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低声议论着,无数人盼望着,这些英雄们下船。
而靠近栈桥,是已集结起来的水兵们,来不及吃夜饭,一个个空着肚子,持矛警戒。
唐寅快步到了码头,他看着那巨大的船体,缓缓的靠近,他仰头,双手握拳,指甲嵌入了手心的肉里,疼……越疼……越令他清醒,这不是梦,不是做梦!
船上的人开始搭了船板,开始下船。
令所有人意外的事,他们看到的,不是那一个个意气风发的盖世英雄。
而是一群……犹如乞丐一般的人。
那从船上走下来的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一个个形如枯槁,面上几乎找不到一丁点的余肉,细细的看,他们肤色黝黑,嘴唇干裂,赤着足,他们……有人用木棍拄着地,他们相互搀扶着,一个个赤黄且布满了血丝的瞳孔里,带着突归故乡的小心翼翼。那凹陷的眼窝里,甚至带着几分心怯。
他们是在害怕,害怕归来时,物是人非……
唐寅的双目里,雾气腾腾,他努力地想在一个个形如丐者的人中搜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目光飞快而认真地掠过一个个人的面庞。
终于,他寻到了。
那是一张披头散发,却早已面目全非的脸,只能从最依稀的记忆里搜寻到那从前模糊的影子。
那人的眼睛,也终于与唐寅的目光触碰到了一起。
显然,那双眼睛带着错愕。
可随即,二人拨开了一个个人,朝着对方走去。
唐寅脚步越来越急,终于……两个人在相距半丈时驻足了。
四目相对。 沉默……
良久……
唐寅抑制着眼里的泪水,而后他将双手抱起,郑重其事的深深作揖,身子弓下,宛如当初相识时,道:“徐兄……你回来了。”
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
徐经顿了片刻,而后也很认真地回之以揖礼,标准的双手拱手,身子垂下:“伯虎兄,许久不见。”
接着,二人一齐直起了身子,一起深吸了一口气,而此时,唐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哗哗而下,可他的脸却是笑着的,犹如当年,他们联袂上京赶考时,他们也曾春风得意,鲜衣怒马,此后他们拜入恩师门下,却又各奔前程。
唐寅徐徐的朝徐经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颤抖。
而徐经也伸出了他如枯槁一般的手,手里已经没有多少肉了,只皮包着骨头。
当年的风流倜傥,已成为了过去,至多也只留存在唐寅的心里。
相隔两年,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唐寅死死将这只手抓着,犹如当初害怕失去一般,二人抓着手,并肩而行。
原来预备来欢呼的军民们,此刻都默然了。
他们沉默着,见证着,直到温艳生反应过来,温艳生快步上前,走到徐经的面前,他最近吃的有些多,胖了,肥头大耳,而此时,很郑重其事很努力的朝向徐经拱手,而后深深作揖,可他却是沉默的,没有说什么寒暄的话。无声的作揖之后,只悄然的站在了一边。
“徐兄……”唐寅平静的道:“海上,很是艰辛吧。”
“还好。”徐经同样平淡的回答,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徐经享受着这种平静,他握着唐寅的手却微微的颤了颤,唇边则勾起了一丝笑容:“还过得去。恩师……”
说到恩师时,徐经的手又颤了颤:“他还好吗?”
“还好!”唐寅道:“恩师无一日不在想念徐兄……”顿了片刻之后,唐寅又道:“我们几个师兄弟,也是如此!”
“嗯……我知道……”徐经颤着声:“我知道的!”
第465章 封狼居胥
夜里,水寨里灯火通明。
唐寅和徐经相对而坐。
案牍上,是清蒸的大黄鱼,以及干炒的鲸肉,酒盏上的黄酒,本是热的,却是慢慢的冷却了。
当初的两个人,而今已是面无全非。
沉默了很久,徐经道:“这两年,我受益良多,学到了很多东西,天地广阔,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啊。”
“是啊。”唐寅感慨:“恩师为我们指明了一条道路。”
徐经一口酒下肚:“我会顺着恩师的路,一路走下去,至死方休。”
唐寅颔首:“你我共勉。”
他亦一口酒饮尽。
“徐兄……”唐寅有些嚅嗫:“我素来知你,有许多爱好,因而,命人至宁波府请了歌姬……”
“不必了。”徐经摇摇头:“已经改了。”
唐寅深深的看了徐经一眼。
徐经道:“今日你我师兄弟喝了这盏酒,明日,我将启程,至天津卫入京,生命太短暂了,短暂到,哪怕穷尽一生,怕也无法看到整个天下的全貌,既如此,只好分秒必争,恩师在京师,想必挂念我甚久,此番,我带来了许多东西,既有进献朝廷的,也有进献给恩师的,伯虎,你在此,要保重,倭寇能横行在汪洋上肆虐百年之久,绝非只是一群海寇这样简单。”
唐寅目光坚定了起来,笑了:“封狼居胥,我所愿也,他日我直捣倭寇巢穴,在那垂钓赏月,将贼子之血会酒作饮,再将那倭贼头颅作乐,人生即无憾了。”
“那么,到了那时,我将会到达天边,与你遥相会饮。”徐经笑了。
唐寅举杯起身,将酒水洒在地上:“这便是约定了,你若是甩赖,我便将你当初私会庵中小尼的事揭露出来。”
“……” …………
徐经来此宁波,不过是进行补给而已。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有更重要的人要见。
次日一早,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