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摇了摇头,“不是我,我确实已经没法子了,是李忘尘小兄弟我刚才说的那段话,就是为了给他拖时间的。”
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法子,但他既然已经创作过那么多次奇迹,我宁愿相信他再来一次。”
原随云一怔,忽然反应了过来:李忘尘去了哪里!?
他听声辩位,已经形成了本能,没有听到的声音,就相当于无人存在。可是从寒亭出来之后,兴许是觉得大局已定,原随云居然也有些大意,没有记住每个人声音的位置。
而再注意的时候,李忘尘居然就消失了。
原随云心下奇怪:能够躲过我的声音……在水中!?但是即使在水中又能如何,偷袭我们吗?他的武功就算再高一倍,也绝不可能对我们两个偷袭得手!
枯梅却脸色一变,“难道是……他怎么知道的?”
骤然转身,两个人的耳边,同时听到了一个水声,李忘尘从水中上了寒亭,伸手一点。
正点在那个看上去是枯梅弟子的年轻女人身上,为她解穴。
“你是不是叫华真真??”李忘尘无比焦急地问,“你一定要是华真真啊。”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华真真啊。”少女站了起来,她的神情居然不是慌乱恐惧惊吓,而是很疑惑,疑惑中带着一种威严,威严中渐渐有了一丝愤怒。
她也不等回答,忽然转过头,就用威严和愤怒,正对上前方来的枯梅的目光。
少女叹了口气,“枯梅,你可知罪!!”
第六十三章 来龙去脉
华真真。
果然是她。
李忘尘长吁一口气,表情放松神色平静,就好像一个急迫着要解手的人终于来到了厕所。
这绝对是生命中最解脱最幸福的一刻。
在《楚留香传奇》中,原随云步下了蝙蝠岛销金窝的疑阵,开始自己掌握全江湖的计划,中途却等到了楚留香这位好管闲事的小偷儿降临。
枯梅本是他的帮凶,却以调查此事的姿态一同上岛,两人里应外合,一明一暗,楚留香理应毫无生机。
但事情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枯梅死了。
杀死她的就是华真真。
小说中华山派第四代掌门“华凤琼”的玄侄孙女,华山掌门的监督者。
这位在原作之中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女剑客的少女,看起来柔柔弱弱,实际剑法之高,当世只在薛衣人之下,更真正得到了华山派清风十三式的精髓,是华山派一切武功的最终真传。
她在剧情中能将枯梅大师逼至圆寂,曾在三招之间让楚留香冷汗直流直呼是生平最可怕的对手,是楚留香在原作中破局的关键。
现在也将成为李忘尘生还的唯一希望。
李忘尘之所以从始至终,没有想到华真真,是因为风清扬口述剑气二宗的历史,从未有过“华凤琼”之说,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这综武世界不存在这样一个武功高绝的少女。
即使刚才临时有个念头电闪而过,致使他潜水绕后解穴,但直到少女亲口承认之前,他都心怀忐忑,抱有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
可他最终还是赌对了!
现在的局势微妙了起来,所有人不敢发出大的呼吸,山庄安静得一根针落下都清晰可闻。
霍休悄然间来到了枯梅、原随云的身旁。而原随云皱着眉头,似乎并未想到华真真会有什么问题,更不明白向来杀伐果断的母亲为何被一个少女给喝住。
楚留香、宁中则、令狐冲、花满楼等几人则聚在一起,静观其变。
最后是枯梅和华真真的对视。
枯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知罪。”
她的声音也像是铁打造的。
这话让所有人无关敌友阵营地心头一紧,因为无人在此前会想到,一个看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少女,竟能令枯梅大师这样的老江湖服软认错。
华真真瞪大了眼睛,严肃地看向枯梅,“你犯下了什么罪!?”
口气坚决严厉,竟好像是个升堂的大官,而枯梅却是个跪下的囚犯。
枯梅却让开了目光,不愿与华真真相争,“我未经允许,将门派秘籍‘清风十三式’外传给我儿随云。我私自下山,逃避责任,致使门中剑气二脉再起纷争,门派至此衰落。我尚未还俗,却嫁人生子,有辱道家修行人的门风。”
她说话是一条一条,清晰无比,话语间并无丝毫内疚惭愧。
但若非内疚惭愧,如何能记得这般清楚?在场了解她旧闻的都知道,她是性子天生要强冷漠,其实已是内疚惭愧、深感罪责,只是不愿表露情绪,现在说出来竟给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华真真笑了,“好,你知道就好。”
转过头看向了原随云,拱手道,“青龙会,蝙蝠公子,元月十五?你的点穴手法好厉害,我冲了许久也实在冲不开。”
瞧她模样,彬彬有礼,大气自在,一下子冲淡了战局中本来肃杀紧张的氛围。
原随云沉皱眉沉默了一阵,他一向不喜欢被他人掌控局势的感觉,尤其这个女人还对自己的母亲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但他偏又难以揣度此女的深浅。
只好同样客气道,“姑娘竟深藏不露,看来原随云非但眼瞎,心也是瞎的。”
华真真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原随云已发现她独断而无礼的问话风格,他这辈子尚未被人如此对待,心中杀意悄然凝聚,面上仍平静万分,“姑娘但说无妨。”
华真真昂首道,“昔年华山派的祖师,虽是全真教的郝大通,但一派武功相承迄今,也有另一股更为源远流长的传承加入其中那就是仙人陈抟留下的陈抟秘籍,而我的祖先华凤琼娘娘,便是陈抟秘籍的真正传人。”
她说到这时,却转头微笑看向宁中则、令狐冲,“岳肃和蔡子峰两人得到陈抟秘籍,却因各自所学太浅,悟性太低,均觉对方走了岔路,才有了如今剑气二宗。但当时华山还有我们华氏一脉,虽非掌门,也观看了陈抟秘籍,自觉剑气二分均有差池不足,故而隐居华山深处多年,终于真正参透了陈抟秘籍,达到剑气合一、气剑不分的武学境界。”
宁中则和令狐冲对视一眼,喃喃自语道,“剑气合一、气剑不分……”
这是他们闻所未闻的说法,宁中则自然觉得万法归一,内力是一切根基,而令狐冲自从衡山与李忘尘相遇,便按着自己性子学习,觉得剑法高起来也不错,可华真真所说的却是他们从未想过的东西。
没等两人细想,华真真已继续说了下去,“华凤琼娘娘参透了这门秘籍的根本,本以为可说服同门,没想到再一出世,已有三十余年。剑气二脉在这三十余年明争暗斗不休,虽是同门,却有如陌路,华凤琼娘娘本想从中调节,可她能统合武学见解上的差异,却已无法改变多年的仇恨。”
她说着说着,目光悠远,仿佛回到了那个时代,“剑宗的弟子有人被气宗的挑破了手筋,气宗的弟子也有被剑宗的打碎了气海,经年下来,谁都不是无辜者,谁也都是受害人。若要追溯源头,最早发难的一人当是剑宗或气宗其中一员,但这已经毫无意义,因为所有人都已扭曲、畸形、狰狞、恐怖,仇恨在华山内蔓延,一切起源于武功,却非武功所能解决,只能有一方彻底灭绝为止。”
众人听她言论,遥想那个时代,同门之间竟能如此敌视,均觉得毛骨悚然。
尤其以宁中则、令狐冲感受最深,宁中则年轻时经历过最近一次的剑气二宗比武,直杀得全门派只剩下她与岳不群两人,那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令她现在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而令狐冲听过风清扬的过往,此时听着华真真言语,竟想起了风清扬那一夜蹲在山岗上背身拭泪的孤寂模样,登时心有戚戚,长叹一声。
枯梅则面无表情,她好像是个铁人,从来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现。
唯有霍休撇了撇嘴,不甚在意。而原随云眯了眯眼,似乎有些不耐烦。
华真真道,“经过一番绝对曲折但又白费功夫的努力,华凤琼娘娘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此毫无办法,她无法化解仇恨,只能远离这一切,于是又回到了家乡,那是个没有谁知道的小山村,她以一身武功,意外救下了自己的同姓族兄,兄长愿意为她报恩,于是发誓自己世代子弟,学习陈抟秘籍,又不能去沾染华山掌门的位置,只为了令华娘娘解去心结每一任华山掌门接任时,这一家便要去亲自会面,辅佐其完成合并剑气二宗的使命。”
忽然摊开了手,朝着众人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至于结果,大家都清楚了,华山剑气二宗延绵百年迄今,尚未有结束的时候呢。这一百多年来有七八位掌门,有时是剑宗的,有时是气宗的,他们能够上位,一方面是自己一派得势,另一方是对方失势,竟无一方愿意合并二派,反而死命打压,只是加深了隔阂。”
枯梅在这时候忽然接过了话茬,“直到你的父亲找上了贫道。”
她的声音冷而涩,如一块石头,“他教会了贫道很多,是贫道亦师亦友的存在。”
华真真点头道,“外人所知的每一次华山危机,其实都是爹爹与枯梅你共同度过,他将功劳送到了你的手中,自己却隐居幕后。他帮助您上位成为掌门,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枯梅木然道,“我当然知道,他让我合并剑气二宗。”
这话一出,大出在场众人意料,李忘尘这才知道,原来枯梅的成名过程还有这样一番曲折的幕后,难怪这女人三十年前耀眼得如同当代主角一般,连风清扬也视她为毕生目标、念念不忘。
华真真挑了挑眉,“你是做了,可惜你做得不够。”
她叹了口气,“你私自离任,导致华山内乱,数百年的荣耀毁于一旦,剑宗二派的弟子更十不存一,我父亲常年独居家乡务农,来不及知道此事。等到他得知之后,终于一病不起,在床榻上深受折磨十多年后,因心中内疚悲愤难去,大哭一夜,撞死在华凤琼娘娘灵柩之前,当时我还在我娘亲的肚子里呢。”
楚留香花满楼令狐冲等人听了,莫不是低声叹了口气。
枯梅也深深皱起了眉,低头说了五个字,“这是我不对。”便闭口不言。
华真真的双眼忽然变得悠远起来,仿佛能随着时光逆旅,看到往昔的岁月,“父亲死后,我的娘亲单独带我离开了村子,她天生有病,练不得武功,但却深知我们华氏的使命,将陈抟秘籍上的武功一项一项教给了我,一边教导我,一边寻找你……那真是一段艰难的日子,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宁中则这才明白,为何华真真的父亲或她没找上岳不群。
华真真仰起头,双目泛红,声音很轻,“我们几乎走遍了整个大明,一路帮工,要饭,求人,我仍能记得她在最酷热的夏日里唇干舌燥地背着我行走山野,一路与我描述从未谋面的父亲的眉眼、胡须和脸上的梨涡。我也记得她在冰天雪地中抱着我睡觉,我睡得安眠,醒来时却发现她的背脊已满是冰渣,我足足叫了她一个时辰她才应我一声……”
李忘尘忍不住道,“你父亲如此一死是洒脱了,可你的母亲的人生之中,却满是悲痛,这值得吗?”
华真真转头看他,露出奇怪的神色,凝重而严肃地说,“这当然值得了。”
李忘尘愣了一愣,露出无法理解的神色,他是现代人,深受精致利己的想法干扰。虽然穿越迄今,一路热血举动,却始终还是顺手为之,未曾有过损己利人的行为,更无法理解这种献上一辈子的义举。
楚留香却道,“华姑娘,李兄弟的意思是,此事是否你们本心所愿,本心所想?这其实是相当重要的考量,若你母亲只为了所谓爱情与责任便束缚自己一生,听来相当可悲愚蠢,甚至不只是你的父母,还是你的祖先、你的父亲,都同样可悲愚蠢的地方”
华真真听到这里,脸上稍带怒气,但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忘尘正听得连连点头,忽然楚留香却转过头看他,话锋一转,道,“但李兄弟莫忘,古有荆轲、豫让、聂政前事,刚烈勇猛,义之所在,命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此乃大勇或许,你所谓的幸福美好,种种一切,对于一个在乡野间种地的家族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楚留香最后道,“他们也许就是想要一生务农,平安而祥和地度过,若是欠了别人一点东西,便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受了别人的大恩,一定要拿出所有回报,受到痛苦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谁导致了这一切,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想法,这就是他们的活法。这样的朴实性子,咱们或许无法理解,却大可敬而远之,不必攻讦。”
李忘尘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还是无法理解,但香帅说得没错,我的确不应该多嘴的。”
他看了看华真真,很真诚地说,“抱歉。”
华真真情不自禁点点头,然后忽然转头,呆呆看向楚留香,“你……你……”红了红脸,“你倒是很会理解人呢。”
楚留香微微一笑,李忘尘心中大叫段位之高,自己竟成了人家泡妹的工具人。
霍休忽然不耐烦道,“说正事!”
他舔了舔嘴唇,“好啊,小姑娘,你的故事我已明白了,接下来呢?你学成了武功,找到了枯梅大师,却又要如何了?”
这也正是原随云想要问的。
华真真眼睛一红,如泣如诉,“还没有讲到哪里,我们先讲我小时候的故事。之后,之后,我,我母亲便死在了路上……”
霍休怒道,“然后呢!?嗦这些有什么用,你怎么和枯梅大师混成了一团,之前我们竟完全没有发现你的底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指使你的,快”
“说”字尚未出口,一道流光闪过半空
霍休忽然瞳孔收缩,脑袋下埋,肩头拱起,全身蜷缩,如同背脊上的两处肌肉变成了翅膀,骨头、筋膜、皮肉连成一片,猛力一震,这个动作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已带着他身子一晃,横挪五六丈的距离。
而原来所站立的地方已被一道剑光所斩开。
那道剑光明亮而长,锋利而凶,将大地给分开个截长五六丈、宽三四寸的深深沟壑,断面光滑如镜。
华真真已出现在这个位置,一手持剑一手持鞘。
她的脸上露出怒意。
霍休惊魂未定,可他出言不逊,怎能至此结束。
刚刚落定,尚未站稳,站在之前位置的华真真身影消失,霍休的瞳孔里有一抹剑光忽然闪了一闪,透体生寒,长剑到此,令他躲避不及。
华真真的轻功居然也如此之高,令旁边的原随云都大吃一惊,一时难以相助。
长剑由动到静,轻轻一点,落在霍休的眉心,只待划拉半尺距离,即可令霍休魂归西天,却适时被一只戴着银丝手套的手轻轻阻截。长剑去势一止,化作流光收回。
只听沧浪一声,华真真已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放剑回鞘,动作洒脱自如,昂首俯瞰霍休,或者说霍休身旁的枯梅,怒道,“枯梅,你不识好歹!你已败在我的手中,答应我回到华山认错,此刻还有脸与我一战么!?”
此言一出,除去李忘尘之外的众人惊讶万分。
他们终于明白了一切源头所谓的枯梅大师重出江湖,竟是被华真真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孩儿,从不知道哪里找到揪出、打服,一路带到了华山!
背后绝无其他任何势力、人物、利益、诡计。
她的武功竟然高到了这样一种地步!?
这若光是听来,就算是楚留香也不愿相信,只会觉得可笑无比。但若亲眼见到刚才华真真的剑法有多快速,只怕无人会不相信她的言语。
更何况,枯梅也无一句多嘴,对此持默认的态度。
原随云更是恍然大悟,因为由始至终他也十分无辜,这本不是他想象中蝙蝠公子应行走江湖主动作恶的时候,只是计划中一大助力枯梅大师意外失踪,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