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讨没趣的刘先愤愤不平地瞪了姐妹花一眼,遂转身跨过门槛,悻悻离去。或许他已经记恨上了姐妹花,殊不知人家姐妹俩对他也甚为不满,却没有怨恨。因为她们笃定,不久之后刘先就会倒大霉,因此她们不需要记恨一个即将被贬谪的落魄文士。
只可惜刘先此时还蒙在鼓里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如何得罪了刘表,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深夜将刘表从温柔乡唤醒吗,堂堂荆州之主难道肚量如此狭小么?
因此刘先离开内堂之时,完全没有一丝大难临头的觉悟,反倒认为主公夫人身边的两个贴身婢女实在无礼得紧,颇有些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势头。对此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主公一声。断不能让两个地位卑贱的婢女败坏了主公礼贤下士的声誉,应该加以惩戒。让这些内侍学学礼数,切身体会一下什么是上下尊卑。
殊不知就在刘先悻悻离去的时候。小琳姐妹俩却再次走到内堂门口,目送他快步追上刘表进入通往正堂的走廊,眼神中流露着怜悯之色,似乎是在可怜刘先。
待刘先的背影消失之后,心直口快的姐姐轻声道:“据说主簿刘先是主公的旁系同宗,虽非皇室贵胄之后,却也是高祖一脉,勉强也能算作是汉室宗亲。听夫人说,早在主公初入荆州之时。刘先曾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蒯氏兄弟和蔡氏家族支持主公执掌荆州,可以说也曾立下过汗马功劳。
为此主公之前一直很信任他,命他做主簿,州府内的所有政令都是由他起草的,权势不比两位别驾差多少。只可惜,他跟随主公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主公的忌讳,不明不白地激怒了主公,可他自己还浑然不知。一步踏错,前功尽弃。半生辛劳毁于一旦。这种人真是可怜!”说完话后,她的俏脸浮现唏嘘之色,似是为刘先感到惋惜。
然而妹妹小琳的神情却与她截然相反,脸上没有一丝同情之色。反而有种诡计得逞的快意,眸光中异彩涟涟,流露出与她自身年龄和经历孑然不符的冷厉神情。
“他这是恶有恶报。咎由自取!”冷冷地轻哼一声,小琳颇为不忿地道:“他自以为官居主簿就有多么了不起。就敢对我们颐气所指,危言恫吓。根本没把我们这些侍女放在眼里,甚至不把我们当人看。可他却不知道,我们姐妹同样没把他放在眼里,更不会看他的脸色,听从他的驱使。如果他乍一开始就平声静气的好好说话,即便挨着主公训斥,我也会替他禀报,绝对不会耽误正事。只可惜他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侍女当人看,打心眼里看不起我们姐妹,所以他就要得到应有的惩罚!”
“啊!这么说,难道他是被你骗进内堂的?”姐姐失声惊呼道。
小琳闻声点头,低声道:“姐姐小声些,切莫吵醒了夫人。其实我刚才并没有邀请他进来,只是随口说了一声:‘奴婢给先生奉茶’,结果他便自以为是的走进内堂。要知道,自从夫人嫁给主公之后,就是因为夫人在主公面前提了一句‘刘琦傍晚到后院来了’,结果就招致主公对长公子刘琦异常厌恶;若不是顾念父子之情,恐怕长公子就要被主公赶出荆州了,甚至会丢掉性命。
只是知晓此事的人屈指可数,或许只有我们姐妹俩知道,其他人根本无从得知。因此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知道后院内堂是绝对禁止外人入内的,尤其是自以为风流倜傥的年轻男子。可笑刘先自以为是,竟敢三更半夜堂而皇之的站在内堂上,而且还被主公亲眼看到。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主公刚才看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那是急欲除之而后快的阴冷杀机;如果他知道这些的话,只怕他此刻早已被吓破了胆,连死的心都有了。”
话音未落,就在姐姐准备开口接话之时,耳边听到蔡氏的呼喊声:“琳儿、莲儿,你们快进来!”
一刹那,姐妹俩娇容色变,刷一下脸色变得煞白。呆愣当中,彼此对视一眼,旋即这对姐妹花情不自禁地俏脸绯红,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直到再次听到蔡氏的呼喊声之际,姐妹俩满脸苦涩地相顾点头,遂合力关上内堂的大门,一步三回头的四下张望,而后蹑手蹑脚的走进寝室,并插好房门
荆州州牧府,正堂。
刘表不急不缓的步入堂中,早已等待多时的蒯氏兄弟急忙起身见礼。待见刘表摆手示意免礼,蒯越迈步上前,从手袖里取出一叠信帛,双手奉上,遂躬身退后,与蒯良、刘先二人各自落座,静候刘表翻看密信。
密信上的内容极其简洁,只有寥寥几个字:“孙策于城外狩猎遇刺,面颊受重创,命不久矣。”摊开信帛,这寥寥十余字便跃入刘表的眼帘,致使原本漫不经心的刘表骤然睁大眼睛,心神剧震,身体的疲乏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稀疏且狭长的眉毛剧烈跳动,眼底闪烁着难以形容的振奋与激动,捧着信帛的一双修长枯瘦的手臂连连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庶子受伤,性命堪忧,确有其事?”颤巍巍的捧着信帛,刘表的情绪十分激动,随即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心神,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遂沉声询问蒯越:“这是我荆州细作所为?”
蒯越闻声摇头,恭声道:“非也。虽然我等派出大量细作潜入江东,早有除掉孙策庶子之心,奈何孙策似乎有所察觉,早有防备。数月以来,我荆州细作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却不得其门而入,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下手,甚至连其府邸都无法靠近。最为奇怪的是,孙策以往每隔十天半月都会出府狩猎,可最近半年里他几乎从未踏出府邸半步,整日待在府中,以至于我等安插在江东境内的众多细作和刺客毫无机会。”
说话间,蒯越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十分不甘心。毕竟,那些潜入江东的细作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其中刺客还是他蒯氏家族培养多年的死士,可是孙策此番遇刺却不是荆州刺客做的,这让他在刘表面前颇感颜面无光,仿佛他蒯越是无能之辈一般。这是蒯越无法接受的。怎奈事实俱在,他纵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亦无可奈何。
刘表此时无心追究蒯越的责任,真正让他关心的还是孙策如何遇刺,以及遇刺之后的情况。
“既不是我荆州细作所为,那又是谁干的?莫非是哪路诸侯所为么?”
蒯越应声道:“据细作传回来的可靠消息,此次伏击孙策的是原江东名士许贡门下食客所为。近年来,孙策为了尽快一统江东,巩固其统治,对江东世家和士族实施血腥镇压,手段极其凶残,相继死于孙策之手的世家、士族和豪强多达上万人,数以百计的家族满门伏诛,这其中就有吴郡许贡一家。据说,许贡一家三百余口尽皆死于孙策之手,整个家族被屠戮一空,惟有寄居门下的数十名食客幸免于难,侥幸逃脱。
有感于许贡生前的诸多恩惠,这些食客在许贡全家遭难之后一直潜伏在孙策府邸周围,试图为许贡报仇,伺机刺杀孙策。半月前,孙策不知何故突然带着十余名亲兵出城狩猎,当即被潜伏在府邸周围的刺客探知其行踪,遂尾随出城,于山林之中设伏,一举偷袭得手。不过孙策凶悍异常,于面颊受伤之中击杀三名刺客,而后其帐下亲兵及时赶到,将余下十余名刺客全部诛杀殆尽。”
听完蒯越的讲述,刘表虽未亲眼所见,却仍是惕然心惊,暗自惊叹江东小霸王孙策的勇猛彪悍,重伤之下竟然还能击杀三名死士,这份能耐当真令人匪夷所思,令人叹为观止。
“眼下情形如何?孙策庶子毙命否?”刘表急声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事,刚才就想追问,却自恃身份和涵养,不便表现的过于急迫,此刻却是顾不上矜持了,直接开口询问。
“这”蒯越闻声愕然,暗自诽谤刘表伪君子、明知故问,密信就在你手上,孙策死没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第187章谋霸业,落井下石
“呃?”蒯越闻声愕然,暗自诽谤刘表伪君子、明知故问,密信就在你手上,孙策死没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不过刘表既然开口询问,蒯越也不能不答:“从细作传回的密信上看,孙策面颊被利箭射中,伤势极重,想必、、、虽未当场丧命,却也命不久矣。”
其实他想说,孙策只怕是已经死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本着谨慎起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蒯越终究没有把自己的推断说出来,免得惹麻烦。孙策若是一命呜呼,还自罢了,若是还没死,难保刘表日后不会怪罪于他,所以话不能说得太满,多少留点余地,如此方为明智之举。
“这么说孙策庶子已经死了?”果不其然,刘表顺着蒯越的思路,把他刻意避之不提的话说了出来。
“好好好,甚好!庶子一死,老夫无忧矣。哈哈哈!”连声叫好中,刘表喜上眉梢,开怀大笑。
怎奈他这副羸弱的身体根本经不住如此放声大笑,刚笑两声便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一阵咳嗽下来,刘表那张瘦削的脸庞上横纹涌起,显现出真实的年龄,乍一看似乎有些大便不畅,憋得满脸通红。
好不容易停止咳嗽,刘表留意到堂下蒯氏兄弟神色殷切地看着他,顿时稍作掩饰的讪讪一笑,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纯粹是一时激动而已。蒯氏兄弟当即会意。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坐在一旁的刘先也附和着笑起来。
孰料刘先的笑容落在刘表眼里。却让刘表面色一沉,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眯着眼睛冷冷地盯着刘先,眸光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冷厉光芒。这一霎,刘表恍然想起刚刚在内堂的一幕,随即将其与之前寝室里难以启齿的一幕联系起来,这让刘表甚为恼火,眼底闪过一抹浓烈的杀气。
事实上,刘表近年来明显感到自己在房事上愈发不济。面对蔡氏愈发丰腴且凹凸有致的娇躯,还有她那百般挑逗的万种风情,刘表根本经不住诱惑。时常心神失守,为此他天天进补,事前兴致勃勃,可是真到了临阵之际却是力不从心,颇有些有心杀敌无力回天之感。每次都是草草了事,惹得蔡氏无休无止地缠着他,欲求不满,令他苦不堪言,却又对蔡氏满心愧疚。从而不得不在其他方面作出弥补,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正是因为刘表长期被这种难言之隐所困扰,使得他在某些方面特别敏感,尤其见不得自家后院里出现年富力强的英俊男子。即使是他的儿子也不例外。为此他将后院的所有青壮扈从全部替换或清除出去,只留下几个忠心的老仆和侍女,决计不允许其他男人出现在后院。惟恐谁背着他和蔡氏接触。尽管他也知道没有人敢打蔡氏的注意,可是他仍然忍不住往这方面想。因此为了防患于未然,后院就成了除他以外的男子禁地。而蔡氏就是他的禁脔。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能与蔡氏接触,不仅不能多看她一眼,就连靠近她都不行。
这种隐藏极深的隐秘,除了刘表身边的亲近之人隐隐有所察觉之外,其他人根本无从知晓。所以蒯氏兄弟夤夜前来州府,却不亲往后院求见刘表,反而唆使与他们兄弟政见不合的主簿刘先前去禀报。而刘先明知深夜前去后院甚为不妥,却碍于颜面,又有蒯氏兄弟言语相激,致使他头脑一热便不管不顾的进入后院。
由此就有了内堂门口发生的一幕。刘表亲眼看到主簿刘先站在内堂上,随即联想到自己的**有可能被刘先发现了,遂对刘先甚为恼火,记恨上他了。
刚才刘表脑子里全是孙策遇刺之事,暂时将此事放在脑后,此刻听到刘先的笑声,他感觉格外刺耳,以至于刚刚抛在脑后的事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是以刘先此时的笑脸落在刘表眼里,就是对他的嘲笑,嘲笑他无能,火急火燎地扑到蔡氏身上,还没折腾几下就喷了;嘲笑他自不量力,老的掉牙还想吃嫩草。
一念至此,刘表心中的怒气陡然升腾起来,眼中杀气四溢,阴冷凌厉的目光仿佛欲将刘先撕成碎片,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只是刘表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他即便对刘先心存杀机,可表面上却是眯着眼睛的沉思,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根本无法揣测他的心思。
但这仅限于刘先,或者说只有他还兀自蒙在鼓里,而长期跟随刘表身边的蒯氏兄弟却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刘表眼中的异色,从而顿生警觉,稍稍思量之下便不难猜出其中的缘由。而这正中蒯氏兄弟的下怀,算得上是阴谋得逞,是以他们兄弟此刻的笑容十分灿烂,落在刘表眼里便是笑得真诚,与刘先的“诡笑”截然相反。
好在刘表做事极为讲究,越是隐秘的事,藏得越深,越是做得不留痕迹,滴水不漏,决计不会让人起疑。他不会做不教而诛的事,也不会以莫须有的罪名随意处置刘先,他要么隐忍不发,什么都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光明正大,无声无息地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会落人口实,遭人诟病。
身为年近古稀之人,刘表比任何人都注重颜面,深知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的道理,决计不做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蠢事。因此在没有充足的理由处置刘先之前,他不会声张,甚至不会露出丝毫异样,更不会随意降罪于刘先。
沉思半晌,刘表不动声色地询问蒯氏兄弟:“孙策一死,江东势必大乱,到那时我等又当如何应对?”
蒯氏兄弟似乎早已料到刘表有此一问,方才一直没开口的蒯良不假思索地接声答道:“主公勿忧,在下对此已有对策。时下孙策病危。江东局势必然动荡不稳,人心浮动。然则正是因为局势不稳,江东诸将势必加强兵力驻守沿江防线。屯集重兵,时刻提防我荆州军偷袭渡江。
有鉴于此,眼下我荆州兵马不宜轻动,尤其是水军不能擅动,最好是保持现有兵力,按兵不动;否则,我军稍有异动必然引起江东军的警觉,从而逼迫他们迅速稳定局势,转而将锋芒指向我荆州。换言之。即使我等立刻出兵攻打江东,也很难取得实质性的进展,甚至还会间接地帮助孙氏一族稳定局面,使其众志成城,一致抵御我荆州军。果真如此的话,于我等而言就是得不偿失,白白错失了一次一举夺取江东的绝好机会。所以,时下出兵进取江东,实乃下下之策。智者所不为。”
刘表若有所思的轻轻点头,思索着道:“子柔所言不无道理。依你之见,孙策夭亡之后,孙氏一族中将由谁提领江东?”(蒯良。字子柔,南郡中庐人,为刘表定下安抚荆楚的政治方向。佐其成业,被刘表誉为“雍季之论”。乃刘表入主荆州的功臣,亦是刘表帐下第一任主簿。)
蒯良闻言后。心下了然,知道刘表其实是想说“孙氏一族中由谁提领江东对我荆州最为有利”,只是自身汉室宗亲的身份和一州之主的颜面,说得很隐晦,颇有闪烁其词的味道。但蒯良跟随刘表多年,深知其秉性,知道刘表曾经错失过一次夺取江东的机会,为此他事后懊悔不已;此番却是吸取教训,迫切地想要夺取江东,决计不会再次坐失良机了。这是摆在刘表面前的第二次夺取江东机会。
上一次机会,还要追溯到孙坚被黄祖伏杀之时。当时孙坚身死,江东局势混乱不堪,蒯良曾向刘表献策,顺势铲除孙坚帐下残余势力,而后挥师南下夺取江东。怎奈刘表并无争霸之心,一心想着坐镇荆州,无意攻城拔寨、扩张地盘,于是否决了蒯良的谏言。然而随着天下局势的急剧变化,以及荆州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刘表终于不再固步自封,意识到扩大地盘、壮大实力的重要性,遂将目光投向江东,朝思暮想攻取江东。奈何江东孙策骁勇善战,其麾下江东军亦是越战越勇,战力不俗,致使刘表几次出兵与江东军交锋,均告失利,并为此损兵折将。
时至今日,蒯良每次想起此事,便忍不住摇头叹息,甚是懊恼。所幸,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又来了,并且这一次不同于以往,刘表态度鲜明,夺取江东之心极其迫切,说是处心积虑亦不为过。对此,蒯良乐见其成,甘愿出谋献策,助刘表成事。
“孙策夭亡,其子年幼,现年只有五岁,难以服众,是以能够提领江东的只有他的四个弟弟。大弟孙翊、二弟孙权、三弟孙匡和幼弟孙朗,其中最佳人选便是孙翊和孙权。孙翊凶悍勇猛,性格与孙策如出一辙,深得江东文武推崇;而孙权却在两年前被大将军李利强行征辟,前往长安任职,至今未归。因此,不出意外的话,孙翊是继孙策之后提领江东的不二人选。”
说到这里,蒯良语气一顿,看了看刘表的脸色,接着道:“既然孙翊颇具其兄孙策之风,我等派往江东的细作和刺客不妨转移目标,故技重施,将之前的一切准备转嫁于孙翊身上,使其步入孙策后尘,再度夭亡。与此同时,大肆散播谣言,推动孙策之子上位,如此便对我荆州最为有利。此乃在下愚见,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刘表闻言后,呵呵笑道:“子柔所言正合我意,依此执行即可。不过孙策新丧,我荆州理应遣使前去吊唁嗯,有劳主簿辛苦一趟,天亮后出发,早去早回。”说罢话后,不等刘先答话,刘表摆手示意蒯氏兄弟回去歇息,遂起身离开正堂,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