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收割香火的角度考虑,圣教宁愿修一所老年人医院挣点名声,也不会愿意修一所儿童医院。
孔忆秋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开口时才会如此犹豫。
修儿童医院,费力不讨好。
片刻过后,南格尔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美目低垂,看着孔忆秋,淡淡道。
“忆秋,你跟着我这么久了,应当知道,我是不会同意的。”
“你别这么看着我……”
“罢了,罢了,我也不是铁石心肠。”
“这样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在为成年人准备的二十所分院修建完成后,我可以允许你修建两所儿童医院。”
“但是在此之前,还请你不要分心,务必搞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安排完这些后,南格尔挥了挥手,示意孔忆秋可以退下了。
可没想到,孔忆秋依然定定地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南格尔,丝毫没有挪动身子的意思。
他眼睛通红,眼眶湿润,双手死死扣住大腿,颤抖道。
“圣女大人,香火愿力,真的,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这不是三五个孩子,是几千上万条性命啊!”
“稍微缓一缓脚步,不可以吗?”
知道孔忆秋想说什么,南格尔叹了口气,背过身去,狠下心冷声道。
“忆秋,你……不懂。”
“不错,遵循陛下旨意,我传授了你们医疗神术,带领你们治病救人。”
“但是你要知道,香火愿力是不逊色于灵气,不逊色于气运的伟大力量,治病救人只是它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作用。”
“香火,妙用无穷,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有多少香火之力都不嫌够,怎么会不重要呢?”
“比如……它能延寿。”
“尽管代价极大,非常奢侈,但是为凡人延寿二十年的神术是存在的,而且非常成熟,这在北漠高层不是什么秘密。”
“再比如,它能通幽。”
“耗费海量香火之力,能寻找到那些逝去的灵魂,让你可以与亡故的亲人对话,消解生前遗憾。”
“如果香火之力足够,甚至可以为这些灵魂重塑肉身,让死人复活。”
“类似种种神迹,数不胜数。”
“心动吗?”
“心动就对了,这些福利我以后都会逐步对大夏的神官和信徒开放。”
“你在大夏神官序列中排名非常靠前,我也非常欣赏你,你将会是第一批享受这些奇迹的人。”
“但有!”
说到这里,南格尔回转身子,弯下腰,死死盯住孔忆秋的眼睛。
她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句道。
“想实现这些奇迹,有一个大前提,我们要收集到足够的香火之力才行!”
“身处高位,便不能有太多怜悯之心,要把百姓看作牲畜一般,他们只是我们收割香火的工具罢了。”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句话,不是我胡诌的,是大夏道圣所言。”
“圣人尚且没有慈悲之心,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又何需假惺惺地为自己树立道德标杆,作茧自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其中利弊得失,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香火之力不只能用于治病救人,还有诸多其他妙用,这一点孔忆秋早就知道了。
可是他也是刚刚才知道,香火还能益寿延年、逆转生死。
这可真是个大秘密。
难怪北漠圣堂对香火之力如此执着狂热。
可是……
孔忆秋低着头,他的身子还在不住颤抖。
我是一个医疗神官,我是一个医生啊!
治病救人,难道不是医者本心吗?
圣人该不该仁,我不知道。
可是如果连怜悯之心都没了,我还能称得上是个医官吗?
我对得起身上这件衣服吗?
南圣女,天使一样的南圣女,为什么会这么绝情?
孔忆秋只感觉内心的信仰出现了裂缝,有崩塌的趋势。
片刻之后,他泪流满脸,看向南格尔,苦涩开口道。
“圣女大人,您告诉过我,众生都是迷途的羔羊,在主面前尽皆平等。”
“主的荣光遍撒大地,主是仁慈的、善良的、友爱的,主是会为信众祛除痛苦忧愁的。”
“既然如此,我们看到这些可怜的孩子后,难道不应该遵照主的旨意,展现主的荣光,去救助他们吗?”
见孔忆秋百般纠缠,南格尔有些不耐烦了。
她素手一拍桌子,冷笑道。
“呵呵,有长进啊,孔忆秋,想不到你都知道用圣文来逼问本座了。”
“但是圣文浩瀚,主的思想如渊似海,岂是你这微末功底就能妄加揣摩的?”
“本座便告诉你,主的确说过众生在他眼里并无不同。”
“但是主同样也说过,人生而平等,但有些人更平等!”
“我们要做的,便是优先照顾那些【更平等】的人。”
“你~懂~了~吗?”
感受着南格尔一字一句咬牙说出的话中的刺骨寒意,孔忆秋额头上大汗淋漓。
他身子颤抖得像筛子一样,不由得向后连续退了好几步,差点连跪都跪不稳了。
见孔忆秋总算不敢顶嘴了,南格尔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低沉着脸,再次挥手,示意孔忆秋可以走了。
可是,孔忆秋尽管身体都退到了门边上,但是他终归没有退出南格尔的办公室,而是倔强地扎根在那里,就这么定定地跪着,一言不发。
见孔忆秋如此不识趣,南格尔生气地将手里的文件往桌上重重一拍,怒喝道。
“孔忆秋,你的确很有才干,但是边境医院不是离开你就运转不下去了。”
“你若是现在认个错,本座还是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依然视你为心腹。”
“但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不识好歹,那我就要换人了!”
面对南格尔的威胁,孔忆秋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他痴痴地抬起了头,看着南格尔,轻声哽咽说道。
“圣女大人,你在前线医院救助受伤的百姓时,那天使的嗓音,那温暖的笑容,难道……难道都是假的吗?”
“告诉我,告诉我……”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望着孔忆秋这双充满绝望的眼睛,本来勃然大怒的南格尔,心中蓦地突然一慌,痛得无法呼吸。
她明白了。
她明白了孔忆秋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
孔忆秋原本是从楚国过来支援咸阳的战士,在与汤家作战时,身受重伤,眼看就要不行了。
是南格尔临危受命,撑起了前线医疗局面,如天使一般降临人间,拯救了他的性命。
也正是因此,孔忆秋被南格尔感化,毅然决然地退出了楚国军队,皈依了圣教,成为了一名医疗神官。
孔忆秋的虔诚,不是建立在对主的忠诚上,不是建立在对圣堂的信仰上,而是建立在对南格尔个人的感恩上。
所以,当南格尔告诉他,治病救人不是慈悲,而只是为了收集香火,发展信徒后,孔忆秋才会信仰崩塌,才会如此绝望。
望着自己的得力下属心神崩溃、涕泪纵横,南格尔那坚硬的心,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
第四百六十二章 孙伯灵论大夏朝堂
南格尔那坚硬的心动容了,有了融化的迹象
她离开了椅子,走到了孔忆秋身前,弯腰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了起来。
“忆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救你们,是为了收集香火,但也是发自我的真心实意,并无虚情假意。”
“收集香火,与怜悯众生,二者并不矛盾。”
“但是忆秋,这天下之大,受苦之人无穷无尽,都怜悯的话,你怜悯得过来吗?”
“所以你必须要学会适当地收起仁慈之心,要学会在痛苦中取舍。”
“就连大夏儒圣孟子舆不也说过吗,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祭祀大典,需要杀生,邹国太子怜悯眼前的牛,于是提出用羊来代替。”
“孟圣人认为,这也是仁,是君子所为,是正确的。”
“可难道羊的性命就不是命吗,难道这只无辜被送去祭祀的羊,就不值得怜悯吗?”
“牛如果有智慧,一定会高呼邹太子仁慈;但羊如果有智慧,一定会痛骂邹太子虚伪。”
“我在前线救助伤员,也是一样。”
“伤员这么多,我根本没办法全部救下来,只能竭尽所能,救一个是一个。”
“我当日救了你,你感激我,认为我仁慈无比。”
“可是换个角度想,我因为救助了你,导致没有时间救另一个战士,导致他在伤病中痛苦死去了。”
“那在这位逝去的战士眼中,我是不是十恶不赦,一点也不仁慈?”
“同样是伤员,为什么你得救了,而他就该死?”
“现在边境之上,因为我们人手有限,孩童和老人得不到任何医疗救助,极为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