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荀彧不以为然的神情,曹操肃然道:“文若此言差矣。吕布勇冠天下,素来目中无人,但在李贼面前,他却是另一副面孔,自觉收敛心性,没有一丝傲慢之气,似乎很惧怕李贼。
放眼天下,颇有勇力的武将多如牛毛,但能入李贼之眼并被他大加赞赏的武将却寥寥无几。可吕布却被李贼称之为‘虓虎’,何谓虓虎,勇猛凶悍,桀骜不驯,无法驾驭的大虫也。世人皆以为李贼此言意在夸奖吕布勇武过人,却不知其中隐含的深意。
岂不闻打虎不死必被虎伤?由此可见,李贼之言用心何其险恶!”
“呃!”荀彧闻声错愕,稍加思索后,点头恭声道:“主公所言极是。李贼之言乍一听确实是溢美之辞,但细细品味之下却是暗藏祸心,险恶之极。”
说到这儿,荀彧冷笑道:“世之虓虎,凶猛无比,无人能够驾驭;一旦打虎,务必将其打死,否则反受其害。这句话是在提醒我等,眼下已将吕布围困在东郡境内,千万不能放虎归山,务求一网成擒,将其诛杀于此。不知主公此时提起此言,是否有诛杀吕布之意?”
“嗯,某正有此意。”曹操微微颔首道。
然则,话音未落,曹操却眉头紧蹙,眼神飘忽不定,神情颇为忧虑。
“如欲诛杀吕布。谈何容易?此贼骁勇无比,手中方天画戟,胯下赤兔神驹。他若想走,我军无人能挡。眼下,子孝、子廉三人联手共抗吕布,激战八十多个回合却仍然奈何不得他。且看这架势,再有十几个回合,只怕吕布就能扭转战局,将子孝三人逐一击败。一旦吕布击败子孝三人。我军兵马虽多,却无人能敌吕布。若让他回到狼骑军之中,便如群狼之王。如此以来,我军战骑恐怕不是狼骑军的对手,必败无疑。此等凶悍之敌,如之奈何?只可惜。元让、妙才皆以遇害。若有一人在此,何惧吕布?”
说到最后两句话时,曹操不禁想起夏侯惇和夏侯渊兄弟,顿时神情忧郁,眼神落寞,怅然若失。
荀彧闻言后,神色一暗,有心好言劝慰曹操。可话到嘴边却生生忍住了。
正如曹操所言,如果夏侯惇和夏侯渊兄弟二人还活着。此二人便可与吕布相抗,再有曹仁、曹洪兄弟相助,定能斩杀吕布。一年以前,曹操麾下武将云集,夏侯兄弟和曹仁、曹洪二人并称曹操的左膀右臂;但凡遇到战事,此四人均可担当重任,无往不利,鲜有败绩。毫不夸张的说,曹操之所以能够迅速崛起,并成为中原诸侯中颇为强势的诸侯势力,此四人功不可没。只可惜,夏侯兄弟早已身死多时,曹洪被李利放回来后,似是受到极大打击,变得唯唯诺诺,远不如之前勇猛无畏。
除此之外,曹军将领落入李利之手,或直接死在西凉将领刀下的战将也不在少数。李典和于禁二人相继落入李利手里,曹昂、曹安民和其他曹军将领,加起来足有上百人之多,先后全都死在西凉将领刀下。
时至今日,曹操麾下虽然还有很多将领,但真正能称之为得力战将的,却是为数不多了。至少大多数将领都无法与夏侯惇、夏侯渊兄弟相提并论,像李典和于禁那样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并深受兵士爱戴的武将也屈指可数,少之又少。
因此,曹操和西凉李利之间仇怨极深,俨然水火难容。所幸,曹操气量恢弘,胸襟宽阔,不会因为私仇怨恨而致大局于不顾。这一点恰恰是荀彧最看重曹操的地方,也是程昱等一大批文臣谋士最为钦佩之处。为此他们甘愿追随曹操,无论曹操的处境如何艰难,始终不离不弃,患难与共。
而曹操的心胸气量也不是说说而已,之前在函谷关下与李利暗中结盟便是最好的佐证。他和李利有着无法调和的“国恨”家仇,可他却能主动向李利示好,并与之结盟。不管他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单凭这份心胸气度就足以令无数人为之惊叹,自愧弗如。而这正是枭雄才有的胸怀,真正做到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及常人所不能及;惟有如此,才能成就令人难以企及的功名大业。
思绪纷飞之际,荀彧不禁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下来,回归到眼前的战事当中。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个被夏侯惇兄弟和曹仁遮住锋芒之人,但此人的文治武功却丝毫不逊于夏侯兄弟,谋略不弱于曹仁,武艺极有可能还在夏侯惇、夏侯渊二人之上,实为曹氏宗族中第一高手。此人之前一直默默无闻,甘愿屈居夏侯兄弟和曹仁、曹洪之后,尽忠职守,从不逾越职权,不善表现自己。是以,他虽然深得曹操信任,却并未引起曹操足够的重视,自然也没有担当重任的机会。但是,自从兖州根基被吕布偷袭抢占之后,他临危受命,终于得到全面展现自己才能的机会,可谓是个文武双全的大将之才,足堪大用。
当即,荀彧扭头看了看勒马驻足在右侧的曹纯,轻声对曹操说道:“主公若是为了我军没有勇冠三军的战将而忧虑,那便大可宽心。我军并非没有绝顶战将,恰恰相反,这位将军的武艺远在已故的夏侯惇将军之上,纵然不能战胜吕布,却也能力战六七十个回合而不败”
“哦?”不等荀彧把话说完,曹操便插话道:“此人现在何处,快快请来与我一见!”
荀彧闻言而笑,本来他没想故弄玄虚,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既然主公如此急切。那自己索性就再添一把火,好人做到底,直接将其推到曹军第一战将的位置上。反正这个位置本来就该是他的,此番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主公不必着急。主公要见此人很容易,无须在下去请,此刻他就在军阵之中,并且一直都是主公麾下将领,只不过未受重用而已。”
“呃,就在阵前么?”惊愕之中。曹操扭头看向右侧的一众将领,目光直接略过曹纯、乐进和曹真等人,仔细扫视观察着。最终停留在年近五旬的老将蔡阳身上。因为他听说蔡阳有个很霸气的名号,曾经打遍中原游侠无敌手,被绿林游侠们尊称为“刀神”。
荀彧见状笑道:“看来主公确实不知这位文武双全的将军是何人。既如此,在下便直言相告。此人就是主公的同族兄弟曹纯将军!”
“啊。子和?”曹操闻言大为惊诧。扭头看着身边的曹纯,神色错愕,看向曹纯的眼神惊疑不定,似是怀疑荀彧故弄玄虚。可他却深知荀彧的禀性,轻易不会举荐贤才,更从未举荐过武将,但一旦被他看重并举荐,那一定是可堪大用的贤才;比如经他举荐的程昱和毛玠。都是深谙谋略之人。
看到自家主公仍有疑虑,荀彧十分笃定地道:“正是曹纯曹子和将军。子和将军文韬武略。胆识过人,去岁吕布偷袭郡城,正是子和将军背着受伤的夏侯渊将军浴血厮杀,其间还与吕布交锋十几回合,最终杀出重围,并率军退往东阿城。若非亲眼所见,在下也不知子和将军竟然如此勇猛,且处变不惊,有勇有谋,堪称大将之才!”
曹操神情惊愕,目光灼灼地盯着曹纯,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印象中的族弟曹纯。
曹纯是曹仁的亲弟弟,自幼好学问,敬爱文士,谦和有礼,深得其父喜爱。而其兄曹仁却偏爱武艺,不喜学问,轻视文士,因此兄弟二人成年后便分家居住,其父没有将家业传给曹仁,反而留给了曹纯。自此,曹仁对弟弟曹纯虽然没有反目成仇,却也颇有怨言,嫌隙颇深;如非必要,轻易不愿登门。而曹纯为人谦和,习文练武,算得上是文武双全,但并无过人之能,至少和曹仁比起来颇有不如。
是以,在曹操的印象中,曹纯谦逊有礼,武艺堪堪跻身一流,却远不如曹仁。但曹纯生性正直,素重纲纪,治军严谨,厚待兵士,尤擅练兵,并深得帐下兵士爱戴。除此之外,曹纯似乎再无过人之处。
因此,曹操之前命他接替夏侯惇留守郡城,并不是看重他的才能,而是因为他是自己的族弟,对自己绝对忠心,完全可以信任。仅此而已。
正因为这样,曹操并不是很器重曹纯,只觉得他是同宗族弟,忠心不成问题,因此经常将他带在自己身边听用。
直到现在,听到荀彧对曹纯如此推崇,曹操才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还不了解这位族弟,看走眼了。由此他不由想起曹纯与曹仁不睦,而曹仁则与夏侯惇兄弟交情深厚、情同手足,而曹洪则是个奢靡享乐之人,且气量狭小,与曹纯格格不入。这样看来,曹纯一直默默无闻并不是性格使然,而是无形中遭到排挤,从而迫使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不显山不漏水,刻意收敛,以免同族兄弟之间反目内讧。
在荀彧和曹纯二人的注视下,曹操对曹纯微笑颔首,却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随即他将目光转向前方战场,既而抬头仰望阴沉沉的天空,对曹纯下令道:“鸣金收兵,今日到此为止。待收复东郡各县之后,再战吕布!”
“叮叮叮”
清脆的鸣金声传遍濮阳城内外,这时天空下起小雨,飘飘洒洒,将空中飞扬的尘土送回大地。
第854章剪不断理还乱
长安,司空府。
傍晚时分,府门大开,一行车驾停在门前,司空李傕回府。
“夫君回来了。”
看到李傕阔步走向正堂,早已等候在堂前玉阶上的杨氏款款而行,笑盈盈的迎上来。
“嗯?”乍一进门便见杨氏站在正堂门口,李傕神情微怔,眉头微皱,眼角不由浮现出一抹愠色。
“夫人似是特意等候在此,莫非岳父大人又来了?”
杨氏闻言神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俏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变,笑道:“夫君说笑了,最近这些日子,父亲都不曾来府上。夫君整日劳累,早出晚归,妾身于心不忍,今日亲自下厨做了夫君最爱吃的酒菜,担心夫君公务缠身,故在此等候夫君回府。”
李傕闻言错愕:“哦?夫人特意等为夫回来,这倒是呵呵呵!”
话到嘴边留一半,李傕朗声而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身边还有一众侍婢和亲兵在场。
说起来,今日杨氏亲自前来正堂玉阶前等候李傕回府之举,此前也有过,但那时杨氏还是妾室,每天晚上都会等候李傕回来,生怕李傕夜宿在正室大妇房里。然而,自打杨氏为李傕生了儿子之后,随即便取代了正室的位置,自此以后就不再迎接李傕回府了。
细算下来,前后已有十几年光景。在此期间,杨氏除了军政公务不干涉之外。府内大事小情都必须经过她同意,这其中就包括李利、李暹兄弟二人被她赶出家门之事。而李傕对杨氏颇有微词也由此开始。
时隔多年,李傕之子李式都已长大成人。却不料杨氏竟然破天荒地主动迎接他回府。这确实是新鲜事儿,有年头不见这般情景了。
尽管李傕拿不准杨氏今日为何这般“温柔”,可他确实很高兴。此番杨氏表现出善解人意的一面,至少说明她已经看清形势,摆正了态度,在自己面前都能如此乖巧,往后再见到自家侄儿李利。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必须向李利正式道歉。
诚然,这些年李傕一直对杨氏背着自己将李利兄弟俩赶出家门之事耿耿于怀。这直接导致他对杨氏态度冷淡,再不像从前那样宠着她,事事顺着她。在此之前,他和杨氏甚是恩爱。夫妻关系极为和睦。却因李利兄弟而夫妻生隙,心生芥蒂。然则,终究是将近二十年的夫妻了。尽管李傕对杨氏颇为不满,却顾念夫妻情分,并未过分责罚于她。
在李利前往武威郡担任太守的大半年时间里,李傕已将此事暂时抛之脑后,与杨氏依然恩爱如初。可随着李利返回长安,并接管西凉军之后。李傕感觉叔侄之间始终存在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无形中拉开了叔侄间的距离。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亲如父子,无话不谈。
很长一段时间,李傕都以为自己和李利之间的隔阂是因为权势之争,叔侄俩都想成为西凉之主,执掌天下权柄。然而经过长达两年的磨合和暗中较量,李傕终于放下了争斗之心,彻底端正态度,全心全意地辅佐自家侄儿李利成就霸业,但随后他发现自己和侄儿李利之间的隔阂依然还在。
最直接的明证就是,李利执掌西凉的三年间从未踏进他李傕的府邸半步;即便是逢年过节,也是派人送来厚礼,而后将他和堂弟堂妹请到郿邬一起过节。起初李傕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误以为李利妻妾众多,若是都来他府上难免诸多不便,是以才会将自己一家接到郿邬共度佳节。但这种现象一连持续三年,每次都这样,这让李傕不得不琢磨其中不为人知的隐情,揣测李利究竟为何这么做。
当李傕意识到李利此举必有深意之时,杨氏背着自己将李利兄弟二人赶出家门、净身出户之事立即浮现在眼前。从这一刻起,他终于知道自己和侄儿李利之间的隔阂究竟为何而起了。原来根源就在杨氏身上,难怪李利每年派人邀请自己一家前往郿邬团聚,杨氏都借故推却,而李利对此也是一笑了之,从不多说一句。
知道原委后,李傕立即派人暗中追查杨氏背着自己到底还做过哪些事情,尤其是与李利兄弟二人有关之事。待调查清楚后,李傕勃然大怒,盛怒之下当即便要处死杨氏,为大嫂阎氏偿命,藉此消除叔侄间的隔阂。可是,等他冷静下来后,昔日如胶似漆的夫妻之情又浮现在心头,不由得心软了,遂将此事搁置起来,并将知情的侍婢和扈从全部处死。在他心里,夫妻之情无形中盖过了叔嫂情分,因此他抹去一切痕迹,试图掩盖真相,权当此事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