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开山关心的道:“咋,戚千户脸色这么差?”
“我……无……事!”戚景通调匀呼吸。
胡开山乐了,挠头:“无事便好,不过,至多也就是肾不好,无事的,无事的,来了咱们宁波水寨,你算是来对地方了,咱们这儿,吃的是大黄鱼,这大黄鱼,已有大夫琢磨过,其性平,能入肝、肾二经,不但治肾,妇人吃了,还能活血哩。”
“……”
戚景通保持笑容,这莫不是……传说中的……杀威棒?
幸亏我戚景通弓马娴熟,体魄惊人,否则……这一拳,怕已死了吧。
唐寅面带微笑,看着戚景通,笑容背后,是同情。
被胡开山看重,还很亲密的人,营里也有几个,现在隔三差五在营里的大夫治伤,据说浑身淤青。
戚景通随即乐了:“某与戚千户一见如故,听说……戚千户最擅练兵和水战、布阵,这太妙了,我胡开山是个粗人,你是副千户,这练兵之事,就交给你了,噢,练兵的条例呢……”
说着,他开始往身上摸索,终是从宽大的腰带里,抽出一个油纸包的簿子,他体型大,所以腰带也比别人粗许多,这簿子藏在里头,居然没有违和感。
将油纸包里三层外三层剥开,胡开山显得很郑重:“这是恩公交我的,乃咱们水寨的练兵之法,我仔细钻研,所学却是不精,戚千户,今日我将它传授你,往后,这就交给你了。”
恩公…… 恩师……
戚景通有点懵。
关系有些乱啊。
右边的肩窝依旧疼的他头皮发麻,抬不起来,他用左手接了,勉强抬起右臂,随手翻阅。
戚景通心里想,练兵之术,哪有这般容易……兵法如水,没有常形,要对症下药,你以为这是诸葛亮,还授什么锦囊……
他一面说,可一翻开,脸色就变了。
没错……
练兵的技巧,是真的没有任何经验和技巧可言的。
这确实是戚景通的心得。
因为作为武官,轮到你练什么兵你就得练什么兵……
可是……可是……
戚景通风中凌乱起来。
这哪里是练兵之法,这……第一页,是选兵。
什么人适合当兵,什么人不适合。
首要的,当然是穷。
有多穷要多穷,里头,首推义乌人和永康人,里头还具体的分析来了原因,论述了这群从祖宗十八代起,便穷的烧不起灶的光荣历史,已经山民们械斗传统的形成……
戚景通其实有些失礼,他理当瞄一眼之后,便将东西收了,回去慢慢琢磨,毕竟当着人面,不能久看。
可看了第一页,他就忍不住看第二页。
第二页居然是给养。
书中认为,水兵给养必须充分,宁缺毋滥,朝廷拨发的三千钱粮供给,只需三百人吃用即可,其中还事无巨细的列出清单,要求士兵们保证每日食谷两斤,肉一斤,蔬果一斤,这是最低要求。
戚景通倒吸一口凉气。
这伙食,就算是总兵官豢养的家丁,怕也没有如此待遇吧。
可偏偏,方继藩做了硬性的要求,一两一钱,都不能少,一个士兵若是少了一两米,一两肉,则小旗官连坐,若一旗之中,俱都缺斤少两,则杀百户,若百户治下有近半人少粮,则千户、副千户统统杀了。
当然,最可怜的是军需官,因为无论是哪一个士兵少了粮,都是杀军需官。
戚景通心里一凛。
军中吃空饷和层层克扣之事,可谓屡见不鲜,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却如这般苛刻和细致的军法,却是前所未见。
可细细一想,戚景通很快就能理解其用心了。
无论是千户、百户、旗官,都属于主官,他们要贪墨,势必和军需官同流合污,可在这严厉的军法之下,主官不但有上官监督,军需官岂会不害怕东窗事发,又或者,军需官想要克扣,各旗、各百户以及千户官为了防止掉脑袋,难道会让军需官率性而为。
除非这军中,所有人都沆瀣一气,否则,稍有不慎,就可能有人要人头落地了。
戚景通微微皱眉。
他心里倒是真正佩服胡开山的恩公了。
军法,本就该细致。
何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保证官兵的给养,其实是重中之重,大明的军马,军纪涣散,其根本,不就在于给养出了问题?
朝廷的钱粮,缺斤少两,到了一层层的武官手里,又是层层克扣。
等真正到了士兵手里,一斤粮,有三两就不错。
吃都吃不饱,如何操练?
饥饿的人,操练的狠了,会直接昏厥或者休克的!
因而,为了防止出问题,所以操练也是敷衍了事。
最终,所谓的官兵,就成了一群能勉强混个半饱,不知操练为何物的废物。
这个人……居然有此真知灼见,竟是一眼看穿了,军中最大的弊病。
相比于其他的问题,反而都不是问题了。
就如戚景通自己一样,他打小就可以学习弓马,可谓是闻鸡起舞,可这一切都来源于他出自于武官的家庭,他每日能吃饱喝足,所以操练对他有莫大的好处,不但使他弓马娴熟,而且体魄惊人,也练出了一身的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