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按照原定的航海线路,一路向南,本是打算沿着安南国的海岸南行,再到占城歇脚。
根据那个被营救的船员奏报,他们的船队在出海数日之后,便遭遇了搁浅,原本海图上标注的航线完全错误,本该会有淡水的海岛,竟无淡水,以至淡水不足,而原本不该出现的暗礁出现了。
于是乎,海船被暗礁击穿,两艘海船破损严重,剩余的一艘海船进退维谷,打算一路向西,用这仅用的淡水维持着船上人员的最低补给抵达安南国所在的一处岛屿,可惜……
那舆图上的岛屿竟是根本就不存在,到了这时,他们不得不选择立即返航。
可惜……显然已经迟了。
没有修整,没有淡水,船上的粮食也吃了个空,船队中开始爆发了疾病,一群心生不满的水手开始作乱,船队中的千户官被杀,某些忠心于千户的水手连忙寻了舢板,跳下海里。
那个侥幸的船员,便依靠着这舢板在海中飘荡了数日,等到海路巡检在近海发现时,此人已是奄奄一息了。
泉州知府在得知了情况之后,心知事关重大。
一支船队,数百人员,全军覆没啊!
这是何等重要的事。
而覆灭的结果……竟只是因为区区海图中的错误。
本该可以靠岸修整的海岛,居然没有淡水;本应当出现的岛屿,没有出现,本不可能出现暗礁的海域,居然暗礁密布。
在汪洋之上,舆图上哪怕只是一个错误,都可能会对一支船队带来厄运,何况还是错误频发,这样的舆图,直接葬送一支船队。
于是乎,立即百里加急,飞快报来兵部。
马文升看了奏报,久久难以恢复平静。
兵部所存的舆图和资料,竟是错的一塌糊涂。
他甚至在脑海里想,若不是这一次有船队先行勘探,那么覆灭的就是不是这小小的船队了,而是……
黄豆大的冷汗自他的额上冒了出来,而后马文升暴怒道:“查,给本官一查到底,当初是谁抄录的舆图,所有抄录、核验、撰写、编录的官吏,无论今日他们身居何职,是否已致士回乡,都给本官查个水落石出。”
问题显而易见了。
三宝太监靠着一次次下西洋才摸索出来的航线,以及绘制出来的舆图,肯定不会有错的,否则,七下西洋,怎么就没出事?
当初封存的时候,也没有错。
那么唯一出错的地方,自然就是在兵部保管、封存、重新抄录的问题上,成化年间的那一次重新誊写、抄录,错漏百处,敷衍了事到了如此地步,这么多人经手,居然没有一个人指出问题,这才导致了这一次巨大的海难!
数百人的性命啊,甚至还搭进去了兵部所有能动用的海船。
而更可怕的是,既然眼下的舆图和资料都错漏百处,那么……一切都要重新摸索!
可是下西洋已经迫在眉睫了,这……又得要耽误多少时候,要费多少功夫,要牺牲多少人力物力。
“方继藩真是……乌鸦嘴啊……”马文升揪着自己心口气呼呼的大骂道。
怎么就又被他说中了呢?
他面带狰狞地道:“查个底朝天,倘若当初经手的人,即便现在人在内阁,也要查出来!”
事情严重至此,损失惨重,怎么不令他揪心。
随即,他又拿起了奏报,定定地看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只是很明显的,脸色久久的一片惨然,眼眸里阴暗不明,好半响后,突的道:“去内阁,去内阁!”
…………
马文升已经没脸坐轿子去午门了,真的丢不起这个人啊,虽然犯错的,极有可能是成化年间那些兵部的官吏,和他并没有直接关系,可这终究是兵部巨大的疏失。
这就难怪了。
难怪当初争论下海的时候,前任的兵部尚书虽是力主下海,可是兵部之中,以刘大夏为首的一批官吏却是极力反对,原来……
这里头竟还有这等蹊跷!想来……当初抄录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将这些舆图和资料当一回事,每一个人都认为朝廷海禁已是国策,大明再不可能下海,既然不可能再下西洋,那么这些资料和舆图,虽还需按规矩重新誊写和保存,却没人上心了,所有经手的人,居然都在敷衍了事,每一个人都嫌麻烦。
每一个人都恨不得随手抄完,然后换得清闲。
结果,一连串的错误,导致了可怕的海难。
到了内阁的时候,他已气喘吁吁。
刘健等人,似乎都在。
今日太子入宫,他们希望陛下和太子好好相处一下,既如此,他们这些外臣,自然也就不便打扰陛下和太子父子相聚了。
一见到马文升心急火燎的来了,刘健就感觉出事了。
倘若只是寻常的事,直接派个人来传递个条子带个话就是了,何须马文升亲自动身。
可一见到了刘健,马文升居然直接啪嗒的一声跪下了。
他……泪流满面,哭了。
“刘公,出大事了,下官忝为兵部尚书,上任以来,尸位素餐,如老狗一般,只知残喘,非但没有报的宫中恩遇,却……却引发了巨大的灾难,这是下官的疏失……”
刘健心里猛的咯噔了一下,肯定是天大的事!
连听到了动静的谢迁和李东阳也闻讯而来,看着狼狈不堪的马文升,一脸惊骇。
刘健却还算是沉得住气,他面色凛然地道:“出了何事,无论出什么事,哭哭啼啼有什么用?你先奏来。”
马文升便二话不说的进上了奏疏。
刘健接过,打开一看,这历经数朝的老臣,脸色彻底的变了。
第345章 不幸又言中了
刘健觉得天旋地转,在身子打了个颤之后,几乎摔倒。
船队覆灭是大事,几百人的死伤,看上去也是大事。
可在大明朝,其实……它又是小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