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皇帝老子被人弹劾了,也不敢这么嚣张,还有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被人弹劾专权独断,弘治皇帝大怒,将此人下狱,刘健呢,却大力为其辩护,将他救了出来。
现在弘治朝的风气,本就如此,倘若方继藩带着太子将人打了个半死,那么事情可就不太好收场了,人家是御史啊,本就有捕风捉影的权力,说白了,他们就是一群朝廷圈养起来的喷子,还给发工资的那种。
方继藩连忙摇头:“不,不可……”
此言一出,朱厚照顿时奇怪的看着方继藩,大惑不解的模样。
方继藩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殿下,我们现在是有钱人了,所以该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
这有钱人三个字,顿时刺痛了朱厚照的神经,朱厚照立即打断道:“本宫没钱,本宫的钱被父皇截了去。”
方继藩便好整以暇的道:“那么,殿下还很穷,可是卑下却是有钱人了,要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要文斗不要武斗,君子动口不动手!”
朱厚照听罢,顿时激动起来:“动口有什么用?难道吐沫星子,还能让人家身上掉一根毛?”
方继藩老神在在,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感慨,误交匪类啊。
……………………
贵州!
这千里绵延的林莽之中。
喊杀声自四处传来。
谁也不知,那林中到底有多少兵马,慌张的明军举着刀,想要结阵自保,可自那山涧之中,却是无数滚石落下,又不知多少弓箭如飞蝗一般射来。
大营中的钱钺,双目无神,一身绯色官服已是残破不堪,他不安的等着帐外的消息,可传来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哀嚎声。
云南沾益州土司之女米鲁,下嫁给了贵州土判官隆畅,却因为夫妻不和,米鲁便回了娘家,原本……这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可结果,双方却是反目成仇,各领兵马要死战,身为巡抚,钱钺当机立断,从中斡旋,一开始双方倒是说和了,谁晓得双方各自回了自己的城寨,这沾益州土司之女米鲁便带着土兵,直接破了贵州普安城,杀了自己的夫婿,自称无敌天王,宣布造反。
钱钺顿时傻了眼,这些人……是一点道理和诚信都没有啊,不是说好了握手言和吗?何况,你们夫妻不和,就……就反了?
他无法理解这些土人,却知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能选择平叛。
第68章 什么都懂
是日,钱钺立即和贵州总兵官曹恺、中官杨友发带兵万人围剿,可钱钺毕竟是新任的巡抚,对贵州的情况并不熟悉,非要分兵三路,自居中军,总兵官曹恺和中官杨友发分置两路。
所谓的中官,就是个太监,这位太监急于贪功,竟是命右军疾行,遭遇了埋伏,大败。
总兵官曹恺得知中官被围,立即驰援,却被叛军以逸待劳,一举击溃,曹恺战死。
消息传来,钱钺心都寒了,他一介文官,连打仗都没有见过,在河南和山东时,最大的政绩就是剿灭了一伙人数两百多的山贼,贵州的事,他真不懂。
何况叛军熟悉地理,神出鬼没,又联合了数十个山寨,连战连胜,钱钺立即决定撤兵,回到贵阳府去。
只是……已经走不脱了。
四处都是喊杀声,叛军们不知从何而来,发起了总攻。
钱钺铁青着脸,身子瑟瑟发抖,这四面楚歌的景象,还有那冲破云霄的喊杀和哀嚎,令他心生寒意。
他脸色苍白,最终叹了口气,账中几个幕友和武官看着他,希望钱巡抚拿个主意,是否突围。
钱钺惭愧的看着这些人,老泪已磅礴而出,含泪道:“取笔墨。”
幕友忙是取出笔墨,低声道:“大人,撤吧,现在叛军合围还未完成,带一队忠实的卫队,穿过山涧,便可轻装回到贵阳去,这里……还有戚副总兵带兵……”
钱钺叹了口气,摇摇头:“今已兵败,只有死了,就算侥幸活着,也无颜见陛下和父老……”他叹了口气,提笔郑重下文:“臣钱钺万死,今云南土司之女、贵州土判官隆畅之妻米鲁作乱,起兵万余,连接各寨,鼓动沾益州、普安州土民作乱。老臣按律进剿,一路进兵,却遇暴雨,此失天时;狂妄自大,贸然深入,又失地利,今我军大溃,总兵官曹恺、中官杨友发俱都战死,臣不敢独活,唯请陛下,赦臣万死之罪,臣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敢失节,愿死于叛军万刀之下,以谢其罪……”
他一面写,一面痛哭,这奏疏上,早已沾满了泪水,写到最后,竟连笔都捉不住,将奏疏封了,战战兢兢的去盖了火漆,交给幕友,嘱咐道:“你与几位先生,都是老夫聘来的,当初你们劝本官要谨慎从事,老夫悔不听你们的话,现如今,兵败如山倒,老夫既为巡抚官,自当留在此,以全忠义之名,几位先生,你们将这奏疏带在身上,本官这就命护卫送你们尽力逃出去,在此话别,还请保重!”
幕友们面面相觑,将奏疏收了,露出不舍之色。
钱钺朝他们郑重作揖:“先生们,速去,时间来不及了。”
“哎!”那收了奏疏的幕友跺脚,最后也朝钱钺深深一礼:“大人,后会有期。”
钱钺怕的厉害,瑟瑟作抖,却还是深吸一口气,似乎想使自己在临死之前,显得更有勇气一些。
………………
寿宁侯府。
张家兄弟二人冻得瑟瑟发抖,虽吃了热腾腾的粥,他们却发现,自己的体温,竟是转瞬间又跑了个干净。张延龄蜷着身子,看着地上火盆里空空如也:“哥,我觉得我们该买点煤来烧!”
张鹤龄冻得脸上发青,却是怒了:“买他姓方的煤?我张鹤龄就算是这辈子不吃粥,冻死饿死,也绝不买他们方家半斤煤,冬天很快就过去了,别吵!”
张延龄打了个寒颤:“可是哥,现在才是中秋……”
张鹤龄顿时开始龇牙,气啊。
其实以往天寒地冻,张家还是要烧炭的,虽然再节省,可也不能冻死啊。
可现在,市面上开始出现了几文的无烟煤,再去花十倍的价钱买木炭,张鹤龄就觉得自己是十足的大傻瓜了,从前觉得木炭的价格还能接受,现在却觉得这是被那些卖木炭的奸商将自己的智商按在地上死劲的摩擦。
因而,现在木炭舍不得买,无烟煤……更不能买。
熬着吧。
这天气越冷,张鹤龄越是觉得日子没法过了,便连看到方的桌子,方的椅子,本是用作附庸风雅,墙上贴着的,那四四方方的字画,都觉得可恨起来。
“老爷,老爷……”府里的管事急匆匆的跑来:“老爷,快看,邸报,邸报……”
张家的管事,其实有很多的油水,不过却不能在老爷面前露财,不然非要被两个老爷抽死不可,所以管事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衣衫,却是喜滋滋的手里拿着一张邸报来:“老爷快看,方继藩被弹劾了。”
张鹤龄一听,喜出望外,抖擞精神,忙是抢了邸报来一看,眼睛顿时亮了:“都察院的北直隶科道御史张芬……骂这方继藩侮辱大臣钱……钱,他诽谤和侮辱的叫钱什么来着?”
管事笑嘻嘻的道:“钱钺。”
张鹤龄噢了一声,随即一击掌,激动起来:“这个张芬好,老爷我喜欢他,仗义执言啊这是,骂得好,骂的痛快,老爷我现在高兴啊,太高兴了。”
管事笑嘻嘻的道:“可不是吗?这份奏疏,反响很热烈呢,这叫天下苦……苦方继藩久矣,张芬御史,挺身而出,这是墙倒众人推的征兆啊。老爷,我看哪,方继藩要完了。”他眯着眼:“钱钺巡抚,在就任河南、山东、贵州巡抚之前,在都察院里任职了十几年,老爷,你懂了吧?”
张鹤龄挠挠头:“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