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却摇头道:“殿下不必担心。”
“为啥?”
方继藩道:“殿下以为陛下疼爱殿下吗?”
朱厚照懊恼的想了想,才道:“可能有一点吧,不过厌烦多一些。”
方继藩又摇头道:“那么殿下孝顺陛下吗?”
朱厚照似乎感觉自己的人品受到了侮辱,顿时怒道:“这也要问,自然孝顺!”
“有多孝顺?”方继藩反问。
朱厚照沉默了,良久道:“就是极孝顺便是了。”
方继藩微笑不语。
这一点,他是相信的,朱厚照所言,绝对发自肺腑。
明史之中,一般不会记录太多天家的私情。
而朱厚照是否对弘治皇帝孝顺,其实不是当事人,一般人也很难窥视朱厚照的内心。
可方继藩却在《孝宗实录》里见过一个不起眼的记录,而这记录,足见朱厚照与弘治皇帝父子情深。
记录之中,说的是弘治皇帝驾崩之后,朱厚照克继大统,并且亲自参加了弘治皇帝的朝祖礼。
朝祖礼,是汉人们一个古老的习俗,父亲去世之后,做为儿子的,要亲自扶棺,送去陵区下葬。
于是乎,问题就出来了,皇帝不是寻常百姓,寻常百姓送棺入葬,往往也就一两里路,这埋葬的地方也就到了。
而大明的皇陵,距离紫禁城,那可是足足百五十里路啊,明陵的位置,是在后世的昌平县。
一百五十多里路,而且这一路上,还需尊崇无数的礼仪,需一丝不苟,不但要沐浴更衣,而且这一路,还不可停顿,一百里路,需扶棺,不得乘撵,不得坐轿,不得坐车,便是现在的人,走百里路,都足以让人虚脱,何况是养尊处优的堂堂天子?
因而,大明历代天子,都不会亲自出席朝祖礼,太辛苦了啊,自己是新皇帝,九五之尊,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身边有佳丽环伺,大权在握,随便下一道旨意,让英国公或者是成国公代表自己去扶棺,主持朝祖礼就是了。如此,还可美其名曰,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万民,皆仰赖于朕云云。
而朱厚照,就是个特别,居然亲自跑去扶棺,这么一个被后世某些史学家定位为昏庸糊涂的皇帝,从紫禁城出发,扶着大行皇帝的棺椁,跋山涉水,花费了足足数天时间,步行到了昌平!
这一路,想来还需哭哭啼啼的,不知多少次伤心欲绝,水米不进,单凭这一点,方继藩其实就已经肯定,朱厚照平时虽是见了弘治皇帝都是绕着路走,还多有吐槽,可内心对弘治皇帝的感情,却绝非寻常人可比的。
你可以不客气的说,这人就是个人渣,很多时候,办的就不是人事,可谁若说他不孝,方继藩第一个砸烂刘瑾的狗头。
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朱厚照道:“殿下孝顺陛下,诚如陛下亦是爱护殿下啊,所以殿下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殿下若是害怕陛下责罚,大不了乖乖认个错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陛下对殿下,不过是秉持着父亲该有的严厉罢了,不要怕,如以前那般,到时乖乖跪下,诚恳的认错就行了,放心,陛下一定会宽恕殿下的。”
抿抿嘴,方继藩不忘嘱咐一句:“记得到时说,殿下去灵丘,并非是臣主使,是殿下自己哭着喊着要去的,臣极力阻止,泣血哭告,可殿下依旧一意孤行……殿下,真的真的,拜托了。”
第409章 今儿,你有难了
朱厚照看着方继藩,觉得方继藩又想拿自己当枪使了,他老大不乐意的道:“兄弟情深,你不说,本宫也知道咋做,可你这样一说,本宫心里便难受了。”
“不难受,不难受。”方继藩用温和的口吻道:“可不说,臣心里才难受啊。活着挺好,臣还想继续苟且偷生下去,要是没了臣,殿下也会寂寞的,不是?”
京师已在眼前,太子的车驾一出现,便已有人飞报入宫。
紧接着,宫里一行禁卫飞马而来,迎了太子。
方继藩想默默的溜回家去,可同禁卫来的宦官道:“新建伯,您等一等,陛下有交代,太子殿下与新建伯一同入宫觐见。”
谢迁等人面无表情,自是和朱厚照和方继藩分道扬镳!
某种程度而言,看着朱厚照和方继藩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谢迁的心里挺愉快的,心底深处,居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爽感。
他恭恭敬敬的朝朱厚照行了个礼:“殿下,老臣告辞。”
这趟出门,干的都是苦力活,再说这长途跋涉的,是真的累了,谢迁需歇一歇。
朱厚照和方继藩乖乖的至紫禁城,由午门进入,待到了暖阁。
这暖阁里,弘治皇帝只一人坐在御案之后,不发一言的低头看着案牍上的奏疏。
朱厚照啪嗒一下,便跪了,道:“儿臣万死之罪。”
这一次很干脆,没有一丁点的拖泥带水,朱厚照磕头道:“儿臣实不该胡跑,让父皇和母后担心,儿臣以后……再不敢了。父皇,这些日子,令您受惊不小,儿臣万死难恕,恳请父皇责罚儿臣,儿臣甘愿领受。”
“……”弘治皇帝抬头,定定地看着朱厚照。
一旁的方继藩也连忙道:“臣也万死,臣千不该万不该……”
弘治皇帝本是抱着狠狠收拾的心态,可朱厚照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令他有些诧异,他盯了朱厚照半响,那之前积压下来的火气,竟是在缓缓的消散了!
最终,他摆了摆手,叹了口气。
这个令他忧心了多天的儿子,黑了,也瘦了。
眼前如此,他怎么还狠得下心呢?
于是他淡淡道:“要惩罚,也等明日吧,明日朝会礼议,到时自有人弹劾和历数你们的罪状,你们回来,也是辛苦,今儿先去歇了吧。”
先是将人召来,可转眼之间,却又将人赶走。
可见在这个过程之中,弘治皇帝的心思,是有许多次反复的。
朱厚照如蒙大赦一般,忙是磕头道:“谢父皇。”
这时不走,还等到何时?方继藩也忙道:“臣告退。”
从暖阁里匆匆而出,两人都不约而同的舒出了一口气,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待二人到了午门,朱厚照道;“那朱小荣,东宫那儿实在不便,老方,她就先养在你那吧,你好好待她。”
方继藩的脸顿时不好看了,他不太乐意,这就是个酱油瓶啊。
朱厚照瞪了方继藩一眼,随即道:“你不肯,本宫就去和父皇说……”
方继藩再不迟疑的道:“肯,怎么不肯,自家兄弟,别说是家里多一副筷子,便是教臣将心窝子掏出来,臣若是皱眉,就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