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半时辰转下来。张飞自己也累,正好关羽给他一个台阶便顺势落座。毕竟他身形壮硕,膀大腰圆,且又喜欢常年身披战甲,是以在堂内来回走来走去,却是有些疲乏。何况吃酒这种好事可是他的最爱,平日无酒不欢,今天却是例外。
今日清早,州牧府小厮前来传唤刘备,声称陶谦病危紧急召见刘备前去商议大事。自从陶谦染病卧榻不起之后。像这样的紧急召见之前已有两次,此次是第三次。前两次刘备都是带着关羽、张飞一起去见陶谦,见面后陶谦两次将徐州军政托付于刘备,兵符印绶都递到刘备眼前了,却被刘备拒而不纳。屡屡推谢。
如今正值深秋时节,寒冬将至。陶谦重病不起已有数月。此次怕是拖不过去,大限将至了。这个时候陶谦急招刘备前去议事,其实就是托付后事,明眼人谁都知道。
正因如此,关羽和张飞二人闻讯大喜,急忙赶来城守府大堂。欲与大哥刘备一起去见陶谦。这可是他们兄弟三人望眼欲穿的大喜事,足足在徐州寄居一年之久,一直等待着今天。只要陶谦一死,徐州六郡之中还有谁是他们兄弟三人的对手。偌大的徐州唾手可得。一旦徐州落到刘备手里,那他们三兄弟奔波多年寄人篱下的日子即时宣告结束,自此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功名在望,大业可期,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
当关、张二人兴致冲冲赶来后,刘备却一反常态地让他们二人留在府中等候,随之径直带着简雍、孙乾二人以及十几名亲兵前去州牧府。这让关羽、张飞二人大为诧异,甚至有些不愤,然而刘备态度坚决,是以关张二人无奈只得遵命,遂留在大堂上吃酒等候。
简雍,字宪和,他与刘备少年相识,自刘备起兵讨黄巾时便跟随左右,深得刘备信任倚重。论起资历和信任程度,简雍在刘备心目中的份量与关、张二人不遑多让。不过人的能力有大小,简雍之才远不能与关、张二人相提并论,是以平时都是关、张相伴刘备左右,而简雍则负责处理政务和一应琐事,相当于刘备身边的大管家。
孙乾,字公佑,其人颇为干练,政务娴熟,原是陶谦帐下佐吏,职位低微,声名不显。自从刘备留在徐州后,却与孙乾一见投缘,相谈甚欢,随之孙乾便常伴刘备左右,俨然以属下自居。毕竟刘备如今还是客居徐州,不可能公然从陶谦手下挖人,也给不了孙乾正式官职。然而正是孙乾这种不计功名的倾心相投,才愈发显得难能可贵,令刘备颇为感动,信任有加。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使得关羽、张飞二人欣然接纳孙乾,认为他是当世少有的义士,值得深交。
此刻刘备等人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大堂只有关羽、张飞兄弟二人枯坐等候,却迟迟不见哨骑传回消息。如此情景,怎不让人着急?
“咕嘟!”又是一碗酒下肚,张飞随手抹一把胡须上的酒渍,对关羽说道:“以往这个时候,若是州牧府没有大摆筵席招待大哥的话,议事早该结束了。大哥为何还不回来?”
关羽闻言淡然一笑,“三弟说笑了。陶谦病入膏肓,大限将至,州牧府谁还有心思大摆筵席招待兄长?”
“嗯,二哥言之有理。”张飞恍然点头,既而一双豹眼骨碌转动,若有所思地低声道:“二哥,你说陶恭祖此番召见大哥所为何事?若是他旧事重提,再次将徐州托付给大哥,你说大哥会不会再次婉言拒绝?”
“嗯?”关羽卧蚕眉微皱,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吟道:“数日前听闻陶谦病情加重,汤水不进,想来已是行将就木,时日无多。而今已有四天,即使是你我兄弟这样力壮之人滴水不进地饿上四天,只怕也是有气无力,危在旦夕;何况是陶谦这等年逾六旬的老翁?所以陶谦现在已是灯枯油尽,生命垂危,天命所致,岂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这么说陶谦此次死定了!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不明不白地继续留在徐州替陶谦两个儿子卖命吧?”张飞豹眼圆瞪,追声问道。
“呵呵呵!”关羽手捋长髯,眯眼笑道:“事不过三,此次兄长应该不会拒绝陶谦的一番盛情了。古人言:凡事可一而再,不可再而三。上古圣贤禅位之时。皆有三让三拒之礼,如此才不会落人口实,以免背后遭人非议诟病。此前陶谦已经两让徐州,兄长皆以仁义为本,婉言谢绝;此次若是陶谦再将徐州拱手相让,兄长推脱不掉,自当顺势而为,接管徐州六郡!”
“噢?原来是这样!”张飞豹眼急转,喜上眉梢,恍然大悟道:“我先前还以为大哥脑袋进水了。既然陶恭祖要把徐州让与大哥,我等为何还要推脱?现在经二哥这么一说,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弯弯绕绕、拖拖拉拉,这些文人做事就是麻烦。遮遮掩掩,煞是愁人!
原本事情很简单。陶谦要死了。想把徐州交给大哥。这等好事岂能错过,我等顺手接下来便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却拖拖拉拉几个月,你送过来我退回去,不嫌累呀!”
回想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先后两次陶谦将徐州六郡送到刘备面前。张飞看着都眼馋,恨不得一把抢到手里,然而却被大哥刘备毅然拒绝,退了回去。如今终于又等到一次机会。虽然关羽十分笃定大哥刘备这次不会推脱,但张飞心里仍然七上八下地忐忑难安,唠骚满怀。
遥想当年刘关张兄弟三人桃园结义,那是何等痛快之事。可是随着征讨黄巾贼开始,三兄弟浴血厮杀,屡立战功,却被朝中小人所阻,最后三兄弟被发配到边境小县以栖身。五年前,十八路诸侯讨董卓,兄弟三个踌躇满志地前去陈留会盟,却饱受各路诸侯歧视羞辱。
诸侯大帐议事之际,十几路诸侯人人都是坐着虎皮宝座,大酒大肉侍候;可刘备却坐在矮人一头的小几之上,面前一张巴掌大的案几,一只小盏、一盘菜,这就算一路诸侯。端是欺人太甚!当时刘关张三兄弟一直憋着一口恶气,暗暗发誓要让这些诸侯见识见识他们兄弟的本事,看他们还敢小瞧人。于是在随后的大战当中,关羽温酒斩华雄,张飞怒斥三姓家奴吕奉先,而后三英战吕布,名扬天下。
然而刘关张三兄弟为诸侯联盟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却落得空有名头,实际上还是一无所获。大战之后,他们还是没有自己的地盘,只能重新依附公孙瓒麾下,继续此前寄人篱下的日子。而后辗转蹉跎数载,一事无成,刘备依旧是兵不过万,将只三员,包括他自己在内。
自从黄巾起兵至今,足足十年有余,刘备、关羽和张飞三兄弟历经大小数百战,到头来仍是一场空。直到去年冬天,刘备深思熟虑之后毅然决定脱离公孙瓒麾下,前往中原重镇徐州谋取一块立足之地。当时三兄弟确是抱着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决心,打定主意不再寄人篱下,无论如何也要抢占一块地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事实证明,刘关张三兄弟蛰伏十年之后,毅然舍弃家业驰援陶谦,此举着实是英明之极。
徐州陶恭祖为人谦诚,素有长者之风,谦谦君子之名天下皆知。面对刘备三兄弟率部来援,他欣喜之余对刘备观感甚佳,而后重谢厚赠,待刘关张三兄弟极厚,妥善安置刘备部众。等到曹操无奈退兵后,陶谦更是对刘备重重赏赐,但凡刘备所请,无论是钱粮还是兵马,陶谦一律照准,慷慨解囊,大力资助刘备招兵买马。
现如今陶谦濒死在即,三番两次相让徐州,是以陶谦死后,徐州必是刘备囊中之物。这就意味着,素来心怀大志的刘备终于迎来前所未有的大机遇,昔日的桃园三兄弟等待十年之久,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大展宏图的时机就在眼前!
第607章意气风发刘玄德
等待是希望,患得患失最是难熬。
“二哥,你别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好歹吭一声啊!”
大堂上,张飞闷头吃酒,不多时一坛酒就见底了。
喝闷酒最愁人,可是遇到关羽这种闷葫芦,纵使张飞有气也发不出来,只能喝酒撒气,聊以自慰。
一坛酒下肚,张飞满脸绛红,豹眼中充斥着一缕缕血丝,已显微醺之状。
待张飞再次开启一坛酒之际,关羽眼疾手快及时制止,终于开口劝道:“三弟不可再饮,今日我等还有大事要办,切莫贪杯误事!”
“大事?狗屁大事!”张飞闻声微怔,既而不吐不快地怒声道:“快一年了,我们三兄弟拼死拼活地浴血厮杀,可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城池吗?不是!
去年我们离开雍州时就发誓不再寄人篱下,俯仰别人鼻息苟活于世,但现在又如何?还不是给陶谦看家护院,替他守护城池,在别人眼里,我们就是陶谦豢养的看门狗!”
“住口!”张飞这番话当真是不留一点情面,字字诛心,致使关羽满脸铁青,厉声喝止。然而怒斥之余,关羽又不得不承认张飞所言并非无中生有,而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于是他怒色稍缓,低声道:“三弟你喝醉了,若是不愿等候兄长回来,就去后堂稍事歇息吧。”
眼见关羽神色不悦,张飞咧嘴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二哥不必生气,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所以我才会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全都说出来。在大哥面前,我不敢说,怕他伤心流泪。我最见不得大哥流泪,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因此很多话不能对大哥说,只能说与二哥听,谁让你是闷葫芦呢,你不爱说话,那就听我说。”
“嗝!”说话之中打个酒嗝,话音稍顿后,张飞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们兄弟确实憋屈,实在是窝囊啊!扳指头数数,中原诸侯都是些什么东西。一群酒囊饭袋之徒,他们凭什么占据偌大地盘,兵强马壮,坐享荣华富贵?还有哪个公孙瓒,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模样。看着就让某家生气。亏他还是大哥的同窗好友呢,处处提防压制我们。粮草、兵器掐着手指头发放。多一点都不给我们,把我们看得死死的,就像防贼一样。可他对西凉李利却是毕恭毕敬,年年进贡、岁岁纳粮,每半年还要给李利敬献一批战马。倘若他把这些都给我们,足够我们招募数万兵士。若是再有足够的兵器,足可替他把整个青州打下来。可是他宁肯将大笔钱粮和战马送给西凉李利,也不愿多给我们一粒粮食,当真是可恶之极!”
关羽闻言微微皱眉。似是对张飞诋毁公孙瓒的这番言辞有些不快。
在此之前,公孙瓒确实对刘备三兄弟处处提防,粮草、兵器抠得很紧,定期还要核实刘备手下的兵马数量。但是,凭心而论,公孙瓒虽然处处提防刘关张三兄弟,却在生活上对他们兄弟三人颇为照顾,府邸、侍婢以及一应日常所需,尽皆做得面面俱到,让人无可挑剔。并且,公孙瓒时常邀请他们兄弟赴宴,隔三差五就会大摆筵席,盛情招待。在生活起居方面,公孙瓒对待刘关张三兄弟可谓是仁至义尽,让人无话可说。
想起公孙瓒昔日的照顾,关羽轻轻摇头说道:“三弟不可轻言偏信。乱世之中人心叵测,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公孙将军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他总体上对我们兄弟还是不错的,否则我们也不会在他手下效力那么久。”
张飞闻言默然,牢骚发了不少,对很多事情感受很复杂。就像关羽所说的公孙瓒一样,若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公孙瓒待人确实不错,坦率豪爽。但若是想从他那里得到帮助,发展壮大,以便将来干出一番大事业,却是想都不用想;结果只有两个字:没门!
“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二哥还是说说我们俩现在能做些什么,总不能枯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吧?”摒弃掉脑海中的诸多杂念之后,张飞神色急切地急声问道。
关羽轻轻摇头,依旧不紧不慢地抿着酒水,好半天才蹦出一个字:“等!”
“唉,算我没问,真扫兴!”张飞大失所望地扭头摆手,既而将酒坛里仅剩的一点倒在碗里,一口气喝干。
“噔噔噔!”
一阵清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顿时堂内苦等喝闷酒的关羽、张飞二人神情一震,应声起身走到门口,伸头张望。
单凭耳边的脚步声响,他们就知道刘备回来了。因为他们兄弟之间实在太熟悉了,朝夕相处十几年,哪怕是百步开外的一声咳嗽,彼此根本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谁的声音。
“大哥、兄长!”关、张二人没有听错,确实是刘备从州牧府返回的脚步声。至于张飞和关羽兄弟俩同声不同音嘛,是因为关羽酷爱春秋,明明是一介草莽出身,却喜欢早晚看书,以至于他以前也是称呼刘备大哥,现在偏要文绉绉的唤作“兄长”。好在不管做么叫,大哥也好、兄长也罢,意思都一样,无伤大雅。
“二弟、三弟,随我屋内叙话。”眼见关羽、张飞二人疾步迎上来,刘备脸上的表情十分伤感,以至于他明知道两位兄弟想说什么,却没有正面回答,继而一手拉一个,将关、张二人拉进正堂。
紧随刘备身后的孙乾和糜竺二人见状,颇为知趣地立即止步,站在门外,没有跟随刘备进入正堂。
被刘备拉住手臂的关羽和张飞二人,进门时心有所感地对视一笑,既而开怀大笑。虽然刘备什么也没说,但他们二人已经知道结果了。
刘关张三兄弟义结金兰至今已有十年,一直朝夕相处,彼此间情谊深厚,很多事情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彼此即可心领神会。如今关张二人迫切想知道陶谦究竟有没有将徐州托付给自家兄长刘备,但是当着孙乾和糜竺的面,他们不便直言相询,而刘备脸上的悲伤之色就说明陶谦已经死了。陶谦尸骨未寒,刘备怎可当众显露心迹,即使心里再怎么高兴窃喜,也不能当众说出来。因此刘备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第一时间将自己内心的喜悦传递给两个兄弟,因为他只有非常高兴的时候才会情不自禁地拉着别人的手。
被刘备拉住手臂的一瞬间,关羽和张飞全都明白了。一切正如他们之前所料,陶谦三让徐州,刘备推脱不掉之下勉为其难地接下徐州关防,提领徐州六郡。而交待完后事的陶谦撒手仙游去了,刘备之所以在州牧府耽搁那么久,就是给陶谦安排丧事。如今治丧事宜已经吩咐妥当,而后刘备将简雍留下处理丧事,自己则带着孙乾、糜竺返回下邳,赶回来与关、张二人分享喜悦。
“哈哈哈!”大步走进正堂后,兄弟三人盘腿而坐,不约而同地扭头看看空荡荡的正门,继而相顾大笑。
张飞喜不自禁地大声笑道:“太好了,为了今天,我等兄弟整整拼搏十年哪!如今终于有了一块根基之地,而且还是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富庶州郡,中原重镇徐州,足足六郡之地呀!有道是苦尽甘来莫过于此,从此以后我们兄弟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展宏图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