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杀千刀的言论太多了。
几乎可以想象,灾民们的怨气,积攒到了何等的地步。
得国之正者,非大明莫属。因而司马家的晋朝只敢提倡孝道,却不敢提倡忠君,甚至是司马家的皇帝,都为自己祖上而蒙羞。唐太宗弑亲而自立,以至此后皇族,自相残杀的极多。宋太祖黄袍加身而蒙元入主,深深忌惮自己胡人的身份。
唯有大明,太祖高皇帝一介布衣,却是驱逐鞑虏而得天下。
正因为得过之正,虽有厂卫,对于百姓们的言论,其实管束的不多,反而因为明初时,太祖高皇帝厌恶士人,却专门下旨,不准士人言事。等到了后来,便是连士人的忌讳,也没人去管了,再加上风气日渐开放,各种危言耸听的言论,其实是不少的。
弘治皇帝因为关心九江和南昌府的灾情,是以对这里格外关注了一些,谁知道……北镇抚司送上来的奏报,竟是这么个玩意。
方继藩……很尴尬啊。
他将奏报合上,看着带着几分灰心冷意的弘治皇帝一眼。
他心里知道,这些舆情,对于陛下而言,实是有些诛心。
其他的天子见了,可能是大怒,说一句愚民该死,气过了一阵子,也就罢了。
可弘治皇帝,自诩仁义,自诩自己,废寝忘食,为了这江山,为了他心目中的大治天下,实是话费了无数的苦心,可得来的是什么呢?
朱厚照看里头骂的痛快,居然眉飞色舞,津津有味。
方继藩咳嗽一声,朝朱厚照瞪了一眼。
朱厚照反应了过来,立即露出了如丧考妣的样子:“父皇,这些刁民,真是该死啊。”
弘治皇帝默不作声,只是手搭在案牍上,手指在案牍上轻轻摩挲。
萧敬却是笑吟吟的道:“陛下,其实……这也没什么,奴婢以为,百姓们……不过是因为天灾,而心里焦虑而已,其实……陛下等着大灾过后,只需下旨,以赈灾不力的罪名,将九江府和南昌府的诸官统统砍了,百姓们出了气,定是无数人欢呼,又要说陛下圣明了。”
萧敬笑吟吟的说着,这杀人脑袋的事,在他口里,就好像割韭菜一般的轻松。
……………………
第二章送到,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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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六章:锦衣卫入宫
萧敬笑吟吟说出来的话,让方继藩汗毛竖起。
这个人……真是臭不要脸到了极致。
可见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都瞎了眼哪。
我方继藩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却不被人理解,而这萧敬……真是狗一样的东西,为啥大家不骂他来着?
方继藩面带微笑:“说的对。”
萧敬万万料不到,自己会获得方继藩的认同,他诧异的看着方继藩,而后乐了,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
他固然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
却听方继藩道:“可我看,只杀几个知府、知县,怕是还远远不够,那些个该死的刁民,怎么会懂陛下的苦心呢,想要让他们圣明,得逮着陛下身边的人杀几个,这样,百姓们才无不欢欣鼓舞,都说陛下能辩忠奸。只是……杀谁呢?诶呀,我不能死啊,我乃陛下愚婿,乃公主的丈夫,英国公有不能杀了,陛下还得留着他祭天,不,祭祖。思来想去……谁挨着陛下最近,就宰了谁,自此之后,谁还敢说陛下不圣明?”
萧敬吓的脸都绿了。
这说的……好像是自己!
他忙是小心翼翼的看了陛下一眼,生怕陛下老糊涂了,见陛下阴沉着脸,他忙道:“陛下,奴婢……忠心耿耿……”
“就是忠心耿耿才好,不忠心,怎么肯舍身为陛下的圣名,而抛头颅、洒热血呢?萧公公你行的,你这么忠心,换做我是你,不需陛下吩咐,便自行了断了。”
“奴婢……奴婢……”
“呀,看来你是假忠心了,你连死都不敢死,也敢说忠心陛下。”
萧敬其实知道方继藩在胡说八道,怕就怕这些胡言乱语的话,突然就勾起了陛下的某些念头,这东西,他不是开玩笑的啊,萧敬脸色惨然,道:“奴婢万死……”
“好了。”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都不要胡闹了。这奏报……令朕心寒。可细细想来,也怪不得臣民,他们……好端端的被强制迁徙,怎么可能,没有怨言?朕虽非罪孽深重,可为政者,既下了旨意,自不免遭人诟病,朕……只是心情有些低落罢了。”
他虽只是说心情有些低落,可这心里,却像针扎一般的疼。
十数年的努力,无数的心血,看来……在臣民们心里,也不过如此啊。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朕召你们来,只是心里有些烦躁,有时,朕会扪心问问自己,朕……是否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
“细思恐极啊!”弘治皇帝露出了老态,他摇摇头,苦笑:“想想看,朕不可能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可若是有一个决定错了呢?就说这一次,若是……那王文玉所言,是错误的。若朕只是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朕下了这道旨意,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百姓……因此而蒙受灾难,天灾之后,朕又给他们强加了人祸,因为朕的决定而死之人,会有几人?十个?一百?还是一千?又有多少人,会对朕怨恨,多少人,因此……困顿。”
“无法估量!”弘治皇帝自问自答,眼里,竟似是雾腾腾的,年纪越大了,却反而像极了一个孩子,尤其是在太子和方继藩这两个小辈面前,红了眼睛,让弘治皇帝有几分惭愧,可是……这情绪说来就来,他略带哽咽:“哪怕只是十人、是百人,对于这亿兆百姓而言,不算什么,甚至是不值一提。可朕有时,也会良心不安啊,夜深人静的时,朕伏首于此,心里会想,他们对这个世界,也定会有所牵挂,也会如朕这般,会有他们的希望。他们和朕一样,会哭,会笑,有时,会愁眉苦脸,有时……会多情感伤。朕因为一个片面之词,便使他们万劫不复,他们的儿女,一定痛哭流涕,他们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定是撕心裂肺;他的妻子,定是陷入了绝望;他的亲友们……也定是为之垂泪吧。”
弘治皇帝手颤抖着,在这御案上,渐渐颤抖的厉害:“所以朕害怕,有时,面对着这空荡荡的大殿,害怕的厉害,看着一本本的奏疏,迟迟提着朱笔,不敢轻易落下,心生敬畏啊。现在,看了这奏报,朕更是心畏了。有时朕想,朕若不是天子,该有多好啊。”
方继藩吓的脸都绿了,下意识的看了朱厚照一眼,生怕朱厚照顺口开始胡说八道。
好在朱厚照,没有胡言乱语。
弘治皇帝凝视了方继藩一眼:“这王文玉,他的话,到底可信吗?”
方继藩咳嗽:“陛下……”
弘治皇帝突然摆手:“罢,说什么也没用,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科学院,只朕的主意,何况,人孰无过,哪怕是有过,也是朕的过失。”
…………
翰林院待诏房里。
王不仕如往常一般,坐在了案牍之后,开始办公。
其他一些翰林,却似乎在低声议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