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79节

  “别说你们,我自己都不信,可我爹就给我留了这么个烂摊子,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胜弟,你家情况如何?”

  一边四下打量着郡衙一边听他们闲聊的陈胜,忽然听到他们将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一回头,才发现四人都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

  他心下略一思量,便了然的轻笑道:“忌兄,我们兄弟之间,何必玩这些弯弯绕……周全之地,我家有,口粮自带,一人千斤粮食,听安排,我保证在我行商陈家倒下之前,绝无人能伤你们一根寒毛!”

  “这……”

  张忌有些迟疑的与田牍、刘更等人面面相觑,尔后低声道:“胜弟,是不是多了些?”

  田牍大点其头:“是啊胜弟,为兄家中的情况,你是知晓的,若还有余量,早先便予你了,何必等到现在?”

  刘更与陈喜也连连称是。

  他们家中不是没有护卫,但那些护卫和行商陈家的伙计们,根本就没得比!

  而且,谁也说不准今岁的饥荒到底会恶化到什么地步。

  若真会恶化到全线崩盘的时候,那些护卫还会不会是护卫,谁都不敢保证。

  相比之下,行商陈家立足陈县两百年,信誉和家风都有口皆碑,再加上歃血为盟之谊,若能求得行商陈家的庇护,自然比将希望托付给那些用银钱顾来的护卫更令人心安。

  陈胜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自家兄弟,我也不瞒着你们,你们家都备了粮食,我家自然也备下了不少粮食,之所以前番我还会为了粮食求到兄弟们面前,便是因为,我家还得养人……养不少人!”

  他说得很模糊。

  四人却是在瞬间便心领神会。

  张忌沉吟了几息后,便沉声道:“四十人,但粮秣,得劳烦胜弟家中叔伯自行去取!”

  陈胜闻言心头不喜反丧,心头嘀咕道“亏了亏了亏了,该再开高点”。

  粮商张家先前被李园那伙人屠得差点灭了门,而今阖府上下都不到二十人。

  而张忌却要了四十人的名额!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张忌给他手下的一些心腹要了名额!

  他早就知道张家手中肯定还握有一批为数不少的粮食。

  但知道归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却是不好开口买……更别提借!

  这个时候,哪怕他出原先粮价的五十倍的价钱购粮,那也是欺负人!

  “这个不着急!”

  陈胜低声道:“忌兄不妨先去看看环境,再做决定!”

  张忌笑着点头:“还是胜弟做事周全。”

  他的话音刚落,田牍便连忙开口道:“胜弟,为兄也要十人,粮秣……油料饼可算?放心,绝对能吃,只是不好入口而已!”

  陈胜一听便知道,田家是真没多少粮食,他点头道:“可以,以五作一!”

  田牍喜道:“不必不必,只要胜弟肯收,二十作一都成!”

  油料饼的确是能吃,但那玩意极其难吃不说,还带有微弱的毒性,吃多了是会吃出大病来的!

  陈胜:“不必,说了以五作一便以五作一,不过牍兄手中若还是多的话,小弟可以拿二十作一的比例,以粮秣与牍兄换!”

  他亦知道那玩意不能粮食吃,但用以作为牲畜饲料的话,却是极好的东西。

  再者说,人当真饿到一定地步,连泥土石头都能吃,更何况油料饼?

  田牍赞叹道:“不愧是百年行商之家,果真言出比践……你不欺为兄,为兄自也不能令你吃亏,也别换了,你管上为兄家小的吃喝,我家囤积的油料饼,你尽数取了去!”

  张忌亦感叹的点头,浑然没有半分自家出粮食,而田家出油料饼就能获得与自己一样的待遇的吃亏感。

  这是特殊时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自然是能互相体谅的就互相体谅。

  况且,一个有人情味的盟友总比一个利益至上的盟友,更令人安心。

  陈胜想了想,便轻叹道:“那小弟便多谢牍兄了!”

  说完,他将目光看向刘更与陈喜。

  二人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胜兄,此事小弟须得回禀高堂,再做决定!”

  陈胜笑着点头道:“不着急,既是自家人,我行商陈家的大门自会一直向自家人打开!”

  顿了顿,他回过头看向前方豁然开朗,四周布置了四五十张矮几,中心之处人头攒动的宴会场地,步伐一住,低声道:“说起来,你们可知今晚的宴席,是所为何事?”

  宴会中心处的那些身着华服、腰悬美饰,少年人,一看就知,全是这县里便的世家大族、高门富贾家的二代。

  张忌、田牍、刘更齐齐摇了摇头。

  倒是年纪最幼的陈喜,略一犹豫之后,低声道:“小弟倒是听高堂提过一嘴……应是州府典农长史吕大人驾临陈县,设宴款待我等。”

  “典农长史?吕大人?”

  陈胜略略有些惊讶的低声问道:“款待我等作甚?州府便是有要务需陈县豪杰相助,也当宴请各家家主才是。”

  陈喜左右看了看,伸手一把将左右的张忌和刘更揽过来围成一圈,低声道:“胜兄有所不知,州府虽主政一州,但政令却只能下达于郡衙,按规矩,州府是不能直接越过郡衙直接插手郡务的,这于礼不合!”

  “以官身吕大人不能举宴,但以吕氏支脉长子的身份宴请我等,却是名正言顺……哦对了,胜兄怕还不知晓,吕大人乃州牧不韦公之长子!”

  槐安堂陈家,乃是陈县陈姓人中的翘楚,族人多出仕,族中还曾出过一任假郡丞,在这陈郡之内也算得上是政坛常青树之家。

  是以陈喜小小年纪,便能对这些官场上的头头道道如数家珍。

  “哦,原来如此!”

  陈胜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但旋即,脑子突然又一僵,愣了愣的问道:“喜弟,你方才说州牧大人叫啥来着?吕……吕不韦?”

  陈喜茫然的看了看他,点头道:“对啊。”

  陈胜愣愣的又问道:“那今日设宴的这位吕大人叫啥?”

  陈喜:“吕大人,名政。”

  陈胜:……

  淦,历史你又玩儿我?

  他挠头,使劲儿挠头,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确认吕大人姓吕,而不是姓……赢?”

  陈喜笑了笑,道:“哦,原来胜兄也听闻过这个风传啊?”

  陈胜:“嗯?怎么说?”

  陈喜:“吕大人是不韦公之子没错啦,虽然以前是有人言之凿凿的称赢子楚赠赵姬与不韦公之时,赵姬已有身孕在身,妄图以他秦赢氏血脉取代兖州齐吕氏这一支,但高堂曾有幸见过不韦公一面,称吕大人极肖不韦公,应是不韦公之子才是!”

  “只是这种事嘛,嘿嘿嘿……”

  “不过不韦公都不在意,我等见什么怪?”

  他虽压低了声音,但眉宇间却尽是混不在意之色,甚至还略有几分猥琐之意。

  显然这个事情,在他们的圈子中,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人尽皆知。

  陈胜:……

  贵,贵圈真乱!

第八十七章 文化底色

  成群结队的素衣仆役,手捧着一盏盏轻纱莲灯,置于宴会场地中心的莲池之中。

  粼粼波光映衬着朦胧的灯光,将暮色渲染得如梦似幻。

  梦幻般的场景,似乎是令场中陈县大户二代们短暂的忘却了高墙之外的疾苦。

  他们攀谈的气氛越发的热络了。

  那厢一句“李兄大才”。

  这厢一句“王兄高义”。

  一个个年岁不长,但论起这花花轿子众人抬的花团锦簇功夫,却是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陈胜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中,一手拨动着身前矮几上的酒樽,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青年人,脑海中却不住的闪过一张张瘦骨嶙峋、了无生气的悲苦面容。

  这种身体和思想仿佛不处在同一世界的割裂感,令他不由的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铛……”

  忽而,一声清韵的钟鸣声,响彻莲池。

  场地之中攀谈的二代们,应声闭上了嘴。

  四下落座的二代们,应声站起了身。

  目光齐齐望向莲池入口。

  就见一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身着黑底红边獬豸纹深衣,腰胯美玉带,足踏黑缎面玉白底翘头履的奇伟中年男子,在一名赤甲白面小将的护持下,一手扶着玉带缓步走入莲池。

  众多二代见了来人,齐齐捏掌下拜:“吾等拜见长史大人。”

  陈胜混在人群中,刚看清来人的大致长相,被不得不跟着一起捏掌下揖。

  “诸位请起。”

  来人轻声道,声音温润如温泉流经干净的鹅卵石溪底,令人不禁有如沐春风之感。

  “谢长史大人!”

  众多二代起身,垂臂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一片静默,再无半分先前的放浪形骸之姿。

  陈胜微微撩起眼睑,打量来人,却见来人正似笑非笑的移动目光打量他们这些人,又不得不垂下眼睑,如其他人一般,静默而立。

  “诸位何故拒政于千里之外耶?”

  来人不紧不慢的笑道:“期弟,为兄尚且记得,上次见你,你还这般高,还强拉着为兄去观太昊庙会,为兄不从,你便哭闹不止,何以长大成人了,却不与为兄亲近了?”

  陈胜再次撩起眼睑,便见来人正微笑着一手冲正前方手着肚脐的高度。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立于二代们最前方的李氏嫡长子李期笑曰:“长史大人辅太守大人掌一州农事,期一介乡野鄙夫,岂敢再行僭越之举?”

  随着这二人的笑声,犹如春风化雨,不经意间便化解了场中凝滞的气息,陈县二代们微低的头颅,慢慢的就抬了起来。

  吕……政,毕竟是州牧之子,齐吕氏之后,周王室之下一等一的高门大屋嫡子!

  只家世,便先天压过了陈县这些世家大族好几头!

  “哎,今夜无有布衣、纨绔之别,唯有长幼高矮之序!”

  吕政一挥大袖,佯怒的轻喝道:“诸位小弟若再要在为兄面前强装娇弱,莫怪为兄辣手无情!”

  陈县二代们听他以游手好闲的“纨绔”之名形容自己,纷纷轻笑出声,场中凝滞、肃穆的氛围,登时消失殆尽。

  吕政见状,满意的抚掌大笑道:“这才像话……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霎时间,清韵而庄重的编钟之声起,成群结队的仆役手托美酒佳肴,迈着细碎的步伐快而不乱的进入宴会场地。

  众陈县二代纷纷落座,齐声欢呼:“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吕政笑容盈盈的徐徐屈膝,臀还未过腰,已有仆役一个箭步上前,匍匐于他身前,以身为塌。

  他端高举三足樽,畅快的高呼道:“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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