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懋接过了奏报,这是一封不同寻常的奏报,没有蜡封,也没有盖印,想来是山里头的情况比较艰苦,便连纸张,都是寻常读书人的用纸,不只如此,与其说是奏报,不如说是一封书信,只是写好之后,折叠起来而已。
张懋低头看着这折叠起来的纸,看了看萧敬和牟斌道:“萧公公,牟指挥,这奏报,直接快马送入宫中去?”
萧敬皱眉,心里暗骂张懋老狐狸。
这可是谢公的第一手消息,和那些细作、探马所送出的消息完全不同,谢公在山里的观察,肯定是异于常人的,也就是说,这是一份对于他们眼下最重要的一手资料。
“得看看。”萧敬道:“虽说大臣奏疏,无关人等,不得轻易查看,可眼下里头的具体情况,还未彻底弄清楚,咱们受命在此,身负重任,倘若这里头有些重要的讯息,而我等失之交臂,出了事,算谁的?”
张懋便看向牟斌。
牟斌面无表情的道:“萧公公说的对。”
张懋便认真的道:“萧公公说看,那就看。”
萧敬气得七窍生烟,什么叫萧公公说看,你就不想看?还真是鸡贼啊,虽说事急从权,可出了事,你张懋的关系便可撇的一清二楚了。
张懋说着,便利索的将折叠的纸展开。
三个人,三双眼睛,则目不转睛的落在了纸上。
张懋一目十行看过去,脸色越来越奇怪起来。
这……这是啥奏疏?
太奇怪了。
谢公这也太阿谀了吧?
里头许多的肉麻吹捧,连一向以不太要脸的萧公公,怕都说不出口吧。
太子殿下进去,这不该用顽劣、胡闹来形容吗?怎么在里头,反而成了灾民的救星,成了贤能的典范了?
倘若当初进去的不是谢迁,而是张懋或者是萧公公,说出这些不要脸的话,倒还说的过去。
可问题就在于………说话的乃是清直敢言的谢公啊。
“这是谢公的笔迹吗?”张懋看向萧敬,眼里尽带怀疑。
萧敬乃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奏疏在内阁票拟之后,先送陛下过目,陛下在上头批注之后,是需送司礼监批红盖印的,所以对于谢迁的笔迹,萧敬是耳熟能详的!
他下意识的颔首点头:“是,保准是他的,这字迹,化成灰都认识。”
接下来,三人的目光从奏疏里抬起来,相互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倒是张懋道:“据闻,太子殿下很擅长临摹和制印。”
第406章 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伟大的头脑,总是不谋而合。
不只是刘健如此的想,便是李东阳,竟也觉得陛下这句话,实是痛快。
萧敬手持着奏疏,继续念道:“营地所在,鸡犬相闻,灾民汇聚,安居乐业,此尽因殿下恩惠也。”
“……”
这一句话,似乎有点夸张了。
不是弘治皇帝不相信,而是……大灾过后,你居然来个桃花源记的写法?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啊。
倒好像是,那地崩之后,整个灵丘县的百姓,非但没有混乱,反而还过上了舒坦的日子了。
此时,又听萧敬接着念道:“方继藩与西山书院师生人等,与民同苦,尤以殿下为甚,为修筑河堤,亲扛大石,军民百姓见殿下如此,无不钦佩,盛赞殿下,对太子殿下,敬若神明。”
到了现在,弘治皇帝的脸色,有些古怪起来了。
自己的儿子,别的或许不出挑,可是亲力亲为的事,他倒是略知一些的,好像就这一点算是最大的优点了吧。
弘治皇帝的气消了一些,心里不由想,虽是个糊涂虫,却还总算有点儿用的。
“殿下修河堤、防瘟疫,与民同苦,与民同乐,百姓无不仰赖其恩,人人称颂其德,臣驻三日,所见所闻,甚为感慨,今陛下只一子,社稷仰赖储君,储君贤,则天下可定,臣以为,太子年少,偶有疏失之处。其教授生员,可称之为明,知民疾苦,可谓之贤,太子贤明。陛下得太子,何喜如之,虽周文王得子武王也。书不云乎,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
弘治皇帝震惊了。
他忍不住与刘健等人对视了一眼。
这篇奏疏,实在太过了,说太子贤明倒也罢了,却还将弘治皇帝比作了周文王!
关于这一点,弘治皇帝虽觉得自己有缺陷,可若是跟周文王比,都还是差了那么点儿,总还有点靠谱的。
可谢迁竟将太子比作了周武王,这周武王是何等的功业,在史上那也是一代贤主,现在谢迁竟如此吹捧太子?这太子,不惹事就好了,还指望他做周武王?
当然,真正值得商榷的是最后一句,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本来这一句中的一人,特指着是皇帝,此句出自《尚书》,原意为,天子若是有善,天下百姓便可以共享其利,则可以获得长久的安宁,于是,天下军民,便有好日子过了。
可在这里,这一人有庆的一人,显然指的是太子。
意思是,现在太子贤明,将来百姓们可以得到依靠了。
往往读书人用典,是绝不会出错的,何况是宰辅向天子的进言奏疏,一般没有人会随便用一人有庆这个典故,因为若非是特别贤明的人,否则用了,就难免有马屁拍的过猛的感觉,可是历来忠直敢言的谢迁,居然用上了这个典故来形容太子……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刘健,眼中显出着一种可以读作为匪夷所思的味道。
刘健沉默了片刻道:“谢公此人,绝不会无的放矢,老臣以为,谢公有此感慨,绝不是空穴来风。殿下……或许在灵丘县……”
“是吗?”
刘健如此一番说辞,令弘治皇帝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了。
当今的风气,早不似明初了,大臣们最爱揭宫中的短,虽然他们会很敷衍的说几句圣明之类的话,可敢于说出一人有庆这样的典故,却是极罕见的!
毕竟成化朝的时候,内阁大学士万安、刘吉人等,因为只知道溜须拍马,已被人讥讽为‘纸糊三阁老’,以至于新君登基,这三人的名声臭不可闻,便立即让他们致仕还乡,而到了现在,不但这三人在千秋史笔上被视作了笑柄,便是他们的子孙,亦是抬不起头来,被人各种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