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刀行 第383节

  他和田员外算是从小长大,光着屁股在山间抓蛇钓鱼,但如今身份已是天差地别。

  人家是老爷,养尊处优,听说在汉阳城都是大人物,他只是个乡下老农,说话自然要谨慎些。

  田员外见状,心中黯然,脸上表情却依旧不变,微笑道:“带着孩子们回来祭祖。”

  说罢,就带着队伍向村中走去。

  走到半道,王道玄忽然停了下来,取出罗盘,对着四周看了看,抚须笑道:“两侧山为翅,临湖水中戏,好一块‘飞鹅地’啊。”

  “道长果然好眼力!”

  田员外微笑道:“听老辈人说,祖上逃难的人群中有个风水先生,一眼就相中了这地方。”

  “当时的批言是:福泽有余,但飞鹅难离。村中后辈过安生日子足够,但要想大富大贵,只能离开村子。”

  王道玄点头道:“万事难两全嘛,若没这块飞鹅地,又岂能从战乱中延续至今。”

  “道长说的是。”田员外也点头赞同。

  说话间,他们已进入村中。

  这个村子年代古老,很多民宅都是老式砖土房,掺杂着类似吊脚楼的风格,一楼养牲口,二楼住人,牛羊鸭鸣声不绝,味道也大。

  村中小路,青石板凹凸不平。

  有那上年纪的老者蹲在家门口,端着长长的旱烟杆,看到田员外队伍,顿时一笑,露出满嘴豁牙,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田家大郎回来了。”

  “有日子没见了。”

  “走走,上家喝口茶。”

  田员外连忙下马,对着周围拱手笑道:“诸位同乡,田某回来祭祖,还有一堆事要忙,随后再上门做客。”

  说着,打了个眼色。

  仆人们顿时先开一辆车上油布,从里面拿了些礼物分发给众人。

  东西倒不金贵,就是粗布匹和茶叶,但对村中百姓来说,却是重礼。

  “这哪使得?”

  “每次回来都这样。”

  老人们嘴上客套,推辞一番才将东西收下。

  其中一名老者揪住了田员外,低声道:“田大郎,你请的那人可不正经,帮你看祖宅,却叫了外乡人偷偷住下。”

  “这次你回的突然,估计他们还没走。”

  田员外眼神立刻变得阴沉,点头道:“陆老叔多谢了,还亏你提醒我。”

  不用他提醒,仆人就又送上一份礼。

  周围其他老者看到,顿时心中懊悔,若早说一句,东西就是自己的了。

  李衍瞥了一眼,心中已经有数。

  果然,又走了几步,田员外便面色阴沉低声道:“看守祖宅的人,是我二弟找的。”

  “往日里我们回来祭祖,都是固定时间,老夫觉得不对,这次就没有通知,果然出了问题。”

  “田成,你带人先走一步,把人堵住!”

  “是,老爷!”

  七八名家丁护院加快脚步,冲了出去…

  …………

  田家在村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但因为是杂姓,要单独修建祠堂,所以祖宅并不在村子中心,而是在村北山势最高的一块平地上,单独占据一大片地。

  待众人赶到时,前方已传来争吵声。

  “我是二老爷的人!”

  “你们凭什么抓我?快放人!”

  只见一座规模不小的老宅前,田家的仆人护院,正和几人推推搡搡。

  那些人的口音,和村中百姓完全不同,从衣着服饰来看,也完全是外乡人。

  为首者是一名老头,衣着也算讲究,白发苍苍,身形干瘦,两只手掌骨节粗大。

  再看其他人,虽有老有少,但同样如此。

  “你们干什么?!”

  田员外看到,顿时一声呵斥。

  那老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脸上挤出个干笑,抱拳拱手道:“大老爷这次回来突然,怎么也不通知一声。”

  田员外气乐了,咬牙骂道:“吴金贵,这是我田家祖宅,花钱让你看房子,竟敢给老夫捣鬼!”

  那老头干笑一声,抱拳道:“大老爷误会了,这都是二老爷的意思。”

  “老宅年久失修,前段时间经常漏水,老头子我手脚不利索,所以叫了些年轻人帮忙。”

  骑在马上的沙里飞一声嗤笑,“这位老哥,你们身上好大的土腥味啊?”

  田员外听到,顿时心中一凛。

  他走南闯北,也懂得不少江湖暗语,沙里飞分明是说,这些人是盗墓的土夫子。

  果然,那老头听到,脸色立变,怒吼一声,“露相了,扯呼!”

  那些人当即推开家丁护院,就要逃跑。

  “都给我留下!”

  不用李衍等人出手,田员外的女婿刘义仲,便仓啷一声,拔出宝剑冲了出去。

  他是卫所千户,而且早已踏入暗劲,对付这些人,简直是手到擒来。

  剑光闪烁,伴着一声声惨叫,这些盗墓贼就全被割断了脚筋,躺在地上咬牙咒骂。

  那老汉更是气急败坏,“姓田的,老夫可没刨你祖坟,我们都是给你那兄弟干活!”

  田员外面色一变,“堵嘴!”

  话音刚落,家丁和护院们连忙上前,噼里啪啦几记耳光,将那些盗墓贼打得晕晕乎乎,又往嘴里塞上了破布。

  李衍等人,看到并不意外。

  一路所见,这田员外很注重在村里的名声,若宣扬出去,少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不过谁也没想到,搞鬼的竟是他兄弟。

  田员外显然是气急败坏。

  但偏偏这个时候,得到消息的村正,又带着一帮人前来问好。

  田员外只得命家丁将这些盗墓贼押入宅中,将村正等人应付走后,才匆匆进门审问。

  一顿暴揍,这些盗墓贼便纷纷招供。

  “是田家二爷雇佣了我们…”

  “后山发现几座楚墓,田家二爷生意出了问题,雇我们暗中盗墓,进行周转…”

  得知前因后果,田员外逐渐消气,眼中满是悲哀,“都是一母同胞,出了事宁愿走歪门邪道,也不找我,他就如此恨我吗?”

  田夫人连忙安慰道:“老爷莫气,一家人闹成这样,终究不是个事。”

  “这次也是个机会,不如咱们主动上门,出手相助,把此事说开。”

  见田员外还在犹豫,他夫人顿时摇头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难不成真要老死不相往来?”

  田员外沉默了一下,“夫人说的是。”

  而旁边的王道玄,则继续询问道:“你等在后山盗墓,可曾发现有人动田家祖坟?”

  那老头虽已招供,确实仍心中不爽,啐了一口骂道:“我等虽吃的是死人饭,但也讲究江湖道义。帮人干活却刨雇主的坟,哪会做这种烂事?”

  “不像你们这些个豪绅,出尔反尔!”

  就在王道玄询问之时,旁边的沙里飞则眼睛微眯,看似吊儿郎当,把玩着手中茶杯,实则关注着所有人表情。

  看到一名年轻人眼神躲闪,沙里飞顿时嗤笑道:“都是走江湖的,装什么相?”

  “道长问你,自然是有原因。至于为什么,不如问问你身后的徒弟。”

  他这囫囵话,完全就是用来诈人。

  而那老头吴金贵,却是心中一突,猛然扭头,看向几名弟子,眼神阴鸷。

  盗墓这行当,最怕内鬼和被自己人暗害,因此规矩甚严,稍有违反,便是三刀六洞。

  那名弟子心中胆怯,连忙跪下哭喊着磕头,“师傅,弟子也没办法,他们给我下了蛊,弟子实在扛不住。”

  “滚你妈的!”

  老头暴怒,一脑袋将他撞翻,随后咬了咬牙,梗着脖子,对田员外冷声道:“老夫栽了,要打要杀要送官,一切随意!”

  李衍沉声道:“你说的那些人,是谁?”

  事已至此,那弟子也不再隐瞒,哆哆嗦嗦道:“我不认识,只知道他们是一伙苗人。”

  “对了,他们中好几个都经常咳嗽,脸色焦黑,手指也得了风湿变形。”

  “是窑工!”

  为首的盗墓老贼闷声道:“窑工常年接触火窑,肺脏受损,大量制窑也弄坏了手,以前见过。”

  他对那些蛊惑弟子坏规矩的人,显然也有些愤恨,因此出言提醒。

  “窑工…苗人?”

  田员外若有所思,摆了摆手,让家丁把那些盗墓贼全都押下去。

  待人离开,这才开口道:“这边码头贸易繁盛,江夏一带盛产‘影青瓷’和‘青瓷’,窑口众多,村村户户几乎都有窑厂。”

  “但苗人的村子,就那么几个,这消息告诉执法堂,应该能抓住对方马脚…”

  虽说出了这档子事,但暗害田家的黑手也有了线索,算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鄂州这边的习俗,一般是阳宅在前,阴宅在后,相隔并不遥远,翻过一座小山头就到。

  在王道玄的带领下,众人前往祖坟查看。

  果然,外面虽毫无异样,但附近树林中,却有个盗洞,直接通向田家祖坟。

  仆人爬进去一看,里面的坟砖确实被人扒走,还放了一些包裹红布,侵染污血的石头,用于增强厌胜术。

  王道玄看了看天空,见远方落日映照湖泊,“天色已晚,并非吉时,明日早起再来修补祖坟。”

  回到房中后,田员外带人清理宅院,准备晚上的饭食,而李衍四人,则聚在房中。

  桌子上,赫然放着几捆竹简。

  这些竹简年代久远,但保存依旧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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