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以仁义教化万民，以正气捍卫百姓。
凡人之躯，却敢与仙争。
陆宽的眼眶不争气地湿润了，一时分不清，顺着脸颊流下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那个普普通通的背影，深深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块心田。
他挣扎着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孟子舆身前，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已经冰凉的脸颊，看着天降血雨，悲痛万分。
圣人陨落，天地同悲。
连这片天都舍不得你死么？
悲痛的陆宽下意识地用神识扫描了一下孟子舆的身躯，突然，他微微一愣。
他的神识扫描到了道韵。
是了，孟子舆舍生取义，临死前成就圣位，得天赐大道，自然有道韵绕身。
可如今人死如灯灭，这浓郁万分的道韵就这样惊艳无比地出现在了这世上那么一小会，就不得不无奈地消散掉。
承载了孟子舆毕生心血，承载了他“仁义”大道的道韵，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冰冷无情地，一丝一丝头也不回地消散掉了。
没过多久，最后一丝道韵也消散在了这片土地上。
就好像“仁义”之道，从来没有出现在过这片天地一样。
感受到这一幕的陆宽，只觉得雨水打在身上，更凉了。
就在这时，孟子舆的胸口出现了一股法力波动。
陆宽蓦然抬起了头，眼神中充满了惊喜。
他突然意识到，还有气数宝镜！
宝镜也许可以护住孟先生的神魂。
陆宽竭力控制住自己哆哆嗦嗦的双手，从孟子舆的尸首中轻轻拿出宝镜。
果然，它被激活了。刚刚的法力波动，就是宝镜发出的。
镜面上已经布满了裂痕，仿佛下一秒就要碎开。
宝镜中有些混沌的神魂缓缓凝聚成了孟子舆的模样，可是虚幻无比，忽明忽暗。
看到这一幕，陆宽悲喜交加。
喜，是因为宝镜中的确有孟子舆的神魂；悲，是因为孟子舆神魂破碎，根本无法重塑肉身，甚至连转世投胎可能都做不到。
最多半个时辰，这神魂就会消散在这片天地间了。
是啊，叶天胜身为极境强者，出手灭杀，又怎么可能不针对神魂？
过了片刻，神魂凝聚完成，虚幻的孟子舆睁开了双眼。
看到悲痛的陆宽，再低头看了看自身，孟子舆很快明白了自身的状态。
他长叹一口气，随即摇了摇头，哑然一笑。
“陆国师，这是我选择的道，你不用为我感到惋惜。”
“在临死前，我悟出了完整学说，登临圣位，此生已然圆满；而现如今，我竟然还能强留天地间片刻，有机会将我的学说完完整整说一遍，说给你听，说给这片天地听。”
“我真的非常满足，没有任何遗憾了。”
说罢，这片小小的天地间，就回荡起了孟子舆那铿锵有力的声音。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
孟子舆的一言一行，他所创立学说的一字一句，就这么深深地刻在了陆宽的脑海里，刻在了东州大地上。
亲眼见证了孟子舆的舍生取义，再回过头来听孟子舆完完整整地展示的“仁义”大道的精华。
陆宽心中触动极大，一时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渐渐地，随着孟子舆传道，他发现困扰自己的金丹瓶颈越来越松，距离元婴只有一线之隔了。
孟子舆的言传身教，让他对“愿天下苍生，人人如龙”的大宏愿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让他隐隐把握住了碎丹成婴的关键。
这让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的陆宽，愈发悲伤了。
恨啊，为什么我只是一个金丹巅峰，我要是极境强者该有多好。
孟先生如此品性高洁，为何不能长命百岁，颐养天年？
他书写的“仁义”大道如此了不起，为何只能这样昙花一现？
没有修士不想变强，以前陆宽也很努力，只是受限于资质，所以对变强不是那么执着。
但是经历了今天的冲击后，陆宽生平第一次，燃起了对力量的极度渴望。
没有力量，就无法守护想要守护的，无法争取想要争取的。
这片由仙人主宰，由力量主导的大地上，血淋淋的现世里没有童话故事。
“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随着说完最后一句，孟子舆的残魂带着嘴角淡淡的微笑，温暖和煦地看着陆宽。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就这么想着，下一刻，他的神魂，轰然消散，不留下一丝青烟在世界。
不，孟子舆还是留下了东西的。
那一面濒临破碎的镜子，宝光流转，最后竟然被修复如初，留下白光闪耀的《孟子》一册，藏在镜中，躺在陆宽手里。
陆宽并没有因为气数秘宝修复如初而高兴，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心中，如走马灯一样，回放起了他和孟子舆短暂相处的点点滴滴。
御前直言不讳，批评邹王不体恤百姓，夸赞太子有仁之心。
教导太子行仁政，放弃圣位对抗叶天胜……
想着想着，陆宽突然激动起来。
不，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我不能让他白白牺牲；这样了不起的大道，我不能让它就这样白白消失。
一把擦去眼泪，看着手中的《孟子》，他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孟子舆这样的英雄人物，不应该默默无闻地死于此地。
这样的传奇人物，也不应该只停留在邹国的史书中。
他的大名，当传遍天下，受万民敬仰。
他的学说，当传遍天下，供万民追随。
仁义之道，《孟子》一书，不该消散，不可失传啊！
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要做到这件事情，正好利用报纸。
之前设立报社，是为了给陆宽自己立虚名，为有朝一日登临帝位做铺垫。如今，陆宽为他当初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万分。
报纸传遍天下，就应该报道孟子舆这样人，报道《孟子》这样的文章。
这样真正的人，纯粹的人，才配得上名动天下。
如果天下每个城池都有孟子舆这样的人，那将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新世界。
那时候，我之大名是否传遍天下，我是否君临天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宽恭敬地对着孟子舆的尸首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将他收在了冰棺之中，准备日后寻觅风水宝地，为其举行盛大的仪式，风光大葬。
想好如何安置孟子舆后，陆宽抬起腿，在滂沱血雨中，慢慢走到了叶天胜的尸首前。
低头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翱翔天际的极境强者，如今就这样满身血污地倒在泥土地里，陆宽心中感情复杂。
陆宽也是仙，看到位于仙人终点的强者就这样死去，难免兔死狐悲。
可是很快，他的眼神就变得清明起来。
叶天胜出身人族，身居高位，实力滔天，却奉行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对弱小毫无怜悯之心，对凡人视若草芥。
这样的仙人，要之何用？
死，便死了。
死得多了，才能还凡人世界一份安宁。
第一百六十八章 邹王说气数
叶天胜已死。
可是，这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如叶天胜这样的仙人，他们自私自利，对陌生人冷酷无情，对凡人就自更不必说。
叶天胜虽然是极境老祖，但是死于气数已尽的话，就会为天所厌。
没有天道庇护，他的肉身就像凡俗百姓一样脆弱。死亡后，袖里乾坤中的宝物更是散落一地。
陆宽不是一个迂腐之人，他仔细地将叶天胜的宝物搜刮一空后，手心一发简单的火球术，就将泥泞中的老者尸体焚烧成灰。
灰烬顺着雨滴流淌开来，混入泥土中，缓缓沉入土地下。
从某种意义上讲，叶天胜也完成了他宿命的循环。
陆宽获得叶天胜的全部遗物，手中的财富达到一个惊人的程度。
但是他的心情却并不愉快。
失去了孟子舆这样的凡人支柱，这样的大儒圣人，就算胜利了，又如何能痛快？
更重要的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惊涛骇浪？
数万年下来，东州大地上的巅峰势力只有五家，哪怕算上所有可能的隐世宗门和闭关老祖，极境老祖加起来也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个，甚至有人觉得可能连十个都没有。
叶天胜身与道合，踏入极境，得天宠爱。
他引起的如此惊天动地的异象，都不用天机士出手，东州的大半元婴尊者都会心有所动。
只要略微掐指一算，这些尊者心中就能浮现出新晋极境老祖的简单资料，知道他叶天胜的大名。
对东州仙人而言，叶天胜踏入极境，可能是东州这几千年来最重要的大事了。
每一个极境老祖的出现，都将强烈而深远地影响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引起无数仙宗神门的明争暗斗。
可是，这次发生了意外。
还没等天下仙人反应过来，东州最巅峰战力之一，堂堂极境强者，就这样干净利落地被斩杀于邹城，命陨于肮脏污浊的凡俗世界。
这要是让那些俯瞰东州大地，赏天外云卷云舒的诸天仙神们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