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愣愣的看着房梁,他想了想:“萧敬……”
萧敬忙是出来,拜倒:“奴婢在。”
萧敬心里想,这可不是好兆头啊,从前都是伴伴的叫着,今儿,叫萧敬了,他努力挤出笑容,卑躬屈膝之状。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在想,方继藩这个人……”
想到方继藩,弘治皇帝也掩不住愁容:“这个人,到底怎么样,朕有些摸不透他了,平时见他,确实懒散,可有时……他又如此……”
萧敬毫不犹豫道:“陛下啊,新建伯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最紧要的是,他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奴婢说的,可是实情,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奴婢和他从前,是有所误会和嫌隙,可奴婢就敢在陛下面前,掷地有声的说,这新建伯的忠心,这满天下人,谁也及不上,便连奴婢,都远远不如。不只如此,这些年来,他在朝中,为陛下办了多少大事,这一桩桩,一件件……”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连萧敬都这样说……这话……听着就没错了。
弘治皇帝感慨道:“是啊,他现在去救人,太冒险了,倘若有失,实在可惜。朕这几日,痛彻心扉,可又想到,朕竟忘了同理之心,朕与太皇太后情深,是以痛不欲生。沈傲去救人,若是出了意外,那么,失去了儿子的沈文,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也是悲不自胜吗?还有方继藩……方继藩若是有失,他的父亲……对,他还有一个妹子啊,他们,难道不也心疼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弘治皇帝长叹:“沈文之女,朕欲使其入东宫,方继藩九死一生,朕该怎么安抚他的亲人呢?”
“这……”萧敬心里恨哪,奴婢仔细琢磨过方继藩这个小子,说的实情,陛下不听,还要责怪。现在奴婢睁着眼说瞎话,陛下却是信了,既然陛下心里,已有定见,那么还问个啥?
萧敬道:“陛下莫不是忘了,平西候,因为那米鲁之事,陛下刚刚申饬过了。”
他的意思是,既然平西候已经被申饬过了,这个时候,就别再想着给什么赏赐去抚慰人家了吧。
弘治皇帝却是沉默着,似乎也觉得萧敬的话,不无道理,却是感慨着:“诶,你说的不无道理,既如此,那么就不妨如此,平西候夫妇,在贵州,甚是辛苦。方继藩的妹子是……”
“方小藩。”
朱厚照立即道:“方继藩的方,小方继藩的小,方继藩的藩……”
他见弘治皇帝恶狠狠的瞪他,忙又低垂了头。
“将方小藩,送入宫中抚养吧,这孩子……”弘治皇帝看了张皇后一眼:“宫里来带着。”
张皇后沉吟片刻:“秀荣和厚照确实已大了,宫里一个孩子都没有,确是冷清,既是陛下有旨,臣妾自然从命。”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看向萧敬:“萧伴伴说的不错,这样赤胆忠心之人,朕岂可冷落了呢?那么……就如此,你去宣读旨意,今日,便将方小藩抱入宫中,她的父母,为了王命,远在千里之外,他的兄长……哎……”
弘治皇帝摇了摇头。
萧敬的脸有些尴尬,他其实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意见,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只能说,这个孩子有福气。可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好歹也是司礼监的大太监,是东厂的厂公,明明方继藩是自己的敌人啊,可自己的敌人,却怎么因为自己,而圣眷益隆了,作为宦官之首,萧敬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挫折。
弘治皇帝又道:“太皇太后,眼看着是不成了,这是天意啊,既天意难违,此时,为人子孙者,也当及早预备,命英国公张懋,前往英宗皇帝陵督造吧,这陵寝之事,万万不可怠慢,至于其他……”
张皇后不由道:“太皇太后时候未到,陛下万万不可……”
弘治皇帝摇头,眼里湿润:“朕与太皇太后,敢情何其的深厚,没有她,便没有朕,可世上,总有悲欢离合,这是谁都逃不掉的,现在,朕看她老人家已是油尽灯枯,为人孙,朕不能尽孝,因而,这陵墓的规格,却需未雨绸缪,裕陵的地下玄宫里,早已预备好了寝殿,至于其他明楼、香殿、祀殿、门楼,却需再修葺一下。棺椁,也早作准备吧,让工部加快一下工期,不可使棺椁停在神宫太久。英宗皇帝,驾崩的早,祖母需与他合葬……大抵……事情就这么办着。”
他没有再说什么,所有人都默然了。
却有宦官匆匆进来道:“陛下,翰林学士沈文求见……”
“让他回去。”
弘治皇帝摆摆手:“这几日,朕谁也不见。”
…………………………
哒哒哒……
四匹快马火速入京。
这一路,风餐露宿,方继藩算是吃尽了苦头。
可那沈傲、周腊和杨彪三人,脸上虽有些疲惫,精神却还不错。
沈傲在西山,吃够了苦头,这些许的辛劳,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杨彪本就是流民,颠沛流离,这也算不得什么。甚至于周腊,他爱好游猎,也习以为常了。
方继藩气喘吁吁的喘着粗气,心里想,自己是该好好锻炼了,否则,这样下去,如何为人师表,很好,以后自己每日清晨运动一炷香。
待进了京师,他方才松了口气,却依旧没有停马,继续打马入宫。
沈傲、周腊等人急急的跟着,四人招摇过市,因为走的急,不免撞坏了沿途的摊子,可方继藩也不停留,有人想要理论,却被人拉住:“没见那前头人腰间系了金腰带吗?这世上,腰间能系金腰带,还如此年轻的人,有几个?”
一下子……世界安静了。
京师人民是善良的,他们对于少年人总是带着出奇的宽容,即便是朝着那嚣张跋扈撞翻了他们摊子的王孙,居然对着对方的背影,明知对方不可能回头张望,却还是尽力的露出了笑容,喜气洋洋,像过大年一样。
………………
午门之外。
沈文长跪于此。
他双手,捧着恩旨,心里痛不欲生,自己的儿子……还真是造孽啊,这几年,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早知如此,宁愿他在南京厮混,哪怕一辈子做一个草包,又有何不可?
儿子不争气,可至少还活着,还可以留后,还有孙子啊,退一万步,就算孙子也不成,不还有曾孙?
而如今……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划过,好像,还真是除了折腾,就是折腾啊。
望子成龙……这望子成龙竟如此的难,以至于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还有那方继藩,这么多徒子徒孙,老夫和你有仇吗,谁都不选,偏偏就选沈傲,沈傲这个傻孩子啊……
他心里怅然,却又无话可说。
毕竟……沈傲做的,乃是正正经经的事,方继藩又没带他去偷鸡摸狗。
他跪在此,继续请宦官进去通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陛下,从陛下口里,探听出那么点儿消息来。
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宫中走马,是触犯规矩的事,虽然午门外不属于紫禁城,可毕竟已在紫禁城的边缘了,敢在此骑马的人,胆子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