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鞠义辛苦了。下令将士们今夜就在甄府宿营,让人却城中买些吃食,不得惊扰百姓。你赶快去吧。”袁绍神色平和地对鞠义颔首说道。
“诺,末将领命!”鞠义躬身一礼,既而转身大步离去。
然而,袁绍、郭图和颜良三人都没有注意到鞠义转身离去的一瞬间,身体微微迟疑,嘴巴微张似有话要说,但他终究还是忍住没说,深深吸了一口气,腮帮子憋得鼓鼓的。等他背对袁绍三人大步离开时,却长嘘一口气,全身上下顿觉轻松不少。
这一刻,鞠义已经打定主意了,他什么也不说,不闻不问,权当什么也不知道。反正刚才杂物室的血字已经被他撒了一泡尿冲掉了,还掩上一层墙角泥土,而之前发现异常的亲兵又全都是他从西凉带来的嫡系部曲,绝对可以信任。如此一来,即便日后逢纪还活着向他追问此事,鞠义只要回答六个字:“不知道,没看到。”只要他一问三不知,无论是逢纪、袁熙也好。还是袁绍也罢,没有真凭实据又无人证,谁又能把他鞠义怎么样?
做下这个决定之后,鞠义赫然发现装聋作哑,佯装什么也不知道,反倒是自己洗脱嫌疑的唯一方法。反之,如果他主动向袁绍禀报逢纪留下血字的内容,反倒将他自己置于绝境当中,而装聋作哑却能让他从这泥潭中脱身出来。
“唉!”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之后,鞠义站在后院大门外看着数百步开外灯光下的袁绍。重重叹了一口气。
袁绍的猜忌多疑让鞠义不敢说实话,而李利毫无破绽的精妙算计又让鞠义有苦难言,纵然想对袁绍效忠都不行。因为尽忠的代价太大,需要他拿出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乱世之中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他冀州上将鞠义。
也正是从这一刻起,鞠义和袁绍之间彻底有了隔阂。再也无法回到此前那种相互信任的主臣关系了。
而正是由于鞠义凑巧查到杂物室并发现了逢纪留在地上的血字。再加上他迫不得已的刻意隐瞒,无形中影响到很多事情,间接维持了眼下的天下局势。否则,一旦袁绍全力以赴劫杀李利,那天下局势将会为之大变,其影响之大将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其最终结果或许只有一个知道。这个人就是李利自己,因为他此时若是死了,历史很可能还将延续固有轨迹,滚滚向前。
夤夜。甄府后院正堂。
在这空荡的大堂中,亲兵们拆掉一些门房木板拼凑成十几张案几,再取来几张软垫,以供袁绍和麾下文臣武将坐在堂中商议大事。
坐在空旷的大堂上阶,袁绍俯视堂下这般寒酸的场景,顿觉胸口憋着一口恶气不吐不快,却无处发泄。憋闷之中袁绍满脸阴沉,乌云密布,双眸怒火萦绕,却又不能将这口恶气撒在堂下众人身上,还得自己强忍,这让他好不难受。
甄家人真够狠的,做的够绝,竟将偌大的甄府搬得空空荡荡,连一件完整有用的物事也没留下。正因如此,袁绍及麾下一万亲兵甲士虽然全部住进甄府大院,却也仅是有个遮风挡雨的落脚地,其它一应器具全都没有。以至于大堂议事之中连个案几桌凳都没有,还得袁军将士拆掉门板临时拼凑几张案几,以供主公和大人们议事使用。
袁绍是个极好面子的上位者,像这样寒酸的大堂议事,对他来说尚属首次。想当年,他领兵前往陈留会盟时也没有今日这般寒酸,居然拆掉几块门板当案几,收集一堆破布旧衣揉成一团做蒲团,如此便是此次大堂议事的情形了。
其实,袁绍完全可以住进县衙或夜宿在城中其他富户的宅院之中,可他却拉不下这个面子。既然大张旗鼓地住进甄府,就不能再从甄府走出去另找住处下榻。这种有**份和颜面的事情,他袁绍做不出来,也不愿意这么做。因此他宁愿打肿脸装胖子住在空荡荡的甄府大院,也不想颜面扫地,另找宅院下榻。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袁绍入主冀州之后施政宽仁,虽称不上是爱民如子,却也算乱世之中为数不多的宽仁诸侯。故而,他在冀州百姓心目中还算是一位声誉不错的州牧,颇得民心。正因如此,河北一带有志之士才会慕名前来投奔于他,使得冀州军日益强盛,文臣武将云集,其中不乏贤士名流和猛将隐士。
大堂上,众人草草吃过晚饭,随之正式议事。
在此之前,负责搜查甄府院落的文丑和鞠义二人已经向袁绍禀报过搜查结果,均称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也没有搜到有价值的线索。
“甄府上下的现状,诸位都看到了,偌大的甄府大宅搬得空空荡荡,上千口甄家族人居然人去楼空。都说说吧,现在应该怎么办?”堂上主位,袁绍虎目微眯,满脸阴沉地沉声道。
袁绍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大堂中震荡回响,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进堂下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然而,直到回声消散之后,堂下众人却纷纷摆出一副低头沉思状,无一人接声作答。
堂下,郭图和鞠义二人左右对坐。位于众人之首,文丑、颜良二将也赫然在坐,其后便是十余名军中将领。
这十几人议事的场面,在冀州军中算是比较少见的小规模议事,这也是袁绍临时起意前来无极甄家的缘故。眼下冀州大军正在撤回邺城的途中,很多谋士和将领都跟随大军回撤,否则那次大堂议事不是上百人的规模。
“咳!”眼见大家都不吱声,坐在左侧首位的郭图轻咳一声,清清嗓子之后,恭声道:“禀主公。此前文丑和鞠义两位将军已将甄府彻底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由此可见,甄家举族搬迁之事并非仓促之举,而是早有准备。从容搬走。由此推断,两天前二公子带兵前来催粮时甄家就已经在着手搬家。只不过甄家掩饰得很好。以致二公子和鞠义将军等人没有丝毫察觉。随后,二公子派鞠义将军先行返回军营向主公禀报,待鞠义前脚离开,后脚甄家便向二公子和逢纪等人发难,得手后迅速撤离无极城,不知所踪。
如果属下推断无误的话。那二公子和逢纪二人以及一千多名军士此时已然被甄家扈从挟持,充当人质,以防主公得知此事后沿途追杀。此外,属下估计甄家全部潜逃出城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三天。很有可能是昨天逃走的。现在最为关键之处便在于,甄家究竟投向哪路诸侯,举族迁往何处。若是甄家依附公孙瓒,自然朝东北而去;若是依附兖州曹操,或荆州、江南一带以及其它州郡,那此时甄家应该还在冀州境内,尚未走出冀州.。”
袁绍微微颔首,皱着眉头,思量着问道:“依元则之见,眼下该如何处置甄家背叛之事?”
“这有何难!”不等郭图开口答复,坐在郭图身后的颜良便陡然起身,气势汹汹地洪声道:“甄家贼人竟敢背叛主公而另投其他诸侯,我等岂能容他轻易离去,自当领兵追杀,誓必将其斩杀于冀州境内!此外,主公还应下令各郡县官吏抄没甄家商铺,缉拿甄家族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不可!”颜良话音未落,郭图立即开口反对。随之他没有理会颜良恼怒的眼神,起身对袁绍恭声说道:“主公,颜良将军所言,乍听之下不无道理,甄家不义在前,主公下令追杀也没有错。然则,我等现在并不知道甄家逃往何处,没有目标,我等如何率兵追杀,总不能下令冀州各郡县全境搜捕吧。果真如此的话,那我冀州全境必然是自乱阵脚,人人自危,郡县大乱。此为其一。
其二,甄家商铺虽然遍布冀州各郡县,然则真正挂名甄家商铺的店铺只有金银首饰和绸缎等贵重之物,其它店铺却没有悬挂甄家字号。如此以来,即便主公要查抄甄家商铺,也只能缴没挂着甄家字号的店铺,其它商铺却不能轻动。何况甄家既然早有准备,想必此时各处店铺都已关闭或转让,或是改名,亦或是将钱财转移一空。如此一来,纵然查抄甄家店铺也没有多大收获,反倒会让冀州境内其他商贾人人自危,暗中将钱财转移其它州郡,以免有朝一日步入甄家后尘。
其三,甄家涉及商道已有上百年之久,与冀州境内各大家族、豪强、缙绅皆有来往,人脉关系盘根错杂,很难说甄家商铺没有他们参与其中,利益相连。一旦主公对甄家商铺下手,便会殃及很多暗中与甄家联手经商的官宦氏族利益,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他们不敢出面抵抗主公查抄店铺的命令,却一定会对主公心怀怨恨,从而埋下祸根,遗祸无穷。
其四,方今天下诸侯割据,很多郡县经常被诸侯争来夺去,反复易主。如果今日主公因为没有得到甄家的支持,便对甄家商铺大开杀戒,异日待我冀州郡县落入其他诸侯手里,那我冀州商贾岂不是也会被其他诸侯杀戮一空。如此杀来杀去,天下还有何人敢于从事经商?
故而,此例不可开,主公更不能做第一个对商贾之家大开杀戒之人,否则必将给主公招来骂名,与天下商贾为敌。除此之外,二公子和逢纪等人还在甄家手里做人质,若是主公明令追杀,只怕他们这些人性命不保。
因此属下认为颜良将军所言,只图一时痛快,却遗患无穷,断不可取。请主公明断!”
“嗯。”待郭图说完话后,袁绍当即颔首采纳了这番谏言,抬手示意颜良坐下,不可再言。
确实,郭图这番话对袁绍触动极大,因为他能够兵不血刃地占据冀州,正是冀州世家大族和众多商贾联合支持的结果。也正因如此,当他自领冀州牧之后各郡县传檄而定,没有哪个郡县敢于割据自立,不尊号令。与此同时,冀州之所以能够成为天下各州之中最为富庶的州郡,正是因为冀州商贾众多,常年奔走于大汉各州之间,每天冀州各郡县的货物源源不断地进进出出,为整个冀州府库缴纳数目可观的通关赋税。
因此郭图这番谏言着实说到了袁绍的心坎上,让他从甄家背叛的愤怒中渐渐走出来,从而理智全面地看待这件突发之事。在此之前,他心中所想与颜良所言一般无二,甚至还想亲自率兵追杀甄家商队,将背信弃义的甄家全族斩尽杀绝。然而,郭图一番话让他骤然警觉,清醒地认识到甄家能够成为富甲天下的商贾巨富,绝对不可能仅凭一家之力便可成事,暗中定然与冀州乃至大汉各州各郡的商贾、官宦氏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否则甄家财团很难一步步壮大到今天这种程度。
低头思索良久之后,袁绍终于有了决断。只见他赫然起身,沉声令道:“传令中山国、河间国、涿郡、常山国、赵国等五郡郡守,严守城池关隘,严查过往商队和行人,张贴甄家告示,缉拿甄氏族人和甄家商队!此外,密令车骑将军细作打探甄氏一族去向和甄家商队行踪,一经查实,立即劫杀;暗查冀州境内所有甄家商铺,查清底细,待时机成熟,再做惩处!”
随着袁绍一声令下,此番甄氏一族举族搬迁之事的处理意见尘埃落定。而整个议事之中,坐在右侧首位的鞠义始终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俨然置身事外,眯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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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险象环生魂未定
哒哒哒!
冀州赵国(赵郡)前往河内郡的官道上,一行十余人跃马扬鞭疾驰而过。
细看之下,这十几个策马疾行之人中间竟然是男女各半,行色匆忙,风尘仆仆,面带倦色,俨然是昼夜兼程连续数日赶路才有的模样。
唏聿聿!
时至傍晚,一行人终于在路道旁的镇甸路口勒马掉头,沿着岔道向小镇徐徐而去。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这些人住进了镇西头的修武馆驿;这是一家官办驿站,专供官道来往行人打尖歇脚的客栈。
舆洗过后,一行人聚在东边上房之中,低声议论着后续人员能否安然离开冀州的问题。房门外还站在一位身高近丈的魁梧大汉,冷眼扫视着四周,阻止任何人接近房间。
“好几年没这么疲于奔命了,真是让人怀念哪!”房间里,坐在主位上的俊朗男子大言不惭地说道。
这句感叹确实是有些大言不惭,明明是狼狈逃命,经此人这么一说,好像是重温趣事一般轻松写意。如果这还不算大言不惭,恐怕世上就没有大言不惭之人了。由此可见,发出这声感叹之人,要么久居高位,要么便是生性开朗,脸皮忒厚。
“主公所言甚是。自从我们在武威郡站稳脚跟之后,确实很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听到主位上英俊男子的感叹之后,坐在左侧首位之人当即接声附和。
这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臣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的就是这对主仆。
想必诸位看官都明白了,屋内一唱一和的这两人正是西凉军主帅李利和尚书令李玄。
事实正是如此。这一行十余人就是七天前从中山无极城“战略转移”的李利、甄氏等人。
故而,此时坐在房内之人。除了主位上的李利和左侧首位的李玄二人之外,还有右侧首位的甄氏张蔼,郭嘉、桓飞、马云萝、甄姜、甄脱、甄道、甄荣和甄宓等九人,外加守卫房门的李挚和两名在后院马厩照料众人马匹的亲兵,一共十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