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放下茶盅,李挚低声道:“末将返回途中见到南岸大营起火。料想应是周瑜将军遭到袭击。”他本想说亲眼见到周瑜大军伤亡过半,仓惶逃向南门。但话到嘴边却生生忍住了。他不想给李利添堵。
实际上,李挚刚刚走进正殿的那一刻,就看出主公李利忧心忡忡,手里拿着竹简却只是用它遮住脸上的表情,实则目光根本不在竹简上,而是一筹莫展的蹙眉沉思。看到这一幕,李挚顿时便知主公李利正在为眼前的困局而担忧,全身心地思考对策。是以李挚明明看到城外的周瑜大军落荒而逃,却没有明言,而是简要陈述周瑜大营突遭火攻,以便于李利了解目前形势,从而作出准确的决断。
李利闻声后眼皮瞬间跳动几下,旋即微微颔首,不急不躁地倒上一盅茶,边喝茶边说道:“南岸大营是曹操事先为我军准备好的屯军营寨,位置很奇怪,处于东门和南门之间,且距离漳河颇近,俨然是扎在河堤上的营寨。当初率军扎营时我便觉得大营的位置有些不妥,却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于是临时起意在北岸再扎一座大营,作为中军的营地。现在看来,当时的预感是对的,这座大营果然有问题。
如今大营起火,想必是曹军扎营之时便在营中埋下木炭,而后静等我军驻扎进去,待时机一到便纵火烧营,引燃地下的焦炭,如此便能将我军一网打尽。”说这番话时,李利显得很冷静,语气平和,不带一丝火气,仿佛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李挚却清晰地看到,李利说话时眸光闪烁,眼角边流露出浓郁的杀机。显然,李利心里极不平静,至少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若无其事。他之所以佯作不以为意的样子,完全是因为迫于眼前形势,自顾不暇,有心无力。因此,与其徒劳伤神,不如坦然面对,一切都要等到突围成功之后再行计较,否则枉自费神亦是徒然,于事无补,纯粹是自寻烦恼。
处变而不惊,临危而不惧,这恰恰是李挚最敬佩李利之处。每次遇到大事,只要看到李利这副神情,李挚便格外安心。他坚信主公李利一定有办法解决一切困难,纵然是身陷绝境也困不住自家主公。
片刻沉默之后,李挚接着禀报道:“方才曹军将士从漳河方向带回数千匹战马,全是我西凉战马。还有近万名战俘,其中大多数是淮南将士,也就是先前送到周瑜将军帐下听用的淮南战俘,而今再次被曹军俘获。这些兵马全身都**的,似乎是刚从水里捞上来,想来一定与此刻漳河方向传来的轰隆声有关。”其实李挚想说,周瑜大军在撤退途中遭遇了水攻,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但他并没有亲眼所见,完全是猜测而已,是以他将自己见到的据实禀报,相信李利必定能够想到漳河里发生了什么。
正如李挚所想,李利闻言后脸色暗淡,沉声道:“今日清晨我等领军渡河时看到了一些异象,毒蛇、蟾蜍、毒蝎等毒物纷纷上岸,其实这便是漳河即将大变的先兆。当时伯圭(公孙瓒)大为惊叹,啧啧称奇,只可惜我那时并未将这些异象征兆放在心上,脑子里全是我军斥候被人袭杀和尽快攻破邺城之事,完全忽略了这些不起眼的细节。而今,大祸已然铸成,悔之晚矣!”
说到这里,李利满脸阴沉地闭上眼睛,沉声道:“时下正值初夏,漳河上游已经解冻,此前这条河也算一条大河,河水颇深,但是我们见到的漳河却能涉水而过,根本无须架桥。然而我等却对此毫无察觉,误以为这条河本就是这样,完全没有想到有人竟在春夏之交利用河水设伏,堵截上游蓄水,继而使用水攻给予我军致命的一击。
正是由于上游断流蓄水是人为所致,才使得河道里的毒物对此后知后觉,直到上游水位暴涨而下游河水不断下降,终究让这些水里的毒物察觉到异常,于是赶在危险到来之前纷纷上岸,却碰巧被我等遇上了。这些生活水里的生灵极有灵性,对危险的预知能力远在我们人类之上。可惜我等无视异象,注定有此一劫。”
“现在回想起来,南岸大营火起,其实就是给西边上游负责决堤的敌军将士的信号。当他们看到东门上空升起浓烟时,便破开蓄水长达二十多天的拦河大坝,从而引爆洪流。此外,这道拦河大坝一定距离我军大营很远,至少应在三十里开外,否则便不可能躲过我军斥候的打探。恰恰是因为距离甚远,拦河大坝极其坚固不易破开,才能在周瑜逃离大营之后率军撤退渡河之际,水淹大军,将我军一举吞没。
当真是好算计!无怪乎曹操刚才所言,为了确保谋划不出现丝毫纰漏,事先经过反复推演,筹备时间长达半年之久。看来他们反复推演的便是这最后一击,洪水从掘开大坝至抵达渡桥的时间,与从南门赶到河边的时间是否吻合。真真是煞费苦心,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由此才有我军今日之惨败!”
听着李利抽丝剥茧的道出原由,李挚神色大变,满脸惊骇之色。若不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断然不信曹操等人竟是如此处心积虑,竟然将一切都谋划的如此缜密,真正是算无遗算,令人匪夷所思。
呆愣半晌,李挚方才镇定心神,轻声问道:“主公,我等眼下又当如何突围?那曹操如此诡计多端,绝非言而有信之人。是以末将怀疑他不会信守承诺,随时都有可能纵火焚烧宫殿,一旦曹军四面纵火,我等只怕就要葬身火海了!”
李利冷冷一笑:“子诚说的一点没错。不过曹操暂时还不会下令纵火,少则三日、多则半个月,在此期间这座袁绍府邸都不会被焚毁。但是,我们不能再等了,今夜便突围!”
李挚惊讶道:“今夜突围,这是为何?主公不是说曹操不会下令纵火么?”
李利莫测高深地摇了摇头,沉声道:“如果城外还有我军兵马与曹军厮杀,我等还可在此停留几日,以便从长计议。但现在我军兵马已经全部城外已无援军,我等若是还留在这里坚守,最终只有死路一条。是以我等别无选择,惟有奋力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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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你们是我的兄弟
夜幕徐徐落下,州牧府四周仍是喊杀声一片,流矢暗箭纷飞如雨,厮杀仍在持续。
强攻半天下来,州牧府四面围墙均被破开豁口,残垣缺口多达十余处。
可惜的是曹军屡屡冲杀,试图从豁口处攻杀进去,却都被西凉军一次次杀退,继而重新堵上缺口,使得战局再次回到原点。两军激战正酣。
奈何受限于不能纵火,自然也不能使用投石车(曹军称其为霹雳车)。
这是因为这些攻城利器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整座府邸,如此与纵火焚烧并无二致。万一失手砸烂了袁绍的灵柩,还不如纵火焚烧呢,因此霹雳车是不能使用的。
如此以来,曹军投鼠忌器,唯一可用的便是弓弩和云梯,昼夜不停地攻打墙垣。
即便如此,州牧府亦是岌岌可危。
毕竟这里是曹操的地盘,聚集着不少于二十万大军,并拥有各式攻城军械,焉能攻不破一座府邸?
是以攻陷州牧府只是时间问题,但眼下偌大的宫殿还在西凉军手里,一两日之内没有失陷之危。
随着夜幕的降临,正殿大堂内灯火通明,一张张案几上摆满了酒肉,俨然是大摆筵席。
而今夜赴宴的并不仅仅是李利麾下将领,而是白天守护宫殿的所有幸存下来的西凉将士,足有数千人之多。
为了宴请这些奋战了大半天的将士,李利麾下亲兵卫队将正殿里所有装饰和摆设拆得干干净净。腾出空间来摆放案几,以便于将士们可以安心坐在大堂里吃饱喝足,不会因为空中突然落下流矢而无谓伤亡。
即使这样。大堂中也无法容纳数千将士同时赴宴。于是李利索性命人将摆放龙椅的上阶也拆了,并将两侧偏殿的隔墙打通,如此便有足够的空间让将士们坐在一起安安稳稳的吃一顿饱饭。
除了这些赴宴的将士之外,余下一万多将士眼下正与曹军厮杀。稍后这些吃饱喝足的将士会去替换他们,三班轮换,每个将士都有份,人人不落空。
这是李利刻意安排的筵席。从进驻府邸的那一刻起。他便吩咐亲兵搜集袁府所有的食材,并着手准备这场盛大的筵席。也就是说,自打李利进入袁府之时就没打算在此久留。完全是将这里当做暂时歇脚的地方,休整兵马,而后全力一战。
所幸,袁府之内物资充足。后院里圈养着许多牲畜。食材足够。还有现成的杂役,再加上千余名金猊卫甲士从旁协助,大半天时间准备两万人食用的酒肉不成问题。
筵席开始,李利带着李挚、桓飞和公孙瓒三人走进大堂,抬手示意众将士不必施礼,遂坐在将士们中间。这一刻,大堂内没有上阶和下阶之别,没有主臣之礼。也没有上下尊卑,惟有同生共死的患难同袍。
“将士们。今日我等被困于此,皆因我李利轻敌好胜误中歹人奸计,以致连累诸位将士身陷险境,命悬一线!”
三杯酒过后,李利起身站在大堂中央,当众承认自己指挥失误,并就此公然向众将士致歉。话音稍顿,他神色坦诚的朗声道:“实不相瞒,此刻城外大军已然撤回北岸,我等孤立无援,已成孤军。是以我等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势必绝地反击,奋力一搏,纵然不能突围出城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突围!”坐在李利身边的千夫长应声喊道,旋即大堂内所有将士异口同声道:“绝地反击,奋力一搏,突围!突围”
李利伸手示意众将士安静,颇为激动地道:“诸位都是铮铮铁骨的大好男儿,我李利能有今日之地位和权势皆是众将士浴血疆场换来的,没有你们便没有今日的李利!自武威起兵以来,诸位跟随我东征西讨、南伐北战,一直以来你们都是我李利的坚强后盾。因此你们都是拱卫西凉疆域的无敌战士,也是我李利的忠诚将士,更是与我患难与共、情同手足的同袍兄弟!是以今夜大堂上没有主臣,没有上下尊卑,惟有生死相随的一干兄弟,你们都是我李利的兄弟!”
“我等愿为主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利麾下一众将领齐声应道。
“兄弟?”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字眼儿,此刻充斥在大堂内数千将士的脑海里。他们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与自家主公成为兄弟,尽管他们已经想到这声“兄弟”意味着什么,但他们并不惧怕,并不后悔,反而神情振奋,激动不已,全身涌动着暖流和热血。
死,他们不怕。从他们进入军队,披上战甲的那一刻起,便随时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心理准备,马革裹尸是他们无上的荣耀,是他们征战至今始终不渝的夙愿。
勇冠天下的西凉军中没有懦弱怕死之徒,素以淳朴彪悍著称于世,身上流淌着沸腾的血液,骨子里灌注着勇猛与无畏。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是李利手中最锋利的尖刀,是天下最骁勇善战的虎贲之师,平西域、战中原、定幽州、伐淮南,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是以西凉将士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死,尤其是战死沙场,这是他们征战沙场的宿命,更是一种无上荣耀。然而他们也有畏惧之心,也有害怕的事情,还有畏首畏尾、犹豫不决的时候。
他们怕什么呢?
他们怕挨饿受冻,害怕自己死后父母妻儿无人照料,更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死的窝窝囊囊。
但是,此刻李利的一声“兄弟”化解了他们心里所有的畏惧和担忧。
这一声“兄弟”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为谁而死,更知道自己死得其所,死的轰轰烈烈,死的有价值。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保护自己的“主公兄弟”安全突围,只要他突围出去了,那么他们纵然战死沙场也是值得的。
所有西凉将士都对主公李利敬若神明,深信主公的一言一行,因为他从不食言,历来言出必行,一诺千金。是以当李利将他们视为兄弟的一瞬间,众将士都知道,此次突围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若是战死沙场,主公李利一定会照料他们的父母妻儿;若是侥幸生还,他们将是主公最信任最忠诚的同袍兄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就在李利说完话的一刹那,一名年过四旬的老兵轻声吟唱着这首传承数百年的战歌。须臾间,堂内的众将士受其感染,纷纷附和,异口同声地吟唱起这首黄土地上的不休战歌,就连李利也深受感染,情不自禁地吟诵《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