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似能被风吹倒的老僧步伐竟异常的稳健,步步向前之间更有一股宗师风范,便是陈诩心中也不免升起几分敬畏。
那握鞭的人就这般看着那老僧步步逼近,众人竟被他身上的气质逼得后退了两步。
老僧将这被殴打的男子扶起来:“我佛慈悲,如今却叫世人误了我佛训诫,方才使得众生遭难,实乃罪过!”
“大师何出此言?”男子抹去眼角的泪水,那鞭痕累累的面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在下谢过大师相救,若今日能够活下来将来也必报答大师活命之恩。”“老衲渡人罢了,何须报答?”老僧一笑,果有几分佛家真传的胸怀,他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爽快的递给这男子:“老衲苦行,承蒙有施主馈赠,只是这金银之物与我出家
之人乃是身外。今日你我也算是一段缘分,此便赠与你了,将来切莫再行这等事情,若有需,买了便是。”
“大师!”男子泪水在面上纵横,只是紧攥着这一把谷子不放,却也不去取那老僧的银子。他哽咽道:“大师有所不知,此田地本就是我的。辛苦耕耘,一家人便指望着这田地过日子。只是如今郡长一令,寺庙强征,这一家的指望也被人强夺了去!我这哪里是盗
?”老僧面上一滞,那原本还清澈的目中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最终这烈火却又很快化作虚无,他长叹一声将这银子放入了男子的怀中,道:“只叹老僧只是一介游僧,尚无能
力安定尘世纷争,叫这百姓脱离苦海。今日老僧若是死在了此处,你便去他处安身吧!若是老僧侥幸为你讨回这土地,还望檀越将来能够秉承善道。”“噗通!”男子猛然跪下,他根本就没有再奢求能够夺回自己的土地,只是向着老僧一拜,道:“大师且莫说了,您还是快走吧,这些人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莫要再次害
了大师性命,才是我的罪过啊。”只是这话刚刚说完,便闻噼啪的一声,适才持鞭的男子便一鞭拍打在了这汉子的头上,更是骂骂咧咧道:“让你这土地收归我佛,乃是你三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竟敢说我
佛吃人?看今儿不把你弄死在这,我还真就对不起我佛了!”
说罢他便招呼几人拔刀上来,看那模样更是气势汹汹。
陈诩手按在这刀柄之上,眼看着那老僧将男子护在身后,那些恶徒便要向他劈砍的时候,他正要喝止众人,却闻一声异啸自这场中响起。
似龙吟,似虎啸,震耳欲聋,好似奔雷在耳边炸响一般,直叫人耳朵一阵剧痛,嗡嗡作响!
“你!”那持刀欲要行凶男子连连摇晃着脑袋,好似已经听不清楚任何声音,竟然用极大的声调向着老僧喝道:“你莫非是妖怪?”
一声惊呼,却叫周围的众人纷纷后退了好几步。
但见老僧冷笑,再次打了个佛号:“我佛慈悲,区区龙虎啸,还请诸位檀越能够冷静冷静。这上天有好生之德,何苦动杀?”
众人畏惧,一时间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只是此时却闻一阵脚步声响,打那东面竟然跑来数十个人,这些人一个个都扛着长刀利剑,其中更不乏一些光头和尚,一个个都恶狠狠的瞪向那老僧。
只见众人之中一个油头粉面满脸横肉的矮胖和尚挺着个大肚子出来,他大手在这头上摸索,最后拍打了几下,活像是一个土匪。
“哪儿来的野和尚?竟敢在这撒野?莫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唉!”老僧长长叹了口气,似乎对于眼前的一切极为失望,他摇头苦叹,道:“我佛训诫众僧,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当以慈悲渡世。如今看来,尔等却又哪里是什么出家
人?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心中无佛,纵然打扮再如何,却也非是佛门弟子,非是我佛信众,也非是我出家之人。”
“你这野僧好大的口气,看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莫要打个哈哈折了腰!”胖和尚嗤笑道。
这左右的人一个个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却见陈诩领着人赶马上来,冷声笑道:“原还以为这下邳发了饥荒,却没曾想竟是这人心作祟。佛家人以慈悲为怀,不图人世半点浮华,如今却也是叫我大开眼界。竟然用
这滴血的粮食,去喂养那已死的佛!”
胖和尚当即便怒了,指着陈诩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如此说话?今儿若是让你出了这里去,我等岂不叫天下同道耻笑!”
“我觉得这位檀越说的不错!”听到陈诩如此说话,老僧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却极为赞同,他看着前方的胖和尚冷笑连连。
“好一个假和尚,他说我佛已死,你竟还敢附和?今儿不卸了你二人,我便不回去了!”胖和尚怒喝一声,道。
“你心中的佛确实是已经死了!”老僧强调道:“若是没有死,你又如何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尔等纵然礼佛,百年之后也登不得极乐。”
“嘚!”胖和尚恼羞成怒,当即便拔出一柄长剑厮杀过来,欲要将老僧活活劈死。
陈诩也未料到这胖和尚竟然会这么快出手,眼下那一剑自己已经救援不及!
而那老僧虽能发出龙虎啸,但毕竟也是上了年纪,而那胖和尚的一剑来势汹汹,只怕便会血洒当场!
便是那承蒙搭救的男子也闭上了眼睛,不忍放到老和尚死在剑下。
“啪!”一声响,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只见那来势汹汹的一剑竟被停在了老僧头顶三寸,再不得下一分,而老僧双手合十竟将这剑刃死死抱住,使得这剑既不得下也抽不回去。
“好一手空手入白刃!”陈诩忍不住惊叹,没曾想今日还遇上了这高人?
老僧颂了一声佛号,向着那胖和尚看去:“出家人戒杀,便饶你一命。”说罢,他放开手,同时向后退出一步脱离了长剑的攻击范围。
胖和尚暗自心惊,面上却故作镇定,也收了剑向着老僧喝道:“如此也好,让你等离去。只是却是往回,而非往里。”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僧道:“此生惟愿渡世渡人,既来了这不平之地,纵然是身死此处,也如愿了。”
“给你脸你不要脸,可就休怪我无情了!”
胖和尚向着左右招呼一声,便见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准备厮杀。
陈诩一声冷笑,缓缓将这长剑拔出,身后的护卫们又有何惧?竟都将长剑拔出,准备厮杀。
只是此时,却闻西面金鼓齐鸣,远远来了一彪军队,打着大陈国大旗,随着道路在这天地间纵横,宛若一道红龙,也不知有多少人。
那胖和尚更是大喜:“今日上国来了人马,岂不是天要灭尔等?老和尚,看来佛祖今日庇护的是我等,可不在意你这个老狗!”老和尚此刻却闭目诵经,那模样好似已经十拿九稳一般,根本不在意这些人如何说。
第六百四十二章 渡世渡人
却说那胖和尚眼见有人马过来,也不急着动手了,只是这般候着。
很快,那到兵马便开进到了近前,但见纪灵领着前队纵马过来。
“将军!”胖和尚是个警醒人,他大踏步上前,向着跨马过来的纪灵拜道:“将军,在下乃是夏丘令,在此恭迎将军。”
纪灵并未理会他,只是勒住马匹翻身下马。
身后的亲卫一个个迅速上前,将这众人团团围住。
“将军!”胖和尚谄笑不止,向着纪灵道:“这老和尚与那少年欲要夺人资产,眼下更是要仗剑行凶,还望将军主持公道。”
只是纪灵还是没有理会他,只是绕有深意的打量了一下他,面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但见他快步走到了陈诩面前,向其恭敬拜下:“太尉!末将来迟,使得太尉遭遇贼人围堵,还望太尉降罪!”
太尉!
这两个字好似晴天霹雳一般在胖和尚耳边炸响,没想到自己适才扬言要除掉的人竟然是这天下大名鼎鼎的陈太尉?
这双眼睛是真的喂了狗了!竟然连陈太尉都未曾看清,只怕自己的前程已经灰飞烟灭了!
他一下子便瘫坐在了地上,而左右的随从们一个个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都将这手上的武器放下,规规矩矩的抱头蹲下。
“大师!看来今日咱们都死不了了呢!”陈诩翻身下马,对于这种真正的僧人他很是尊敬,双手合十向对方行了一个礼。
老僧一笑,还礼道:“檀越所言甚是,如今便指望陈檀越渡这四郡之人了!”
陈诩向着老僧恭敬道:“大师是化外之人,如今能够一睹已是三生有幸。只望大师能够常驻四郡,宣扬正统佛道,教化众生才是。”“老衲不过只是一介游僧,哪里敢妄言正统?笮檀越所传也是佛道,只是这心术不正者,终会走出其他的路来,反而误了这众生。笮檀越有才而无德,纵然礼佛,也终将死
于他人之手。只是希望太尉不负四郡百姓,秉公理事,莫让这百姓再蒙受如此灾难了。”“大师所言,渡世渡人。如今这四郡尚且未渡,大师又欲往何处去?”陈诩还是想要留住这个老僧,毕竟从其谈吐而言可以看出,这游僧心中是真的装有才学,真的装有一
个普渡世人的仁心。老僧笑着摇头,道:“渡人先渡己,渡世先渡人。老衲奔波一生,只为渡人,渡了人则渡了世。此番渡了陈檀越,岂不便是渡了这四郡百姓?老衲游方,自有去处,檀越便
勿再相留了。”
陈诩笑了,这老僧说的话确实是有道理,渡世渡人,如今只要确定了自己能够给四郡带来安定,他不便是渡了这四郡吗?
“难道大师就不怕我焚这四郡寺庙,戮这四郡恶僧吗?”陈诩再问道。老僧双手合十,颂了一个佛号:“心中无佛者,纵有庙宇百间,又岂能称为僧?若是恶僧,檀越杀了真个是功德一件!若是血庙,檀越拆了更是功德一件。我佛只存于心,
心敬我佛,天下皆是庙宇。心存我佛,天下人皆是僧。南无阿弥陀佛!”
“未闻大师名讳?”陈诩合十请名,道。
“贫僧安清!”
老僧向着陈诩还礼,只是这个名字却是叫人肃然起敬。
“未曾想竟能在此处遇上这佛学宗师,却是陈诩之幸运!”陈诩甚是激动,但也尽量克制自己,让自己显得更安静一些。
周围的人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佛家弟子若是不识得安清,就像是他们百官识不得皇上一般,岂不是叫人可笑?
那一个个竟好似见着了活佛一般,向着安清连连参拜。
便是适才那胖和尚也是如此,他面色惊慌,这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心中更是畏惧非凡。
只是安清唱着佛号,向着陈诩拜别,转身向着远处走去。他那一双腿已经不知走了多少地方,跋山涉水只为了那心中存在的佛,敬仰的佛。那孤独的背影却又极不孤独,好似与他的佛并行,纵然天地一片肃静,他的身影依旧不
单薄,不寂寞。
清风扫净了土道,好似佛祖降下的圣恩,为了这化外高人指明前进的路。那破旧的草鞋印在这泥土之上,留下了一个巨人不朽的脚印。
或许,它终会在历史的车轮之中被碾碎干净。但他的精神与传承永远不会被磨灭,纵然千年之后,当出家人念出那一声佛号的时候,他似也与众人同在。陈诩从那背影身上收回目光,向着身旁的纪灵道:“传我令,斩夏丘令,封所有强夺土地的寺庙,抓捕恶僧,归还百姓土地。先前策籍土地所有者已死的,安置百姓耕作。
今年所得留足,余下交公。恶僧恶庙土地所得,一应充公!在各处设卡,严格盘查来往人等,但有恶僧欲潜逃者就地格杀!”
“诺!”纪灵抱拳,但他并未离去,只是又问道:“若是陛下问起如何说?”
“我自会将情况上奏陛下,确保万无一失。”陈诩负手而立,道:“你只管作为便是,等安定了下邳百姓,咱们再去广陵。”
“适才倒是截获了一份广陵太守赵昱送往京城的信件,还请太尉过目!”纪灵将帛书奉给陈诩,道。
陈诩只是粗略一阅,迅即将这帛书放入了怀中,道:“且派人下去查一查,看看广陵究竟是因为大旱还是如这下邳一样!”
“诺!”纪灵再拜,道。
陈诩翻身下马,亲卫们将这些恶僧一个个押解了出来,却见他大手一挥,迅即便是十几个人头落地。
适才得救的那个男子跪在这血地之中,连连叩首:“太尉英明,英明!”他不顾那鲜血沾身,只是连连叩首,老泪纵横。
他紧紧攥着手上的谷子,与妻儿相拥而泣:“咱们有救了,有救了!孩儿不挨饿了,他娘,咱们有救了。”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
民心究竟是什么?陈诩看着远处,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世族?
是豪强?
还是百姓?
为何百姓们情愿饿死,也不敢去那豪强天地中取一粟?为何百姓们情愿饿死,也不敢去自己田中取一米?
究竟是为何?
如此软弱的民心,却又如何能够摧垮整个世界?推翻整个王朝?夺取所有人的性命?
他不知道,剩下的路只会更难走,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民心,是害怕?是感恩?还是贪得无厌?
第六百四十三章 表里不一
下邳,府衙。
“这个陈诩好生大胆!一入我下邳地界便诛杀我夏丘令,毁了我浴佛所用不说,还抓捕我的僧人?我倒要看看他陈诩到底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的,竟敢如此嚣张!”
笮融的怒喝在这中堂不断响起,只是这堂下却并非只是坐着自己人,还有几个远方来的贵客。
此刻他已将这帛书撕毁,愤怒之情可见一般?
堂下首座端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奉命行刺刘宠的程昱,此刻他不急不慢的饮着茶。
只是片刻后,笮融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将这帛书缓缓收起,放到了一边,举起手上的茶杯向着程昱示意:“适才失态,万望贵客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程昱一笑,与其示意共饮一杯。
早先便听闻笮融对于刘宠限制其发展佛教的事情有诸多意见,毕竟昔日陶谦在时也未曾限制过他,故而双方的矛盾一直是可想而知的。虽然刘宠也在寻机想要化解双方之间的矛盾,但是一直以来也没有机会。不过此番陈诩入下邳,带了万余人马过来,不仅如此还擅自斩杀了夏丘令,这无异于是给自己创
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