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骑 第818节

孔明闻声愕然,惊诧不已,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位杨大善人竟然如此豪爽,初次见面就这般热忱,三言两语过后便直接称兄道弟。这种情形让他深感意外,始料不及,以至于素来举轻若重的孔明先生,此刻却不知如何是好。

美酒赠名士,这个嚼头的确很响亮,确有独到之处,颇为新颖。这让孔明听闻后甚感好奇,于是欣然走进酒肆,挥毫作赋一首,其目的就是想见见这位手段不凡的杨大善人。

在他的预料当中,十里香酒肆的杨大善人必定是官宦中人,亦或是一位殷富商贾,却又是个偏爱诗赋之人,为了收集上乘诗赋不惜重金相赠,挥金如土。值此乱世,这种人当真有些与众不同,标新立异,视金钱如粪土,当属乱世当中的有趣之人。

正因如此,孔明可以说是慕名而来,想看看这位卓尔不群的大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出手竟如此阔绰。不过他从未想过结交这等殷富之人,即便是其人不是商贾,而是官宦中人,他也不愿意轻易结交朋友,更不会与之交浅言深,称兄道弟。

迄今为止,孔明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这并不是他性格孤僻,而是他眼界极高,寻常文士根本看不上眼,只有真正才识渊博、能让他增长学识的名士或隐士,亦或是志同道合的有共同语言的文士。他才愿意与之深交,其他人一概免谈。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同身份和地位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朋友圈。其他人很难进入他们的圈子。

至于称兄道弟的交往方式,对于孔明而言确实有些陌生。尽管他经常也称呼某人“兄台、仁兄”,但这只是礼节性的称谓,与兄弟的真正含义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完全不沾边。

此时此刻,面对神情坦诚、盛意拳拳的杨林。孔明当真是被难住了。

仔细打量下,但见杨林身高九尺有余,身形健壮。浑身上下似乎隐藏着万钧之力;若不是他身着锦袍、器宇不凡,孔明险些误以为他是个身怀绝技的武夫,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个武将。神情刚毅。隐隐还带凌厉的杀气。

其人大约二十三四岁左右,相貌俊朗,剑眉星目,目光深邃而犀利,给人以高深莫测之感。肤色红润,轮角分明,留着八字黑须,嘴角始终微翘带着成熟稳重且强大自信的微笑。极具男子汉魅力,想必一定很有女人缘。而且还是姿色绝佳的美人。

但这些都不是孔明关注的重点,最令他感到惊奇或者说差异的是,杨林举止谈吐豪爽大气,拥有一种令人说不出道不明的特殊气场,无形中给人以好感,如沐春风。令人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亲近感,时刻都能清晰感受到他待人真诚,让人很容易信任他,不加提防。

除此之外,站在杨林面前,孔明莫名感到一种特殊的压力。是的,不是压抑,而是真真切切的压力,仿佛置身于一个特殊气场之内,心神完全被杨林所掌控。举手投足间,杨林周身上下似乎蕴含着无穷威势,促使孔明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转动。

这是上位者的特殊气场,也是上位者独有的威压。孔明曾在自家叔父身上感受到一些上位者的气场,但极其微弱,近乎微不可察;若不是他心思缜密,体察入微,几乎都感觉不到。可此刻站在杨林面前,他根本不用刻意感受,便能切身感受到杨林身上霸气磅礴的威压,一言一行都能牵制着与他对话之人的心智思维,近乎于丧失自我思考的能力,完全没有二心,一心一意跟着他的思路走。

这种玄之又玄的微妙感受,一般人根本感觉不到,或者说无从察觉。只有真正心志坚韧、心思缜密,且善于观察的睿智之人才能敏锐感觉到异常,从而做出自己的准确判断。不言而喻,孔明无疑就是心细如发的智者,极其善于发现一些微不可察的细节,见微知著,继而做出最精确的判断。

“杨林不是商贾,亦非官宦,而是一位手握权柄的上位者!”这是孔明仔细观察杨林之后得出的结论,甚至他还猜测出杨林或许本身就是一方霸主,否则一般郡守或将军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气场与威压。然而眼下各路诸侯齐聚宛城,此刻正在阁楼对面的郡守府门前寒暄见礼,七位诸侯悉数在场、无一缺席,杨林又怎么可能是一方霸主呢?

除了这七位诸侯之外,天下还有三位诸侯霸主,其一是远在洛阳的西凉李利,其二是远在幽州的公孙瓒,其三便是益州刘璋。这三位诸侯都不可能在宛城出现,一则距离太远,二则他们根本不可能抢夺天子和百官。幽州、益州偏居一隅,天高皇帝远,自己就能做主,对其他诸侯没有直接威胁,抢夺天子又有何用,等同于自找麻烦。而西凉李利就更不可能抢夺天子和百官,若是执意要抢,天子百官们根本不可能逃离长安,半路上就被西凉军截住了。

“杨林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在此逗留,又为何重金悬赏好诗赋呢?”刹那间,孔明的思绪百转千回,最终所有思绪都聚集在这两个疑问上面,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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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多思量,盛情难却,孔明一时踌躇,委实难决。

眼见孔明面露难色,杨林爽朗一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贤弟不必为难,此事不急。愚兄在城中还需盘桓几日。贤弟不妨慎重考虑,容后再做答复。”

孔明闻言后神色一松,如释重负地暗呼一口气。躬身揖手道:“兄长盛意拳拳,令愚弟受宠若惊。然,在下出身卑微,身无长技,一介布衣,委实不敢贸然攀交兄长,唯恐有损兄长威名。承蒙兄长不弃。愚弟近来左右无事,愿陪兄长一览帝乡风光。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含笑不语的郭士奇。眉宇间浮现一丝惋惜之色,似是暗示孔明错失一次大好机会。待听完孔明留有余地的话后,他的眼底又闪过一抹精光,流露赞许之情。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微笑不语。

或许在孔明听来。杨林刚刚那番话确实有些冒昧,交浅言深,未免太过孟浪;但在郭士奇听来却丝毫不显突兀,反而对孔明又高看一眼,将其放在和自己对等的位置上看待。自家主公极具识人之能,慧眼识英才,知人善任,此一节早已被各镇诸侯所公认。相人之术闻名遐迩。而能被自家主公认作兄弟之人,迄今为止仅有两人。可谓是文韬武略,令人惊羡。

故而,当杨林主动开口认作孔明为兄弟时,郭士奇震惊不已,瞬间便将孔明放在极高的位置上,甚至还在自己之上。可惜孔明终究年少,并不知道这一句兄弟代表何等显赫的身份和地位,更不知道能被杨林如此器重意味着什么。与此同时,他更不可能知道,如果他错失了眼前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极有可能因此而丧命,少年夭亡。

倘若五年前相遇,或许杨林还会爱才惜才,留有余地,以待时机成熟再将其收为己用。然今非昔比,时下杨林麾下文臣武将云集,羽翼已丰,行事愈发果断,杀伐决绝;像孔明这般少年英才,如不能收为己用,势必毫不留情地将其抹杀,永绝后患。

就在郭士奇暗自思量之际,杨林眉开眼笑道:“贤弟所言甚好,愚兄正想与贤弟促膝长谈一番。近年来,难得遇到像贤弟这样惊才绝艳的少年英才,甚是投缘,岂能轻易错过?呵呵呵!”

“兄长过奖了。”孔明谦逊一笑:“兄长举手投足间尽显王者风范,豪气干云,愚弟能得兄长赏识,实为生平幸事。听兄长口音不像南阳人士,冒昧求教,不知兄长仙乡何处?”

“仙乡?呵呵呵!”杨林闻声错愕,朗声笑道:“贤弟切莫如此拘谨,有话尽可直说,不必客套。愚兄是弘农人士,不久前跟随天子和百官一路南下,从洛阳转至宛城,而今便寄居在这家酒肆。贤弟且看,对面的郡守府此时可谓是诸侯云集,天子和百官齐聚一堂,公侯将相比比皆是。愚兄人微言轻,入不得庙堂,只得在此凑凑热闹,让贤弟见笑了。”

孔明闻言走到杨林身边,与杨林、郭士奇临窗而立,看着对面郡守府大堂石阶上站着数百名文臣武将,大堂内似乎正在议事。他轻笑道:“兄长太过自谦了。以愚弟看来,兄长姿容魁伟、器宇不凡,与那大堂内的七位诸侯相比亦是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切不可妄自菲薄。今日刘荆州率军赶来,中原诸侯齐聚宛城,料想接下来必有一场争斗,亦或是一场大混战。”

“哦?”杨林沉吟一声,面带笑容道:“何以见得?愚兄甚为不解,贤弟不妨直言。”

孔明颔首道:“现如今,各镇诸侯都以为天子和百官是奇货可居,纷纷跃跃欲试,试图效仿西凉李利挟天子以令诸侯,故而齐聚于此。然则,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此次天子和百官东归之事颇为蹊跷,有很多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极其可疑。故此,眼下天子非但不是奇货可居,反而暗藏凶险,杀机四伏;一旦哪路诸侯抢得天子和百官,其后果必定是凶多吉少,不堪设想。”

杨林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贤弟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天子东归乃我大汉之幸事,为何贤弟却说杀机四伏呢?为兄愚钝,还请贤弟道明原由。”

孔明淡然一笑,不假思索道:“试想,李文昌拥兵五十余万,领袖群雄,独占鳌头,去岁便可趁胜追击,一举收复司隶全境;倘能如此,天子和百官便无处可逃。然而司隶大胜后,西凉军却驻足不前,刻意留下洛阳、河南两郡之地置若罔闻。表面上看来,李利深谙进退之道,留下洛阳与河南郡以作缓冲之地,借此消除中原诸侯的恐慌与戒备;实则不然,李文昌绝非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此番天子和百官东归,东都洛阳便成了关键所在,成为天子和百官们的信念寄托,支撑着他们历经艰险返回东都。纵观天子一行人的东归历程,与其说他们是九死一生逃亡归来,不如说他们是被李文昌故意放回来的。再结合之前洛阳、河南郡沦为无主之地一事,不难看出整件事都在李文昌的掌控之中,这完全是个阴谋,并且图谋巨大,其结果极有可能是一举扫平中原,彻底覆灭大汉王朝!”

(青玉案,原指“青玉案几”,取自东汉张衡《四愁集》“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第907章关云长,宗室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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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香雅阁。三人话语投机,相见恨晚,甚是投缘,随之围桌而坐,一边饮酒一边纵谈时局,宾主尽欢。

然而,与雅阁仅有一街之隔的郡府大堂上却是另一番景象,两班人马对峙公堂,面红脖子粗,刀兵相向。

随着一众诸侯麾下部将涌进大堂,一名身形魁伟的红脸大汉越众而出,怒发冲冠,手中长柄战刀直指刘表,厉声暴喝道:“岂有此理!刘景升辱我兄长太甚,莫以为关某手中战刀不利乎?”

“放肆!”面对寒光逼人的刀锋,刘表神色陡变,脸上一阵青一阵紫,怒不可遏,硬挺着脖子,佯作临危不惧状,厉声怒斥道:“大胆狂徒,汝是何人,胆敢咆哮公堂?”

怒斥一声,刘表拍案而起,大喝道:“殿前甲士何在,与我拿下此贼,斩首示众!”

“诺!”一声应诺自刘表身后传来,旋即但见一员高大魁梧的将领身形一闪,寒光乍现,“锵”的一声荡开刘表面前的战刀,既而出现在红脸大汉面前。

与红脸壮汉对峙的武将,挺身站在刘表身前,同样是手持长柄战刀,神色冷峻地与红脸壮汉持刀对峙,刀锋相错。二人怒目圆瞪,杀气相冲,虽未挥刀搏杀,却已气息相撞,相互试探。蓄力以待。

“且慢动手!”刀锋相对之际,居于末席的刘备急忙起身,一个箭步跨到红脸大汉身边。用力压下他手中的战刀,急声道:“二弟不可造次,陛下和百官悉数在此,岂可妄动刀兵?快快放下战刀,向陛下请罪。”显然,被刘备唤作“二弟”的红脸大汉,正是温酒斩华雄的关羽关云长。

“哼!”关羽冷哼一声。僵着脖子撇过头去,权当没看见上阶的天子刘协和堂下两旁的六路诸侯,但手中战刀却硬生生被刘备压下。随之持刀而立,枣红色的脸颊上并无半点妥协之色。

“嗵嗵嗵!”

眼见大堂上骤起刀兵,各路诸侯麾下的得力将领疾步走到各自主公身后,手持长兵严阵以待。时刻提防着堂中二人突然动手。确保自家主公不被殃及,安全无虞。

高居上阶帝位的刘协,眼睁睁看着一众武将擅自闯进大堂,并手持兵器入内,一个个昂首阔步走到众诸侯身后,俨然没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视若无睹,毫无君臣之礼。

霎时。刘协义愤填膺,面红耳赤。喘气如牛,咬牙切齿地攥紧拳头,双眸喷火地怒瞪着堂下胆大妄为的众多武将。正当他忍无可忍地准备厉声诘责时,董弘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背着手连连摇摆,示意他不必动怒,静观其变即可。

眼见于此,刘协强行压制心头的愤怒,脊梁微弯,顿时身形矮下去半截,靠在龙椅上闭目假寐,眼不见为净,缄口不言。然而他内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剧烈翻滚,一颗并不坚强的小心脏砰砰直跳,惊骇惶恐不已。

原以为逃出西凉李利的魔爪之后就彻底安生了,一切都会回到六年前长乐宫的那副场景,百官俯首,高居龙椅一呼百应,叱咤风云,号令天下谁敢不从。然而眼前这一幕却让刘协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的现实处境,真真切切的危如累卵,完完全全沦为摆设傀儡,谁都不把自己这个天子放在眼里,没有人听凭驱使。这样的皇帝还算什么天子,这样的天子与庶民何异?

“天子、皇帝,呵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威严扫地,圣谕不如放屁,根本无人理会,堂堂大汉天子竟然沦落至此,不过是世人眼中的笑柄,一个摆设而已!”闭上眼睛,刘协暗暗自嘲,心中一片凄凉,苦涩无比,落寞至极。

眼前这一幕与长安皇宫大殿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没有可比性。西凉李利虽然强横霸道,可长乐宫大殿内却无人敢于妄自喧哗,更不可能出现武将手持兵器擅闯大殿之事,就连李利自己也不过是着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腰间系着天子剑,仅此而已。(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即不必跪拜,只需见礼,朝廷上下不得直呼其姓名,官职就代表其人;例如:“大将军李利觐见”,可省去名字,是为“大将军觐见”。这是帝王对臣子的特殊礼遇,象征着崇高的身份地位,所谓“忌讳”便由此而来。)

离开长安,刘协便以为自此逃出牢笼,如潜龙升天一般重新做回九五至尊,执掌天下,无所不能。却万万没想到,逃离长安后竟然是眼前这般情景,没有李利站在一旁,谁会把他这个少年天子放在眼里;没有李利保驾护航,诏书、圣谕与树叶废话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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