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声音很斯文，很雅致，也很年轻。光是听见这个声音，就可以在脑中勾勒出一个平静、悠闲、仿佛什么也不在乎的公子形象。
董天宝立即听出来了，这是宫九的声音。
他没有搭理宫九，而是静静沉思片刻，才忽然道，“本座精、气、神皆凝成了一块，暂时封印，才免了坠落九幽，却始终没有解决掉燕南天那一剑的创伤。看来，我终究是逃不过一死，不过你却不给我安息的机会。”
他淡淡道，“好了，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宫九由衷道，“不愧是青龙会中以武功智谋并立而著称的大前辈，到如今的境况，也慌而不乱，立马判断出当前局势。老头子叫我向你学习，我却还是学得少了，以后也没有机会，真是遗憾呐。”
董天宝冷冷道，“不要猫哭耗子了，你是否遗憾，本座还不清楚么？你想要往上爬，本座也无非你的阻碍罢了，看这本座如今落魄模样，你痛快了吧。”
宫九笑道，“不敢、不敢，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痛快。”
董天宝亦冷笑道，“你不要在这里装腔作势，同道中人，你的想法，我再清楚不过。此番行动，必然是瞒着水母阴姬和丁鹏，私下将本座尸首盗出，看来本座虽死，一身精气，却还算诱人。”
宫九终于不笑了。
他本来试图看看，董天宝这样的一代枭雄，时代的变革者，方今天下的罪魁祸首，如今到了绝境，会否痛哭流涕。
但没想到，董天宝竟然是这幅反应，既让他觉得没什么滋味，又让他觉得好像自己被小瞧了。
宫九仍是笑着，但话语里没有了笑意，“没错啊大前辈，老头子一去，青龙会内部也变革几生，水母阴姬只想要称霸天下，丁鹏却有意和武一争魔门魁首的位置，其他几位，也各有主意。”
说到这儿，他终于冷哼，“倒弄得我这青龙会嫡系，十分尴尬了。”
董天宝淡淡道，“这当然没错，是可以想象的局势，青龙会本来就是一群失意者、复仇者、边缘者，用来对抗陆地神仙的结合。陆地神仙不再，青龙会也只是形同虚设。本座若未死，也将用青龙会的权力，去做自己的事情。”
宫九嘿嘿一笑，拍手道，“这就是了，大前辈，你还是很清楚的嘛。说到底，每个人有自己的利益，我倒也不怪大家。只不过，我的立场却不容青龙会被这么糟蹋，青龙会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董天宝道，“所以，你要拿我这一身残躯，去做什么？”
宫九笑道，“你也是认识公子羽的罢。”
董天宝一点就通，不屑道，“这怪物？好啊，你是要拿本座当这怪物的资粮么？”
宫九道，“没错，不过说是资粮，在他身上，却完全是反了过来啊。哪里是他吃掉你呢？根本是用你的身躯，练他的‘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一旦练成，立刻取而代之，他成了你，你便带着燕南天的剑创，投身了地狱去。”
他轻描淡写道，“你看看，这多好啊。你多年功力，也未曾白费。另一方面，公子羽作为魔门分支之一，本来被丁鹏压制。不过现在，丁鹏却有了对手了，正好形成制衡的局面。”
他说的简单，但董天宝知道，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本来就是武学生命。任何练成了这门武功的人，也将融入这门武功之中。不过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位大三合二空级数的人，看不穿它的把戏。
董天宝心中无悲无喜，空空冥冥，忽然道，“好，我练。”
宫九微微惊讶，“哦，这么干脆？”
董天宝语调平静，“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我有心要在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中，印下我的烙印，给这门武功，定下与武当派张三丰为敌的规矩。”
宫九眯了眯眼，试探道，“你说这个，是否为了让我投鼠忌器，反而不敢让你练功，使你安宁死去？”
董天宝哈哈笑道，“本座已成了这样，还在乎生死么？”
宫九嘿嘿笑道，“我怕大前辈你有尊严人格，不容侮辱。更何况，你所说的这件事情，未免太过困难，等于是要改变昔日创立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的人的武功……”
董天宝哼道，“宫九，我知道你自视甚高，乃是天生的武学奇才，不比本座是个失败者，当年失败，现在还是失败。但这恰是你的弱点，本座是什么都没有了，反而能领会到更大的决绝，更大的勇气。”
“试问鹿尘此子，区区先天境界，尚不惧怕本座，本座又岂会惧怕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创造者？本座自当日拜在君宝门下，早已有过准备，如此结局，已好过了，再好不过了！”
他陡然喝声道，“来吧，这是本座此生最后的机会！”
宫九沉默半响，“好。”
拍拍手，旁边的公子羽点了点头，走了过来。
一伸手，点在面前尸体般的董天宝的眉心处。
公子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才整个过程中，董天宝所发出的声音，都根本不是声音。
他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变化。
武功境界不到的人，听不到他的话，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
其实从外界来看，董天宝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不过董天宝毕竟武学境界极高，宫九瞒着水母阴姬和丁鹏，将他尸体盗出之后，又借某种妙法，从虚无之中，凝聚出董天宝的一个念头，这才有了此前的一切对话。
那是介乎于生死之间，一个纯粹的念头发出的残响。
但是这个念头，却还能够牵动着身体，发生种种变化。正如一个死去了的主人，还可以留下遗嘱一般。
这就是宫九的武功，宫九的意思，就是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下的鬼魂。
这九种东西，组成而来。
他的武功精义，就在于“灵”，现在也赋予了董天宝的尸体一点“灵”，将董天宝的自我意识，短暂复苏起来。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董天宝能有这般执念，不用自己劝说，就愿意运转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
而另一边，公子羽已将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种种路数，全部灌注在董天宝的念头里。
董天宝的身体，立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大三合二空级数的功力，一起牵扯起来。
他的念头，一边运转着这门武功，一边疯狂的咆哮。一个念头，渐渐在虚空发光发亮。
“君宝，我就是死了，也向你挥出一拳！”(本章完)
第151章 奇门五行，变化莫测
接连在海上飘荡了几日几夜，中间毫无杂事，鹿尘一直是苦练武功。
慢慢的，船只总算按照计划，靠近了桃花岛。却看着岛上花树缤纷，粉黛交织，郁郁葱葱，繁华似锦。这时节正是阳春三月，桃花盛开的时节，有说不尽的美丽，果然是景致颇好。
鹿尘带着众人，上了岸去，一一搬运了种种古玩字画，又给船夫许多重赏，船夫一转头，带着船漂洋过海，消失在荡荡水波之中。
摆在一行人面前，亦只是无数花草，瞧不见尽头。往后看，则是一片汪洋大海。再看那花丛之中，却是左边一丛，右边一丛，重重叠叠，四面八方都是一般模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鹿尘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瞧去，立在当场，神色平静，似乎在盘算什么，又似乎发了呆。
一行人陷入了寂静。
一个五岳剑派弟子见了这场面，心中慌乱，觉得这什么桃花岛怎么看也不似有人的居所，周围也没有见到船只。莫不是鹿道长按图索骥到底错了误了，结果找了一处无人之所？
若是如此，他们一群旱鸭子，来到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海洋深处，只怕回不去了，要在这里终老一生。
不，连终老一生亦不可能，岛上若无生物，怕是就要生生饿死。
他越想越怕，也不知道是否因而心浮气躁，想到自己跟随鹿尘，来到如此险处，面色却逐渐狰狞恐怖起来，并且气喘如牛，一张脸涨得通红发赤，宛若被吹足了气的气球。
忽然，他的额头上，慢慢生出汗水，手上时不时握拳，或是伸手去摸腰间长剑的剑柄。看向鹿尘的眼神，则显露出一种绿油油的光泽，像是忽然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头狼。
这番想法，岂止他有，一行人中，泰半是如此。
这群矗立在桃花岛旁的年轻弟子们，忽然有了一种极为微妙危险的氛围，好像一枚枚炸弹，只等一个火花，就要轰轰烈烈炸开。
鹿尘忽然回过头去，来到岸边，往水里抓了一把，回头一洒。
大喝一声，“绰！”
这一声说是大喝，声音并不大，只是音调尖锐，是个爆破出来的声音。
却好似在这青天白日的当头儿，倏然从每人心底响起。
伴随而来，正是鹿尘此前手中的一把水。
一洒而去，便在空中化作千千万万的水珠，在日色照耀下，幻出千色，打在众人额头。
一股无比清凉爽利的水汽，无根无源，却涌现出来，好似一眼活泉水，把一切什么浮躁、烦闷、郁结的东西，都是一扫而空。
在场众多子弟，身子齐齐一个摇晃，宛若醍醐灌顶，又好像是当头棒喝，眼神之中的绿光，消弭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明。
他们惊讶万分，纷纷对视起来，“这……”
无需言说，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哪怕武功低微，也知晓一些江湖上的事迹，自然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着了邪门道儿。
鹿尘解释起来道，“桃花岛上的奇门五行阵，能够生出金木水火土来迷惑人。你们刚才是被引动了心火，心浮气躁。不过，我却是取水自足，激活每个人心底一点清明，克制了心火。”
众多子弟，这才明白，半惊半怒，“黄药师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学究天人的五绝之一。不过咱们这次过来，以礼相待，带上了这么多礼物，他拒之门外，也未免太不尊重人了。”
鹿尘往前走去，“我已经看出了这阵法的玄虚，你们跟上我，便可无忧。不过这种大喜大怒、大悲大忧的心绪，切记不可再有。其实这门阵法，不是黄药师主动想做，凡事都是引动你们己心而造就，是你们自己困扰了自己。”
弟子们诺诺称是，然后凝神静气，个个把心意给收敛了，跟着鹿尘一路走去。
不过心意这东西，却不是想要收起来，就能收得起来的。俗话说心猿意马，心是猿猴，意念是一匹马，都是奔走起来便四下乱窜的玩意儿，难以收束。
他们虽然竭力摒除心中的杂念，到底也有人收拾得不太干净。
走过数十来步，忽然之间，有人变得颓废起来，浑身酸软，觉得这几十步越走越是沉重，心中有一种想要放弃回去的念头，整个人化作了一滩烂泥，就要栽倒下去。
这下子，这些人是再度中招，不过心中的念头不似此前遭心火一烧，烧出许许多多的浮躁、愤怒，而是一种糜烂的感觉。
无论什么坚固的东西，拿着在水里泡上去，时日久了，就得腐蚀、糜烂。
不管是坚若金刚，还是硬如铁石，都不例外。
那些弟子们越走下去，心神越是颓废，几乎不想要迈步。在他们心中，觉得天空地空，过去空未来空，什么伟大的事情都不存在了，人活着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没有其他的指望。
用鹿尘的话来说，这就叫做摆烂。若放在现实，他们这群人就要成天哈草、乱交，是一群让别人来负责任何事情的巨婴。
鹿尘眼一瞥，心中却门清儿，“这是水脏法，奇门五行阵中的第二道变化来了。他用水脏法，破了我的活泉法，果然厉害。”
他不经赞叹。
水脏的意思，就是肾。这里的脏，不是肮脏，而是脏腑的意思。
不过，鹿尘这里所说的水脏，却是一语双关，既是代表水的脏腑，也是代表肮脏的水的意思。
黄药师果然不愧是大宗师，他的手笔道尽五行生克的变化，完全是无穷无尽、随世变化的。
最开始，众多弟子是因那船夫远去，没有了船只，又再看到了眼前的桃花岛壮丽寂静景象，心生出一种安稳不得的心思。
这心思其实也就是一瞬，也是稀松平常，人生在世，本来就有不同杂念，一瞬之间，千变万化，即生即灭，难以捉摸。
其实这些念头，甚至连那些弟子自己也没有觉察到。
但就是被黄药师的阵法觉察到了，并且加以利用，从中挖掘出更多的负面情绪，成了一团心火，越烧越旺。
在这之后，鹿尘却用活泉破了心火。
不过恰恰是这一破，却成了黄药师阵法下一步的基础，或者说无论鹿尘用什么办法，奇门五行阵便总有办法在这基础上生出变化，利用它再文章。
万事万物，本就是在五行之中轮转不休，逃脱不出去的。
这一次，鹿尘的言语，却在众人心中，种下了黄药师厉害无比，令他们不知不觉中了招的印象。
众多弟子心中，便无形之中，生出对黄药师的恐惧。
奇门五行阵恰恰捕捉到这种恐惧，加以放大利用。
这种恐惧，阴暗、潮湿，是脏水，能够污染了正常的心灵。
使得这些弟子变得颓废无比，毫无斗志，成了一滩烂泥。
他们再也生不出与黄药师对抗的勇气，一生便要处于此种心灵阴影之下。
鹿尘侧眼看去，甚至发现，如果时日久了，这群弟子真要成为字面意义上的一滩烂泥这无比肮脏的水，甚至可以从精神意义上影响现实，使得众多弟子的骨头变得柔软、脆弱。
如果呆得久了，恐怕要影响他们的一生。这也是对鹿尘生出的一种攻击，奇门五行阵的变化，对鹿尘的心神没用，却可以用那些弟子的一生，形成一次攻势。
鹿尘一意孤行，就得背负上这么多弟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