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神仍是无垠碧空、无限蓝海,根本找不到边际,不过当日那条金色鲤鱼,却已经消失很久了。
在翻腾的海中,时不时跃起的,是一条蛟龙。
看着这一片海域,鹿尘也十分疑惑。他已经是今非昔比,心灵广大,比起从前时候,不知道强上百倍还是千倍,不过却还是未能够探知到心神的边际在何处。
他的心海,来自于丘处机所传全真大法,普通人却只能够练成心湖。
据说普通人练成心湖,到达小先天、接触九空无界,就要将心湖填满。要在进步,非得有种种奇遇,磨洋工不可。
不过这种事情,鹿尘也只是听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毕竟不是普通人,没有度过那种日子。
就算得天独厚,但是鹿尘却遭遇了欧阳锋的无毒之毒,理应把自己的精神潜力榨干榨尽。
可事实并没有。
前世今生两个灵魂的相遇,好像并非只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层次,而是根本天翻地覆,打开了一个全新世界,使得鹿尘灵魂中的潜力无穷无尽,挖掘了还有,可以无限的拓展出去。
渐渐的,鹿尘却体会到了,不是自己的灵魂潜力无限,而是自己所占据的,根本不只是自己的灵魂。
也不只是这个时空本来的小乞丐鹿尘的灵魂。
而是借着自己和小乞丐之间的联系,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所有时空的鹿尘。
是的,鹿尘的心海直接连通了所有时空、无限个自我的精神力。
这就是他和小乞丐灵魂碰撞交融的结果。
因为两个都是鹿尘,因为不同时空的鹿尘成为了一个人,自此之后他拥有了沟通自我的能耐。
有些世界,根本没有干涉在精神层面的修炼体系,就如同鹿尘前世的世界一样,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
这样的世界,却也存在灵魂,等于空有宝库而不用。
鹿尘借着这次灵魂交融,越过了一次时空自我的界限,便是获得了一张“通行证”,成为所有鹿尘中最特殊的那个个体,可以肆意拿取别人的精神灵魂潜能。
这也不算掠夺,毕竟那些精神潜能也都来自于没有修行机会的鹿尘,这也没人要啊。
“所以,我之所以走到今日,还是因为我。”
鹿尘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你一个人的十年寒窗苦读,凭什么胜过千万个我的努力?”
这当然是玩笑话,不过无论如何,醒悟到这点之后,鹿尘便突发奇想。
既然自己可以拿取其他鹿尘的精神潜力,那么是否说明多个鹿尘已经建立了联系,只是目前自己还没有主动掌握这份能耐,只是被动。
如果能够主动掌握,甚至是主宰所有自我,是否代表这一条至极之路?
鹿尘却不知道。
他现在能够做到的,也不过是沟通相邻的几个时空,操控操控次元,玩弄玩弄维度而已。
使得自己的攻击,从一化作五,便是他的招式。
鹿尘想了想说,“这一招的名字,叫做‘君子之泽’。”
宫九挑了挑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知道这番话,这是《孟子》中的章句,意指哪怕是圣贤君子,积累一生的品德、能耐,辛辛苦苦成就了伟业,留给后代的恩泽福禄,也会在区区五世之内消耗殆尽。”
鹿尘又点了点头,“你懂我为何用这的意思么?”
宫九忽然笑了,“我懂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吴明是君子,青龙会是他的恩泽,而我当斩。开国皇帝是君子,偌大帝国是他们的恩泽,现在的皇帝当斩。什么古代的圣贤仙佛,它们的徒子徒孙,你也都要一个一个斩过去。”
鹿尘闭上眼睛,点头道,“你很明白。”
宫九却摇了摇头,“天方夜谭。”
伸手一指,指着鹿尘手中那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玩意儿,“这柄武器亦有寓意?”
鹿尘道,“这是‘天斩’。”
宫九道,“天斩?这名字可有多重含义,是代天斩人?还是使天受斩?”
鹿尘道,“关于这点,还在模棱两可之间,且看天意于我,是顺是逆。”
宫九一怔,击节道,“好一个且看天意。”
他不无欣赏的端详着鹿尘,却又惋惜道,“你这个了不得的大胆狂徒,今日却要死了,真是可惜。”
一边惋惜,一边却伸手。
手握在腰间。
剑柄上。
堂堂剑邪,看来是真真正正要出全力了。
他刚才只不过是三招,便将黄药师击退。他的强大,绝非原随云和洪安通这种大三合能比拟。
随着手握在剑柄上,一股无形的气势倏然笼罩在整座桃花岛上。
偌大一座桃花岛,本来已经燃遍了白焰。影影绰绰,极为靓丽。
不过现在,白焰转瞬而消弭,越来越小,但那种小并不让人觉得在挣扎、对抗,而是一种漂漂亮亮、静止巧妙的退场。
然后每朵白焰消散之后,消散的地方,却竟生出了一朵花。
一朵莲花。
白色的莲花。
无比圣洁的莲花,散发出阵阵清香,弥漫在整座桃花岛上。有千朵万朵,竞相盛放,使得此情此景,宛若仙迹。
桃花岛自此之后,似乎可以改一个名字,叫做莲花岛了。
自己多年的居所,被宫九出手的威势,给弄得面目全非。作为主人的黄药师,却只是再次眯了眯眼,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他知道生气和忿怒无用,也不屑于表露在眼前,在那无能狂怒、气急败坏,平白惹人笑话。
即便是被人这样践踏尊严,东邪也有自己的格调。
只是没什么好气,瞥了旁边的鹿尘一眼,“到底是遂了你的愿。”
鹿尘佯装不知,一脸正气,“黄岛主说什么呢,强敌在即,虽有不敌,小辈甘愿与岛主同生共死,以尽五绝一脉的情谊。”
黄药师脸色一黑,终于按捺不住,大叫一声,“还等什么?周伯通,老顽童,你快出来救你的徒子徒孙……也顺便救救我吧!”
运劲一指,桃花岛上的某处封禁,已然是无声无息的打开。
一个气势冲天而起。
宫九一怔。
所有人都是一怔。
除了黄药师和鹿尘,没人知道桃花岛上还有这么一处所在,还有这么一位强大的宗师级高手。
不多时,一个鹤发童颜,面带稚气的老人,倏然往这边跳跃过来。
“怎么了,怎么啦?黄老邪,你转性了,不卖桃花,却卖起莲花来了?哎呀呀,这景致多好看,多新鲜,我情愿多在你这桃花岛……啊不不不,莲花岛上多住几年了……不过你得把九阴真经先还给我……”
他人未至,声先到。也不顾在场两拨人的对峙,先找上黄药师聊天。
黄药师冷哼一声,“周伯通,你不要胡闹,现在的情况,不容你在这里耍宝。”
周伯通一怔,左看右看,呆了一呆,目光先掠过了宫九,已是一惊,“好厉害的高手。”
又再看向了鹿尘,一眼却看出他的根底,“啊,你是全真派弟子?是哪个牛鼻子门下?”
牛鼻子是旁人对道士的蔑称,道士自己自然是不用的。不过周伯通也不是道士,他是王重阳的师弟,却并非全真教的门属。
鹿尘笑道,“师叔祖安好,晚辈鹿尘,家师长春子。”
周伯通却一缩脖子,做出害怕的神色,“哎哟,老丘?我叫他牛鼻子,你不生气?”
显然,丘处机性子最烈,循规蹈矩,嫉恶如仇,有一股道士的狂傲,也有儒生的正直。
所谓大儒,就是君有不察,死命劝谏,不令君失,不容君误。
当年周伯通有了逾越礼数的时候,丘处机总是以晚辈姿态责备他,令周伯通深有阴影。
其实谁人说周伯通两句,周伯通脸皮厚、心眼大,自不在意。
最可怕之处在于,丘处机既要责备周伯通,却也有“晚辈僭越”的意思,使得丘处机的往往口头上责备周伯通,却在肉体上责备自己。
简而言之,就是那股“君王错了,是大臣没有做好,大臣无法责罚君主,就要责罚自己来使得君子回头”的执拗倔劲。
是以,一旦周伯通逾越礼数,丘处机就拿藤条抽打自己,打得鲜血淋漓、狰狞恐怖。非得周伯通承诺不再犯,方可停止。
人说他,骂他,斗他,周伯通只会开心,不会生气,但偏偏丘处机这种法子,可是最让周伯通头疼的了。
他一听到丘处机的名字,就感觉害怕。这个晚辈哪里是自己的晚辈,简直是自己的长辈,武功比自己低到不知哪里去了,可是管教起自己来,自己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鹿尘自然也听过这些事迹,还是丘处机亲自说来。不得不说,他初听这一切,在心中亦有了和周伯通一样的想法:这牛鼻子老道!
鹿尘笑道,“师叔祖放心,我与师父性格不同,你叫他牛鼻子也好,马鼻子也罢,都无所谓。其实全真教的规矩,到我这一辈,却要改上一改。至于九阴真经,这东西不详,师叔祖那份还是交给弟子保管吧。”
他的话尊敬有加,但是越到后面,却越有理所当然的霸道。
周伯通万万没想到鹿尘的说话这般霸气,好像把自己师兄的基业视作自己,连自己那份九阴真经,也要拿走,当下一怔,“你这娃娃……”
其实那份九阴真经在黄药师手中,他听着鹿尘说话,哪怕欣赏这小子,也有些不是滋味,只得冷冷道,“你们休要扯家常,这位宫大公子,却已等候多时了。”
周伯通这才停下和鹿尘的对话,转头看向宫九。
而宫九自周伯通一出现,也是细细端详这位老者。
一边端详上下,一边念念有词,“原来失踪的周伯通,却被困于桃花岛。哦,是九阴真经,黄岛主,看来你当年也用了手段。”
黄药师脸不红心不跳,“上兵伐谋,这点岂是你这小辈能懂。”
他表面上,自然从来不肯认错,不过他死了老婆又丢了弟子,现在到头来放出周伯通,不管周伯通和鹿尘如何争夺九阴真经,必然是轮不到他这一份。
所以,黄药师心里面到底如何思索,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宫九忽然松开了剑柄上的手,收回了在周伯通身上的目光,“五成。”
自十四成把握后,现在又成了五成把握。
当下的局势是,宫九、原随云、洪安通,对付黄药师、鹿尘、周伯通。
胜率只有五成。
宫九身上的杀气,渐渐消散了。
整座桃花岛上,盛开着的莲花,倏然又一朵一朵合拢了回去。
然后重新燃起火焰。
再然后,所有的火焰又都重新变成了桃花。不过这次的桃花,却都经历了焚烧,凋零、坠落、成了死灰。
见到这幅景象,黄药师的眉毛,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宫九却不管,只是定定看着三人许久,忽然莞尔一笑,俊美的脸上,绽放出邪魅的笑容,很潇洒也很无奈道,“看来今次的行动,是失败了。”
鹿尘忽然道,“五成的把握,其实已经很高了。我迄今为止遭受的大小战役,少有这么高的把握,你却不敢么?”
宫九轻笑道,“时机未至,现在天下初乱,未来还有日子相斗,你不用激我,我是不会冲动的。我是上位者,你们是下位者,下位者能有以弱胜强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但上位者却不必舍身犯险。”
左右看去,一个转身,潇洒自如道,“诸位,走吧,今日的局面失败,不是你们的错,而是我的错。但回去之后,我要杀人泄愤,你们自己内部挑选三个,让我来杀就是。”
他说的话,待有一种童稚的天真,又有一种不成逻辑的霸道,使得周围群岛之主里,人人色变动容。
但色变动容之余,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想到宫九的可怕,心中的胆怯一上来,只得低下了头。
或者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中反而窃喜,想着党同伐异,怎么挑选出这三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