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眼里布满了血丝。
当初白皙的脸,现在早已和寻常的老农没什么分别了,人不但黑了,而且肤色也变得粗糙了许多,从前穿着的是宽大的鱼服,腰里竖着当年校阅时获赐的银腰带,整个人本是俊秀挺拔。
可屯田了一段时间之后,这屯田所的校尉们才开始意识到,宽大的鱼服,还有漂亮的靴子,以及勒着腰间的腰带,甚至是斜插在腰间的刀剑,都成了妨碍他们务农的障碍。
于是乎,渐渐的,有人开始穿起了短装,就一件短衫,下头呢,直接套上马裤,靴子也不穿了,一旦进了泥、进了水,便出奇的笨重,何况还需缠上裹脚布,一日劳作下来,浑身不舒服,于是都改为了布鞋,布鞋方便,脏了也就脏了,不在乎。
张信的形象,大抵也是如此,捋起袖衫,露出两根胳膊,脚下是马裤,膝盖下的裤脚从没干净过,一双布鞋,鞋上带着泥,从前保养得极好的手,早就起了老茧,从前和所有贵公子一般,都有修长的指甲,而如今,这指甲早就磨平了,指甲参差不齐,全无可供欣赏观瞻的美感。
顶着太阳,天气并不热,可许多人且是冒着腾腾热汗,这是一群已经擅长了在泥地里打滚的‘土耗子’,来的人多,一亩地的番薯,只用了两个时辰不到,便已经收采完毕。
“二十六石,没有错了。”
方继藩已是意气风发,他看着这田埂处堆积如山的番薯,最终下定了决心,中气十足地道:“找个人,去报喜,去户部报喜!”
第220章 祥瑞
报喜?
可谓是一言惊醒,校尉们这才反应了过来。
许多人不禁身躯一震,眸子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方才只顾着高兴了,他们却忘了,眼前这亩产三十石的老参,将会产生何等的效果。
粮食……就是命啊,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对于后世的新一代人而言,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能吃且还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会有多么的可贵。
要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十亩二十亩地,都养不过几张口的时代。
就这,还只是能勉强吃饱而已,想要吃好,真是差得远了。
而现在这近十倍的产量,实在是有些让人疯狂了。
这些屯田校尉,可都是有见识的人,当初可都在羽林卫里做事,甚至还有人卫戍过宫中。
他们自然都很清楚,在当今大明,锦衣卫以及各地官府给皇帝奏报之中,里头对于近来下了多少的雨,几乎充斥了所有的奏疏。
究其原因,便是因为这靠天吃饭的时代,一切可能影响到农时和粮产的问题,都是天大的事。
一个校尉已经二话不说,疯狂的朝着田埂的尽头狂奔了。
张信也被人搀扶起来,他眼里还带着泪,身子软绵绵的。
这可是无数的努力和心血啊,终于……有结果了。
………… 哒哒哒……
神俊的快马带着灰尘,直接穿过了京师的门洞。
紧接着,户部之外,一个校尉火速的驻马!
这校尉皮肤黝黑,浑身脏兮兮的,自是为门前的差役所嫌弃,可校尉高呼:“新建伯差我来报,大喜,大喜,请户部差遣人立即去西山屯田所。”
差役一听西山屯田所,却是不敢怠慢了。
虽说据闻这屯田所里的校尉都是苦差事,可毕竟那也是禁卫,领头的乃是新建伯!
这位新建伯在这京城里是名人呀,他们又怎么不知道是谁?最重要的是,听说这位新建伯的脾气很不好,他们自然不敢招惹了。
于是,那守门差役连忙赶了进去通报。
李东阳乃是内阁大学士,可同时也是户部尚书,不过这户部尚书算是兼任的,部中的事务,多是部中的侍郎代理部务。
今日坐堂的,乃是户部右侍郎韩文,这韩文乃是宋时的宰相韩琦之后,大家便打趣他说,将来他也能入阁拜相。
此等言论多了,韩文便苦恼了,谁不想入阁拜相啊,可自己现在不过是个侍郎,虽是主理户部,也算是朝中的重臣了,可那些嚼舌根者每日这样打趣,让阁老们听去了,不知道会怎样想呢!
此时正好听到外头喧哗,他心里更是有气,不过不露声色,正要差人去问,便有差役进来道:“韩公,有西山屯田所的人来报,说是百户方继藩奏报西山那儿种出了一亩地,得粮三十石。”
韩文听着,脸就立即僵硬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惊疑地道:“三十石?”
“是三十石。”
韩文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三石还是三十……”
“是三十……啊不,三……十……石。”
“……”
韩文突然有一种自己的智商被人摩擦的感觉。
近来许多人打趣他,说他是韩阁老,已经令他甚为烦恼了,于是呵斥道:“胡言乱语,将人打发走,跟那来人说,新建伯,本官是很佩服的,尤其是太子殿下与他请真人为百姓祈雨,可见其良心未泯……”
他这话里,打着机锋。
毕竟是读书人出身,还浸淫官场多年,宦海沉浮,表面上,这好似是在夸人,可实际上,什么叫做良心未泯?这是骂人啊。
当然,韩文也不担心方继藩那个智障听出来,就算听出来又怎样呢?本官明明是在夸你啊。
韩文顿了顿,继续道:“只是这屯田之事,与户部何干?打发走吧,他们的禁卫去羽林卫指挥使司奏报就是了。”
“他们的意思是……请户部去核验……”
“不验!”
韩文气咻咻的道。
这真是侮辱人智商啊,他将户部当什么了,当傻子吗?户部就这么傻吗?会相信所谓亩产三十石的事?就算要糊弄,你好歹也讲究一点嘛,报个七石八石,也说得过去,还有,你报上来的字数,没零没整的,糊弄人都不会吗?说二十九石又十七斤又八两五钱,你看,这数目不就好听了吗?
看着韩文脸色不好的样子,那差役听罢,只能颔首点头,正待要走。
“且慢着,回来。”韩文眯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
差役只好回身,拜下道:“不知韩公还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