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坐镇益州长达六年的时间里,竟然没有一次主动出兵进犯凉州,侵扰李利的后方根基。不仅如此,他还替李利牵制汉中张鲁,使其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李利腾出手来,收复汉中。在失去汉中之后,他刘璋非但没有起到牵制西凉军的作用,反而按兵不动,无形中又替李利看守着西南门户。
正是由于他的存在,使得李利治下的西凉后方得以安享太平,长期稳定,没有后顾之忧。以至于,中原大战时李利可以毫无顾忌地抽调数十万大军前往中原参战,相继剿灭淮南袁术、徐州吕布和其他小股诸侯势力,并在冀州惨败的情况下,后方依然安稳。
换言之,除了他刘璋之外,换做任何一个诸侯坐镇益州都不会像他这样安分守己。六年间,如果是其他诸侯坐镇益州,那么李利时刻都将面临巨大压力。无论是早期的司隶大战,还是随后的中原大战,尤其是河北兵败之际,坐镇益州的诸侯都会伺机出兵,大举进攻凉州,侵扰李利的大后方,使其首尾难顾,腹背受敌。果真如此的话,即便无法攻占西凉腹地,也必定能够牵制李利麾下的很大一部分兵力,迫使李利始终无法摆脱益州军的钳制,捉襟见肘,断然无法取得今日之辉煌战绩,更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夺取半壁江山。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刘璋坐镇益州六年多来,虽然名义上并没有纳入李利治下,实际上却是替李利“看门护院”,解除了李利的后顾之忧,使其得以放开手脚,肆意征伐中原诸侯。
反之,如果刘璋有意与李利争锋相对,执意与之为敌的话,那么天下局势都将随之改变。
即使在张鲁占据汉中之时,刘璋也能说服张鲁联合出兵,侵扰西凉后方,纵然无法夺取凉州,也能搅得西凉二州鸡犬不宁,让李利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即便李利有心出兵剿灭他,凭借千里蜀道,益州军完全有能力将西凉军挡在蜀道之外,致使西凉铁骑根本无法踏入益州半步。须知,如果益州军正面与西凉军作战,仗着蜀道无以伦比的地利优势,与西凉军僵持三年五载完全不是问题。
然而事实却是,刘璋坐镇益州之后对西凉军完全没有威胁,说是安分守己亦不为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刘璋执掌益州之后不再进献钱粮辎重;否则的话,与彻底归降李利没有什么区别。
想清楚这一点,刘璋方才意识到他自以为得计,实际上是被李利算计了。他自以为技高一筹,利用了李利一回,殊不知他一直都在被李利利用。他虽然不承认自己有愧于李利,却在内心深处敬畏李利,不想与他为敌,从而间接地替李利稳固后方、镇守益州,为李利率领大军征战天下赢得了宝贵的六年时间。
刘璋想清楚其中关键环节之后,一通而百通,所有脉络都呈现在脑海里。顿时他心中一片凄然,颓败而沮丧,百感交集。
然而当他慢慢地冷静下来,压在心里长达六年的内疚和最近几个月所担负的巨大压力,却随之消失殆尽,充斥在心头的落寞与凄凉亦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
第164章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时至今日,天下局势趋于明朗,中原战局陷入相对稳定的僵持阶段。
而李利业已在中原战场上夺取了能够速战速决的所有胜利,连年征战,攻城略地,抢占了中原半数州郡。
值此中原战事对垒相持之际,益州爆发内乱之时,正是李利挥师攻取益州的最佳时机。
这就是说,李利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到来,不再需要刘璋这个潜在的“盟友”坐镇益州,真正要将益州掌握在自己手里,不需要再假手于人了。
事已至此,刘璋和李利之间到底谁更愚钝,谁更幼稚,谁被谁利用,看似一目了然,实际却是很难说清楚。
不知不觉中被李利利用,纯粹是刘璋的本性使然,性格上的弱点和自身嗜好被李利抓住之后加以利用,无为而治,从而达到预期目的。因此这算不上利用,即使李利不利用他,他依然还会这么做,不会改变。但他刻意结交李利,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用,至少李利对他的帮助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有心对无意,无意亦有心。两者孰是孰非,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全凭自身臆断。
刘璋想清楚这一切后,心中一片凄然,颓废至极。然而当他慢慢地冷静下来,压在心里长达六年的内疚和最近几个月所担负的巨大压力却随之消失殆尽,充斥在心头的凄凉感亦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
在此之前,刘璋虽然知道李利厉害,谋划长远、算无遗算。为此许多人都说他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能力,谋而后动,百战不殆;但刘璋却不以为然,并不认为李利有何过人之处。毕竟,在他和李利相处的一年多里,李利待人宽和,直爽阳光。琴棋书画之中唯有书法尚可称道,余者都不如他刘璋,而且差距甚大。完全没有可比性。因此他从未觉得李利有什么了不起,至少没有外界传得那么玄乎,什么算无遗算,在刘璋眼里。李利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武夫。
这种印象长期徘徊在刘璋脑海里。直到今天之前都是如此。但是此时此刻,经过一番搜肠刮肚的苦思冥想之后,刘璋方才真正切身体会到李利究竟是何等厉害,其谋划之长远、算计之缜密、识人之精准,对人性的把握之精妙,均是刘璋迄今所见的当世第一人。
这是他和李利相识多年以来的第一次交锋,也是唯一的一次争斗,可结果却是尚未正式交锋便已结束。他毫无还手之力地完败,而李利则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完胜于他。这场较量根本没有可比性。他完全不是李利的对手;就像他擅长绘画仕女图一样,李利却在作画上面一窍不通,根本无法和他相比。而作画或许是他唯一能胜过李利的技能,只可惜这种技能与乱世争霸而言,属于彻头彻尾的不入流的伎俩,纵然能够画出万里江山亦是徒然,不值一晒。
沉默许久,刘璋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神情淡漠地幽幽问道:“大将军既然已经坐在这里,想来定有万全之策,只等刘某交出印绶,当众开城乞降、牵马缀蹬即可?”尽管心里已经认栽服输,但是他仍然想知道自己究竟输在哪里,为何西凉军尚未攻城,两军尚未正式交战,他就输了,输得如此彻底。说实话,他很不甘心,不愿亲口认输,怎奈李利坐在他身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
听出刘璋说话时的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虽然仍旧不甘失败,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的情绪激动、义愤填膺,隐隐透露着俯首认命之意。眼见于此,李利大致猜到了刘璋此时的心态,随即轻轻颔首,声音平和地道:“诚如季玉所料,李某此行专为劝说季玉而来,事先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不管如何,你我二人好歹相识一场,如能化干戈为玉帛冰释前嫌,则不失为善始善终,既能为全城百姓谋福祉,又能替益州消弭一场战火烽烟,让益州数百万百姓免遭生灵涂炭。如此大善之举,何乐而不为呢?是以李某来了,满带诚意而来,希望季玉审时度势,以益州百姓为念,放弃抵抗,带领益州文武归降于我。”
说完话后,李利摆手示意侍女将桌案上已经冷却的茶壶撤走,重新换上一壶热茶,而新煮的热茶就在堂内西北角的火炉上,相距不过十几步而已。
令李利感到意外的是,侍女刚把热茶放在桌上,刘璋便伸手接过茶匙,为李利斟上一杯茶,再给自己斟上一杯,遂声音低沉地道:“大将军继续说下去,刘某洗耳恭听。”显然,李利方才一番话说得太笼统、语焉不详,以致刘璋没有听到自己急于想知道的具体细节,不甚满意,于是不予正面答复,仍在继续追问。
值得注意的是,不知不觉中他们二人不再称兄道弟了,均以寻常称谓自居。这一细微之处的变化,不仅他们二人熟谙其中深意,就连堂下的董和、张松和吴懿三人也听得真切,心中懔然。
直到此时,董和三人方知自家主公刘璋与李利之间竟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交情,无怪乎益州僚属都曾听闻刘璋的书房里一直悬挂着李利赠予他的一幅字。原来这则传闻并非谣传,而是确有其事,刘璋确实与李利私交笃厚,曾一度称兄道弟,实为故交好友。
然而世间真正的至交好友都明白一个道理: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掺杂任何利益纠葛的友谊才能长久,否则便无法持久,早晚都会因为利益冲突而不欢而散,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势成水火。相比之下,彼此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之间通常是没有利益冲突的。突发矛盾或冲突只是个例,偶尔为之;八成以上的矛盾或仇怨大都发生在相熟的同僚(同事)或友人或爱人或亲属之间。
就像眼前的刘璋和李利一样,彼此都带着目的刻意结识对方,使得这份友情之中掺杂着太多的功利色彩。当矛盾被隐藏起来的时候,彼此尚能真诚相待;但是一旦矛盾凸显出来的时候,便瞬间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因此刘璋和李利之间的利益冲突。堂下的董和三人都能理解,甚至于感同身受。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朋友,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确切地说。他们三人之间此刻便身在局中,彼此都是同僚,有着同僚之谊,却又彼此不睦。矛盾重重。张松性格乖张而孤僻。经常与董和碰面,却交情泛泛,政见分歧甚大,俨然是一对政敌;而吴懿素来轻视文官,大多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久而久之就让他和文官之间树起了一道无形的隔阂,泾渭分明。所幸他们之间的矛盾处于可控状态,不像刘璋和李利之间的矛盾这样剧烈。俨然无法调和,必须决出高下。分出输赢。
“也罢,既然季玉不嫌啰嗦,李某索性和盘托出,以便刘益州知悉缘由。”
随手端起茶盅,李利坦然一笑,沉吟声中轻呷一口茶水,而后不急不躁地缓声道:“季玉应该还记得,六年前护送你返回益州时曾有一千甲士,他们先后跟随你半年之久,事后两百余人被季玉收买拉拢留在身边,余下七百余人相继离开成都。”
“嗯,确有此事。”刘璋闻声点头,回忆着道:“当时沿途护送我前来益州的甲士,个个身手不凡,忠心可嘉,是以我百般挽留,最终留下两百余人,余下全都走了。不过我随后便将留下的两百余人全部派往西南郡县出任屯长或队率之类的底层将领,让他们领兵抵御南蛮,能够活到现在的已然寥寥无几。”
李利闻声后,眸光闪过一丝冷色,沉声道:“从长安前往成都途中,季玉屡遭伏击或刺杀,九死一生,幸得甲士拼命保护才得以平安到达成都,而后相继两次躲过薄姬的鸩杀,以致六十余名甲士为此付出性命。季玉登上州牧之位后,对这一千甲士心存感激,试图将其留在益州,为此不惜重金挽留,最终留下两百余名甲士。
然则季玉生性多疑,起初盛情挽留他们是感激他们一路上的拼命保护,可是当他们真正留下来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却怀疑他们并非真心投靠,疑为细作。遂将其派往西南郡县为兵卒,抵御南蛮劫掠,以致其大多战死沙场,幸存者寥寥。此举着实令人齿冷,提及此事便让人寒心。”
刘璋脸颊微红,面露尴尬之色,申辩道:“有道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谨慎为上。何况,大将军日理万机,常年征战在外,何以对此事如此了解?由此可见,我当初的怀疑并非猜忌臆断,而是确有其事。”显然,听了李利一席话后,刘璋更加笃定自己当初的判断,认定那些留在益州的甲士都是李利派来打入益州内部的细作或密探。
李利微微摇头,声音低沉地道:“季玉当知,我西凉将士乃当今世间最忠诚的军士。只要你以诚相待,他们即便奉命打入益州充当细作,也不会背叛于你,宁死也不会对你不利。须知无论是什么人,如果你真心善待他,人心都受肉长的,他必将以赤子之心对你;反之,如果你根本没有以诚相待之心,又岂能奢望得到他们替你舍身卖命呢?
不管你承不承认,此番益州叛乱以及李某夤夜进入州牧府,就是你不得人心的结果。时至今日,你仍然不明白,乱世之中最宝贵的不是你所拥有的权势地位,更不是你所能赐予的荣华富贵,而是赢得麾下文臣武将的真心拥戴,获得全军将士的舍命相报。如果你能拥有这些,姑且不说赵韪还能不能煽动叛乱,单说我十几万西凉铁骑便难以踏入益州半步,即使是兵马再多一倍,亦是徒然。
只可惜你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更做不到真心对待麾下文武和兵士,整天猜忌他们对你阳奉阴违,别有用心,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他们。正因如此,你才会落得众叛亲离,帐下文臣武将与你离心离德,十余万兵马对你根本没有拥护之心,以致我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州城,明目张胆地前来州牧府,毫不顾忌地坐在你面前,而你却束手无策,无计可施。因此我不得不说,你真的不适合提领益州,即使今日没有李利率军前来,他日亦被其他诸侯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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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倒脱靴,节上生枝
被李利不留情面的一番数落,刘璋满脸涨红,恼羞成怒道:“李文昌,莫非你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当众羞辱于我么?”
李利轻轻摇头,不以为然道:“专程羞辱你?你多心了,我既没有这么多时间,也没有这份闲情逸致,更没有奚落别人的嗜好。”
刘璋闻言后,脸上的怒色愈发浓重,面红耳赤的怒斥道:“既如此,你无须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其他。你应该知道本州想知道什么,直接说吧你究竟有何倚仗,胆敢孤身前来我州府内堂?”显而易见,素来极重颜面的刘璋被李利彻底激怒了,以至于他已经无暇顾及自身处境,再也顾不上身为书生文士的斯文和礼数,颇有撸起袖子赤膊上阵的架势。
值得提的是,刘璋历来注重涵养,自视极高,自恃汉室宗亲的汉皇贵胄身份,轻易不会动怒,更不会脸红脖子粗的恶言相向。此刻是破天荒的头一回,算是首开先河,破例了。
可见李利方才一席话确实捅到他的痛处,以致他霍地跳将起来,勃然大怒;若不是尚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打不过李利,恐怕他会直接大打出手,与李利徒手搏斗。所幸他还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否则的话就要吃大亏了。如果他当真与李利动手,李利只需随意甩甩手,就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即便不死,至少也是毁容。
毫不夸张地说,比拳脚功夫。十个刘璋绑一块儿也不是李利的对手,来多少死多少。再多也白白搭,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完全没有可比性。因此刘璋和李利动手,等同于自己送上门来找死,纯粹是活腻了。是以他纵然气得七窍生烟,五脏冒火、六腑移位,也不敢向李利挑衅动手,只能是唇枪舌剑,逞口舌之利而已。
而李利压根就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否则手起刀落便可解决问题,何必多费唇舌。
最重要的是。刘璋代表的并不仅仅是他自己,其身后还有数百名益州文武,上千名郡县官吏和十余万益州将士,以及数百万益州百姓。而这些都不是刀剑能够解决的问题,还需循循善诱,尽量说服刘璋知难而退,从而做出李利所希望看到的明智的决定。
眼看刘璋怒不可遏的样子,李利不为所动地淡淡一笑,随即端起茶盅呷口茶水。好整以暇地侧耳倾听门外的狂风暴雨,神色自若,甚是悠闲。
但是,李利的这一举动只能瞒过正在生闷气的刘璋。却瞒不过堂下静静倾听的张松、吴懿和董和三人。看到李利的目光瞟向紧闭的大门之外,他们第一感觉就是李利似乎在等什么,或者说门外还有李利帐下的援兵。却至今尚未赶到。
这一霎,董和的神色甚为焦急。直勾勾地看着堂上的刘璋,希望刘璋能够及时看到他的示意眼神。从而迅速离开李利。只要刘璋与李利拉开距离,董和就会立刻大喊一声,招呼门外的甲士入内擒杀李利和吴懿二人,即使为此丧命,亦在所不惜。
这就是董和的为人和坚守。尽管他和李利甚是投缘,颇有一见如故之感,但是他身为刘璋帐下之臣,断然不会弃刘璋于不顾而改投李利麾下;不管刘璋曾经如何对他,他心里始终还是偏向刘璋这边的。这便是他所秉持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何时何地,时刻不曾或忘,堪称忠义之士,文官之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