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一时有点懵。
当初只是吹牛逼而已,没想到这个后果啊。
这家伙……真是疯了……
可细细想来,他似乎能感受到张元锡内心深处的渴望。
一个不健全的人,才极希望证明自己可以比别人更好啊。
方继藩道:“此事,你爹怎么说?”
方继藩此时心里还天真的想,张升很有眼光啊,居然让自己的儿子来找自己,可见,自己已经声名在外,人人都知道我方继藩教化有方了。
张元锡道:“学生在想,若是学生告诉了家父,家父一定会阻止,所以,学生给他留了一封书信,便来了。”
“……”
方继藩内心惊起了惊涛骇浪,离……离家……离家出走?
张升会不会提刀来?
张元锡此时含泪:“学生来此,别无其他,只求在此,能学一点本事,学生别无所长,只是这半辈子,读了各种杂书……还请世叔收留。”
见方继藩呆立,张元锡补充了一句:“学生想好了,学生这辈子,不学了真本事,便宁死,也不回家,大禹治水,国门不入;世叔脑残,且自强不息。学生身残,却应有大禹和恩师的志气。”
这算骂人吗?
抽你丫的。
方继藩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看张元锡破釜沉舟的模样:“你可要有所准备,一旦入了学,就不可半途而废了。”
张元锡道:“宁死不废!”
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啊。
方继藩心里感慨。
你腿脚不便,能跟上其他同学的节奏吗?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似乎将人赶走,实在没有同情心。
方继藩道:“既如此,来人,领着他去入学。”
吩咐之后,回过头,见朱厚照古怪的看着自己。
方继藩摊手:“我……”
朱厚照咬牙切齿:“他腿脚不便,你也招揽来,咱们西山书院,会被人笑话的。”
方继藩呵呵:“殿下,这话就不对了,人家好歹叫我一声世叔,不过是腿脚不便而已,说不定,他有真本事呢?”
朱厚照痛心疾首,认为方继藩这在砸西山书院的招牌。
这书院到了至今,可谓是如日中天,为什么,一方面是本宫教导的好,这个书院院长,不是白干的,另一方面,是生员其实都不错,至少……不会有张元锡这般歪瓜裂枣来吧。
“你今日让一个跛子入学,明日本宫岂不是可以让刘瑾来入学?”
方继藩白他一眼:“刘瑾除了吃,还会做什么?”
似乎,理念有所不合。
朱厚照之所以认为不妥,是因为在他眼里,这西山书院就是他的命根子,不容许出现一个废物,可现在,却是明摆着收容了一个废物啊。
他怒气冲冲:“走着瞧吧。”
便没再说什么,心里想,老方,你迟早会后悔收容了这么个家伙的。
方继藩心里感慨,似乎也觉得,好像……张元锡这个家伙……没什么用。
竟有些心虚。
无论如何,张元锡入学了。
他对于这里的一切,都是好奇的,当第一堂课,他背着书箱子,一瘸一拐的抵达了明伦堂的时候,这明伦堂里的同窗们,一个个古怪的看着他。
面对这样的目光,张元锡……心里略略有些不舒服。
他认真听课,这里一切都是新奇的,今日讲授学问的,据说是他们的学兄刘杰,今科状元,所讲的内容,自是新学的道理。
现在承担起教学的,除了刘文善之外,几乎都是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了。
刘杰已任翰林修撰,可但凡有机会,都会来西山书院,给师弟们讲授学问。
张元锡想不到,这里一个讲师,竟就是状元,来时看那书院里荣誉墙上,无数的状元及第和进士及第还有大三元的匾额,张元锡心里咋舌,这书院,竟是恐怖如此吗?
一堂课讲完了,刘杰走出了明伦堂。
紧接着,张元锡便察觉到,无数双眼睛落在他的身上。
显然,人们对于这个跛脚的新同窗,既有人带着好奇,也有人,暗中窃笑。
张元锡一辈子,都待在家中,从未尝试过这种感觉,顿时心里黯然。
倒也有为数不少人同情他,上前来:“不知尊姓大名。”
张元锡道:“鄙姓张,名元锡。”
有人奇怪的道:“近日没有招募新生员,不知张学弟怎么进来读书了。”
张元锡看着有人刻意的盯着自己的脚,心底深处,一种自卑的情绪涌了上来,他没想到,他期期艾艾大道:“我叔父……叫我来的,准我入学。”
众人更加奇怪起来,有人道:“你叔父是谁。”
“驸马都尉……方……方继藩……”张元锡将自己的跛了的脚,忙是藏在了自己的襦裙之下,愈发的不自信起来,他开始结结巴巴,原来他以为,来此读书只是吃苦,可没想到,会经历这些。
可一下子,整个明伦堂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