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297节

  他的老家阳夏本就是陈郡辖下的区县之一,口音本身就与陈县口音极其相似,他又曾在陈县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陈县口音自是纯正无比。

  年轻的军官听到他的口音,握剑的手确是微微一松,但五指仍然没有离开剑柄,只是面色如常的微微颔首道:“可有‘验传’为凭?”

  所谓“验传”,便是大周的户籍。

  “验”是身份证,上边不但有头像雕刻,还有面貌、籍贯、以及是否有过违法犯罪行为的描述。

  “传”是路引,外出之时由户籍所在坊官或亭长发放,上边写明了去哪儿、做什么,持有此物才能穿城过关。

  “自然是有的!”

  吴广笑呵呵的点头:“不过咱兄弟的验传都在包袱里,草民取验传给军爷过目,军爷可千万莫要误会草民的行止。”

  年轻的军官讶异的看了吴广一眼,似乎是在对他的懂行程度而感到惊讶。

  不过吴广这句话还是令他放松了许多,按剑的手终于离开了剑柄。

  但他还是后退了几步,挥手指使一名兵卒上前取回验传。

  吴广见状,翻身下马,站在地上从包袱里取出两块加盖了印鉴的木牌,双手递给前来取验传的保安团兵卒。

  这名保安团兵卒拿着两块木牌,小跑着回到年轻军官身旁,双手呈上。

  年轻的军官拿起两块木牌分别看了看,目光落在验上的“长宁坊坊监”的印鉴之时,他微微挑了挑眉头,心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而后他便收起两块木牌,朝城楼上摆了摆手,吴广见状,心下当即暗道了一声“果然”。

  “足下为何不早些言明,差点引发误会!”

  年轻的军官拿着两块木牌上前,亲手交回到吴广的手上,意有所指的轻声笑道。

  吴广收起两块木牌,也笑着揖手道:“军爷职责在身,草民本该全力配合军爷履职。”

  他当然还有更加便捷的证明身份的方法。

  他身上除了长宁坊的验传之外,还有特战局的身份证明,以及陈郡保安团、陈留保安团的身份证明,任何一样都助他轻易过关。

  但在他的身份发生改变之前,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那些身份证明。

  越是靠近陈县,就越不能使用!

  听吴广说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年轻军官脸上的笑容越发热络,他拍了拍吴广的肩头,笑道:“足下离乡时日不短了吧?”

  吴广讶异的道:“军爷何出此言?”

  年轻军官笑吟吟的给他解释道:“自八月始,除军情急报之外,所有外来马匹进入县城,都必须先缴纳一笔清洁费,嗯,就是环卫司派遣专人打扫马匹粪便的开销花费,不然就只有将马匹寄存在我们保安团,待其离县之时,再行交还。”

  吴广听后,几乎是在瞬间就想通了此举的用意。

  同时也明白了,为何这年轻军官一开口就说他们不是陈县人,并且如此严格的盘查他们。

  原来是因为他们没缴纳清洁费,就要骑着马往城里冲!

  “原来如此!”

  吴广从怀里取出钱袋,低头数钱:“请问军爷,咱兄弟十二人所乘骑之驽马,需要缴纳多少清洁费……”

  谈起正事,年轻军官登时便将脸上的笑容一收,正色道:“依照环保司最新出台的条例,上等马一匹二十两、中等马一匹十两、下等马一匹五两,列位所乘骑之马匹,肩高七尺、蹄大如钵,皆属上等马,依环保司条例,虚缴纳银二百四十两,请问足下是缴纳黄金还是白银?”

  说完,他板着脸将手往前一摊:给钱!

  吴广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年轻军官:你确定你没有乘十?

  年轻的军官笃定的回了他一个眼神:我确定我很诚实!

  吴广张口欲言,欲言又止,止复欲言,憋了好几息,才憋出一句:“咱能理解为何要缴纳清洁费,但为何上等马与下等马之间的差价,如此之大?”

  他们所乘骑的马匹,的确都是可作战马之用的高头健马,但若真要论价值,一匹马一百五十两也就顶天了!

  一百五十两一匹的马,你们帮忙铲铲马屎,就要收我二十两?

  是铲屎的铲子是金子做的,还是铲屎的手是金子做的?

  年轻的军官熟稔的张口就来:“上等马吃得精细、吃得多,拉的马屎也又臭又多,清洁费自然也比下等马更多,你没见到咱陈县的街面儿有多干净、多整洁吗?这可是派遣了百十人一日两扫除、三日一冲洗,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这么洁净的环境,不但住起来舒心,还不易害病,你说你们的马匹要是进城,屁股一撅就拉一大堆、腿一抬就尿一大泡,臭烘烘的不说,还容易滋长蚊蝇,传播病害,你说你缴纳这点银钱多吗?要我说,一点都不多!”

  “要实在不愿意交这个钱,我们也不勉强啊,你完全可以将马匹暂时寄存在我们保安团这里,只出个草料钱就成,我们修建的马棚,又高又大又明亮,不但也有人每天打扫,还都铺了厚厚的一层干草保暖,隔三差五还会有专人焚烧名贵草药灭杀蚊蝇,保准你的爱马住进去,宾至如归、流连忘返,你要肯加钱,我们还能保证你的爱马住进去吃得比人还好,并且派人定期帮你遛马,保管你取走爱马时,长得比它住进去时还好……”

  这似曾相识的言语,吴广用脚指头思考,都能猜到是出自谁人之口!

  不愧是你啊大兄!

  都是当王的人了!

  不但还有心情来操持这种微末小事,还操持得头头是道!

  我要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都快被你这套说辞给唬住了,心悦诚服的将马匹交给保安团暂管了!

  对此,吴广的决定是……

  他从钱袋里取出一块鸡蛋大的银锭,放入年轻军官摊开的掌心里,肯定的说道:“我们寄存,按照最好的草料喂,请务必将它们都喂得比现在还要健壮!”

  年轻的军官卷起手掌握住银锭,笃定的重重点头:“放心,养马,我们保安团是专业的!”

  十二匹高头健马,就这样被保安团的士卒们拉出了城。

  衣锦还乡的吴广,也就这样从骑士变回了步卒。

  他才刚进城,还连一个熟人都没能遇见。

  萧瑟的北风吹过。

  十二名骑士站在空荡荡的城门内相视苦笑……

  ……

  入城后,吴广径直去了猛虎武馆面见陈丘,明面上是游子归乡、拜见叔父,实则却是去与陈丘商议千机楼冀州分楼的开拓事宜。

  直到夜幕降临之后,他才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激动,向陈丘告辞后起身跳窗跃出猛虎武馆,捡着小路、避开人眼,朝着陈家大院奔去。

  然而他前脚才踏入长宁坊,后脚就被一名黑脸的玄甲大汉给捏住了后颈脖,像捏小鸡崽子一样的原地提起来抖了抖,在确定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利刃之后,才取出灯火照着他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的打量,还不住捏他的面皮。

  吴广很清楚这是必经的流程,乖巧得跟个捣蛋被爹妈抓了个先行的熊孩子一样,任由这名黑脸大汉折腾。

  好一会儿后,黑面大汉才熄灭了灯火,随手就将他扔进了长宁坊的坊门内。

  等到吴广稳住身形,回过头望去的时候,原地哪还有黑面大汉的影子?

  自始至终,黑面大汉都未发一言。

  既未曾询问他姓甚、名甚。

  也未曾询问他这么晚了来长宁坊干甚……

  只是仔细检查了一遍他身上有无兵刃,以及查看他的面容,然后就放他过关了。

  这种反常的举动,令吴广知道,大兄不但早就已经知道他回来了,而且现在正在等他回家。

  他迈开双腿,雀跃的向着陈家大院发足狂奔。

  虽然他在陈家大院内拢共也不过只住了四五个月。

  虽然他离开陈县已有六月之久,足迹遍布陈留、甚至还在冀州邯丹附近盘桓过月余之久……

  但他走在这条路上,却熟悉得像是他今早才离开。

  寒露过后的陈县,夜晚已经冻得呼气成雾。

  是以哪怕眼下天黑才不久,长宁坊内就已经是家家户户都关起门来御寒了。

  长街静悄悄。

  看不到一个人影。

  也再没有任何人跳出来阻拦吴广。

  虽然他的职业本能告诉他,周围有千百双眼睛盯着自己……

  但他不怕,也不在乎。

  转过一个街角。

  一盏温暖的灯笼,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看着那盏灯笼,吴广不由的放慢了脚步。

  陈县好像是变了。

  又好像是没变。

  就像是他今早才离开,入夜便返……

第二百八十八章 第一场雪

  神骏的金雕展翅,翱翔在雪云之上的碧空之中。

  陈胜稳稳当当的盘坐在大毛宽阔的背脊上,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熊皮大氅,一道锋锐的剑气悬挂于身前三尺之外,将扑面而来的强劲寒风分开。

  他低着头,凝视着身下的云层,透过一道道稀疏的缝隙望下去,看到的全是茫茫白雪……他自陈县起身飞往冀州安邑,已行出五六百里之遥,皆是如此!

  他的眉宇间不知不觉爬上了几许阴郁之色。

  今年的降雪,来得比去岁要早,霜降才过两三日,雪就落了下来,而且降雪量更足、范围更广。

  明明才是第一场雪,就一连下了两天两夜都不见停歇,陈县外的积雪之深,一脚踩下去都快到膝盖了。

  而去年,却是直到十一月下旬的小雪前后,降雪量才逐步达到了这个地步。

  足足提前了近一个月!

  陈胜倒是不太担心自己治下的老百姓,如何渡过这个严酷的冬天。

  早在九月初,他就已经将“备粮备薪防寒防冻”的政策,作为续集中粮田政策之后的第二号九郡文件,给压了下去,并且还将这项工作,划入了正在进行新兵训练的红衣军第二军的重点训练项目之一!

  地理位置比陈郡更北一些,以及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陈留、颍川、陈留、梁郡、济阴五郡,都按照陈胜去年在陈县施行的半分,以村镇为最底层单位,集中修建火炕温室,收容所有无力渡过这些冬天的百姓,同心协力熬过这个冬天。

  至于地理位置上要比陈郡要靠南方一些的豫州和谯郡,则以去岁的雪线为界,去岁降雪的地界就集中修建火炕温室,没有降雪的地界,就有该地官府带头组织伐木备柴……

  有了去岁的统筹这项工作经验,今年再次推进起来就容易多了。

  李斯坐镇中枢,调配人力物力,并将煤炭的样本下发至九郡诸县,命各地官府将其悬挂于各自官寺门外,张贴告示广而告之,但凡能找出此物出处者,奖百金!

  陈胜过问几次这项政策的落实进度,李斯摸清了他的脾性,张口就给他汇报了一大堆确凿的数据。

  问了几次之后,陈胜就不再过问了……或许汉王廷左丞相这个职位,开发出了李斯的潜力,他近来办事,是越来越合陈胜的心意了。

  是以,就算是这场雪来得急、来得陡,也打不了陈胜一个措手不及!

  真正令他心头如同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般阴郁的,是他虽然无法确定,今年这场异于去岁的降雪,到底是自己自立为王的后遗症,还是小冰河期推进的正常节奏。

  但无论是那一种,都预示着他未来几年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小冰河期就不说了,短则二三十年,长则两三百年都是平常事。

  每一次小冰河期,对于农耕文明中诞生的炎黄血脉,都是一次浩劫……从无例外。

  若是自立为王的后遗症……这个就不好说了。

  如果只是眼前这种程度,陈胜暂且还顶得住。

  可若是没皮没脸、死皮赖脸的将春涝、夏旱、秋蝗、冬雪等等灾害都给他安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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