在这堂中攀谈甚欢。
到得梦醒时分,他却已经没了适才的愁容,更多了几分释然的未消。
门前来人,原是荀彧前来拜访,依旧可见他愁眉不展。
荀彧坐到了堂下,似乎也发现了曹操面色不对,关切问道:“丞相?”
曹操这才回过神来,面色霎时铁青,他缓缓站起身来,下得堂来伸出颤巍巍的手将这帛书一把火焚了,方才叹息道:“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为何突然之间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水到渠成的南下,反而却被敌军将我逼到了成武?多么可笑,多么嘲讽!”
荀彧眉头紧锁,他不相信这事儿会有这么简单。
“单凭一个陈诩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我听闻这卧龙凤雏之后,派人去南面打听了一番。那些大才隐士皆称,这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如此奇才之人,定下如此计策败了主公只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曹操也没有立即接话,但是他似乎已经想开了许多。
“如今齐陈二国举国之力伐我,纵然我灭,齐陈二国也会元气大伤。说不准还会从此一蹶不振,这中原的争端倒是为将来的王辰提供了便利。”
“谁说的?”曹操冷笑一声,面上似有嘲讽之意:“此番定鼎天下的一战,谁人不是倾尽全力?你以为晋国会好受些?你错了!”
“主公,晋国毕竟势大,一年休养可比诸国数年!”荀彧反驳道。
“那就得看是谁取了咱们的地盘了!”曹操面上惨然,他抬头看向堂外,片刻之后方才摇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敌军今晚将会发动总攻。文若,敌军在城西尚未完全集结,我派人送你出去吧?”
“主公!”荀彧断然拒绝道:“主公何不突围?偏偏叫我离去?若是主公活着,咱们尚可卷土重来!若是我或者,终究只能成为他国之臣。”
“我?纵然出去了又能活几日?”他苦笑摇头,坐回了堂上:“如今旧疾复发,纵然是自己也知道没有几日活头了。你就让我在这成武城中长眠,或许这一切不过只是南柯一梦罢了。说不定等我醒来之际,这天下却又另一番模样了。”
“主公!”荀彧还想说话,却被曹操挥手拒绝。
他示意荀彧离去:“时间不早了,人我让仲康去安排,你下去准备准备吧!正如奉孝所言,咱们总得留一个人看看天下这盘棋究竟会走成什么模样!”
荀彧走了,堂中再无一人。
如今国破家亡,但是他的面上却并未感觉到丝毫痛苦。究竟适才是梦还是现实,或许只有曹操自己知道,而那依稀好似郭嘉的人说了什么,只怕也只有他自己晓得。
天色渐暗,无数流光撕破了天际,掀起了阵阵喊杀声。
城头,镇守将军于禁正在浴血拼杀。
衣甲染血,敌军就像是源源不绝的猛兽一般不断涌上城来。
一辆辆攻城器械不断撞击城墙,城门已经轰然打开,但是他却并未退出一步。
身旁的战友一个又一个倒下,但他却并未停下厮杀。
直到脚下的尸体越堆越高,直到城上几乎再无拼杀,直到身旁再无一个队友。
早已伤痕累累的他终于倒在了这尸堆之上,看着天际闪过的流光,他的嘴角勾勒起了一抹惨然的笑容:“末将于禁,誓死效忠曹家,虽死无憾!”
更激烈的在城中曹家的宗室武将更是凶猛异常,在这曹家最后的光芒之前,一个个强悍如斯,斩杀一个个胆敢挑战曹家威严的敌人。
除去曹文烈护卫荀彧突围,许褚及曹子丹等人护卫曹操家室突围之外,余者尽在此处。
城中争斗厮杀越发的惨烈,无数地方鲜血如池,尸堆如山。
更有虎将,一只手提着一个人权当做了武器,在这敌阵之中纵横捭阖,威武如神,竟无人能挡。
原先那联军势不可挡的攻势竟在他入阵之后为之一滞,身后坚守的宋军竟在他的带领之下掀起了反攻。
数不尽的敌人一个又一个倒下,他手上的尸体已经血肉模糊。
暴喝一声,恍若是九天之上的神吼,竟让面前的人失了心神,那一双虎拳紧攥,劈头一拳叫面前的人脑浆迸裂。
就在宋军浴血奋战的时候,远处自己心中坚守的一切却燃起了熊熊大火。
滔天的火焰好似天降熄灭不得,只是瞬息之间整座府衙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主公!”典韦顾不上这战场,双目圆睁,好似愤怒金刚,他连滚带爬来到了这府前更顾不得那滔天火浪直接冲入了这火场之中。
士兵们一边抵抗,一边灭火。
只是随着时间一分分过去,所有人心中的信念已经坍塌。
府内,一个浑身燃起烈焰,好似肌肤都被大火烧红的男人缓步出来,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最终扑倒在了这府前。
好在士兵们用水将他身上的火焰熄灭,再把他扶起来的时候,也只能依靠那面容分辨个大概:“是典将军!”
只可惜,他并未得到及时的施救。
随着大火越燃越烈,无人再对一切抱有希望。
曹家的猛将们血染沙场,英雄的儿郎们慨然赴死,留下的懦夫最终迈开了逃窜的步伐,慌张的躲避死亡。
天,渐渐亮了。
城中除去数不尽的尸骨与腥臭的血池之外,再没有任何身影。
大战落罢,能看到的只是依稀在打扫战场的士兵,其他的军队似乎已经追击出城。
墙角,痛苦的典韦看着面前的灰烬,眼泪不停的流淌,只是已经被大火烧成了这般模样,他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唉!”
一声悠悠的叹息,一个人影站在了典韦面前。
虚弱无力的他用尽力气渗出手,似乎想要抓住这个人影,但手最终无力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