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82节

  “可这批粮食……”

  陈胜笑吟吟的轻声道:“明明是用以赈济流民的啊!”

  “您是流民?”

  他指了指陈虎,再指了指自己:“还是侄儿是流民?”

  他在笑,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陈虎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好半响才道:“大郎,二伯知你心善,可此时既是州府提出,郡中诸豪杰议定,咱又何必来做这个恶人?这可是与州府、郡衙,以及郡中诸多世家大族为敌啊!”

  语气说不出的感慨,说不出的苦口婆心。

  “侄儿一点都不心善!”

  陈胜摇头:“若是他们只拿五成……不,哪怕八成、九成呢?侄儿也会高高兴兴的附和他们,高高兴兴的和他们一起分了这批粮食。”

  “强者嘛,本就应该占据大部分资源!”

  “不然,干嘛还要费心费力的变强呢?”

  “可他们全拿了!”

  “一粒都没给那些流民剩下!”

  “这不是贪!”

  “这是吃人!”

  他看向陈虎,平静的眼神深处,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猪狗尚且不食同类,更何况人乎?”

  “侄儿做此事,不为他们!”

  “也不为了那些流民!”

  “只为我,只为我行商陈家……能做个人!”

  “不吃人的人!”

  他重重一拳砸在了兽皮地图上陈县东北方的位置,将兽皮地图击穿:“这一票,我干定了!”

  陈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图上那个洞,沉声问道:“那劫来的粮食,你欲如何处置?”

  “五千石粮食!”

  陈胜回应道:“咱家留五成,其余的,尽数分发了!”

  陈虎:“发给谁?”

  陈胜:“谁需要粮食,就发给!”

  陈虎踌躇的又在他和墙上地图之间徘徊了一圈,狠狠的一咬牙道:“行,此事你别管了,老子这就去找你爹,我们去办!拦路抢劫这种事情,咱家见得多了,保证不会出任何纰漏!”

  “此事你们办不了!”

  陈胜摇头:“这批粮食一但出问题,州府和郡衙,以及郡中诸多世家大族,立刻便会像疯狗一样挖地三尺,寻找劫粮之人!”

  “咱家乃是郡中第一行商之家,武力强横,必会被这些人列为怀疑对象!”

  “所以,你们不但不能做去这个事,我还需要你们,在我们动手之际,在县内露面,消除嫌疑!”

  “此事,便由侄儿与刀叔、外加李仲手下那百十人,一起去办!”

  陈虎听到此处急着就要开口,陈胜就又加重语气将他的话给憋了回去:“谋事在密,李仲手下那些人,都是流寇之身,办完事儿之后带回蟠龙寨集体看管,不虞出错,其他人,都不行!”

  “而今兖州灾荒刚起,流寇都还未成气候,州府当不至于派遣大队人马押送粮草才是。”

  “再者说,侄儿也没准备真刀真枪的去和押送粮秣的人硬拼!”

  “足够了!”

  陈虎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能说的话。

  他回头再次看向地图上那个大洞,沉思了许久后才道:“从商丘到陈县这一段路程,适合劫掠之地只有一处!”

  他伸手一点地图上标注着“拓县”的位置:“拓县西下三十里,有一段长达里许的壕沟路,两侧尽是乱石,当年你三爷他们走这条路,就曾在此地遭遇了一伙流寇,险些失手!”

第九十一章 事有不对

  陈家庄。

  卷着裤腿,光脚坐在田垄边儿上的陈守,听完陈虎的述说,脸色异常精彩的看着眼前的陈胜。

  陈胜神色坦然与他对视,正色道:“怎么,阿爹您觉得儿子的决定有问题?”

  陈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好半晌才吭哧吭哧的道:“我儿生有大志,我不如我儿远矣!”

  陈胜笑了:“阿爹不怪儿子任性,拖累了咱家才好!”

  陈守用力的摇头,一句一顿的话:“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儿能有此心此念,咱家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亦当畅慰欢颜!”

  他心下很是触动。

  在他听陈虎说到郡中诸世家大族将瓜分五千石粮秣,而他行商陈家也将分得三百石之时,他心头是感到高兴和振奋!

  陈胜在为了粮食发愁。

  他这个正儿八经的行商陈家家主,当然也在为了粮食发愁。

  现在天上凭空掉了三百石粮食下来,自己家这一两千口子的日子又能宽裕几分,他怎么能不感到高兴呢?

  他没觉得这事有什么问题!

  直到陈虎将先前陈胜所言转述于他之后。

  他才陡然醒悟……

  这事的确不对!

  但这个结果,却是陈胜这个儿子告诉他的!

  这令他真有一种自己一把岁数,都活到了狗身上!

  “除了回县城露面,还有什么是爹能做的?”

  他正色道,“不若此行,由我与刀子他们去,你留待家中?”

  “不行的!”

  陈胜微微摇头:“您才咱家的主心骨,只要您不在县里露面,咱家就摆脱不了这个嫌疑,后续的收尾事宜,就会很麻烦!”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回县里之后,直接挨家挨家去拜访张家、田家、刘家,以及槐安堂,问他们买粮!”

  “他们卖不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让他们都知道,您就在县里!”

  陈守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陈虎已经抢先一步说道:“此行,咱随大郎去吧!”

  陈胜看向他,还未张口,便见陈虎冲自己摇头,吐着烟雾徐徐说道:“莫与二伯犟嘴,要没个熟路子引路,你们知道该走那条小路吗?何处可以取水、何处可以安营、何处有大户人家吗?”

  他吧嗒了一口韭云叶,忽而笑道:“说起来,咱这条胳膊就是在这条路上丢的,如今随你崽子去胡闹这一回,也算是咱这条胳膊,没白丢在那条路上……”

  陈守:“二哥……”

  陈虎再次摇头:“老四,你也别劝了,这些年你说啥就是啥,二哥从未与你犟过嘴,但这一回,二哥想自己拿主意。”

  陈守一咬牙,看向陈胜,肃穆道:“你要做大事,爹不拦着你!”

  “先前你曾与爹说过,出了家门,爹就得担起咱家这些弟兄叔伯的生死,伤了谁、死了谁,爹都有责任!”

  “今日爹将你这句话还给你,你记住喽,你带出去的,都是活蹦乱跳、能走能扛的好汉子,你将他们囫囵的带出去,也一定要将他们囫囵的带回来!”

  陈胜微微一笑,“您就不担心儿子自个儿回不来?”

  陈守嘲讽的“呵”了一声,不屑的道:“你比猴儿都精,又惜命,谁能留得下你啊?”

  “哈哈哈,果真是知子莫若父!”

  陈胜翻身上马,一手抓起缰绳,一手按住挂在马背上的锐取剑:“阿爹,儿子走了!”

  说完,他拨转马头,打马奔向蟠龙寨。

  陈虎与几名幽州军老卒见状,齐齐上马追上陈胜。

  陈刀已经先一步赶往蟠龙寨整顿人手,只等他们抵达蟠龙寨,就可以出发赶向拓县。

  陈守站在田垄上,目送着他们远去。

  宽敞的田野之中,他孤零零的一人儿立在田垄之中,竟有些几分形单影只的萧瑟之感。

  一旁穿着一身儿破烂下田衣裳、弓着腰假装在田里除草,实则是在竖起耳朵听他们谈事的陈七见状,缩头缩脑的凑到陈守边上,小声道:“四哥,你就由着这崽子去了?”

  陈守无奈的笑了笑,“儿大不由娘啊……好了,让弟兄们别他娘的瞎忙活了,回庄里换衣裳,回县城!”

  ……

  是日。

  陈胜将手底下的百五十人,分为两路。

  一路只有十人,由陈胜与陈刀率领,以斗篷掩面,骑马走大路,直奔拓县。

  大部队则由陈虎率领,走一条鲜有人知的隐秘小路,翻山越岭,星夜赶往拓县。

  双方约定于壕沟路以西汇流。

  ……

  星河高挂。

  陈胜等人夜宿于一间废弃的驿站之内。

  荒野之中夜寒深重,周围又寂静得连虫鸣之声都微不可闻。

  辗转反侧了许久仍无法入眠的陈胜,索性翻身而起,坐到篝火旁重新复盘着整件事的始末,从中查找自己可能忽略的细节。

  忽而,执夜的陈刀,举着火把走进来,见了坐在篝火旁的陈胜,低声道:“大郎,事情不太对!”

  陈胜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陈刀快步走到他身前,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他,“我在外边,发现了此物。”

  陈胜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块巴掌大的,又黑又干,仿佛一块干牛粪,但触感却又像粗布的物件,轻轻一捏,边缘还掉下些许碎屑。

  “这是什么?”

  他问道。

  陈刀:“醋布。”

  陈胜:“嗯?”

  陈刀解释道:“军伍行军在外时,不便携带油盐酱醋,便常以此物为佐料,此物浸泡过盐和醋,食用之食,只需撕下一块扔进釜中,混合干粮,便可煮食。”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此物制作工序繁复,滋味又极差,味似裹脚布,除便于携带、极易保存之外,几无长处,除军伍之外,我未曾在别地看见过此物,连咱家商队之中都没有!”

  言下之意,便是使用此物的,八成是军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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