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土地一震,巨大的亭柱已携带着泰山压顶、雷霆万钧的声势狠狠砸在地面。刹那间无数石泥翻飞升腾,剧烈的碰撞让地面宛若产生了一场小型地震,亭顶落地后去势未止,又犁开数丈来远,才停下不动,却已有泰半斜斜埋入地面,只留下外边的一半,竟也有一丈来高。
可纵然这一招再快再猛,甚至打破了声音的速度,此刻也落了个空。
当它砸落地面的时候,楚留香早已带着陆小凤、宁中则,来到了五六丈外。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躲到这里的,他只是身子一闪一动,了不起了一纵一跃,就好像能够去往视线所及的任何地方。
以他的轻功,就算霍休臂力再强十倍,也不能够将他如何。
但偏偏青龙会不只是有霍休。
楚留香刚刚落地,立刻感觉到了一阵“黑暗”扑上了自己的双眼前,他分明是个视力正常的人,在这一刻却骤然有一种失明的恐惧。
是原随云到了。
他出现,出手,双眸有浓浓的黑暗扩散出来,笼罩他的全身尤其是四肢。这位蝙蝠公子仿佛有某种魔力,明明是各门各派的武功,到了他的手中却染上了一层黑暗的光,有一种摄人心魄、宛若魔幻般的力量。
楚留香失察中招,登时茫然了刹那。
就在这一个刹那,原随云起码用了五十招出来。他的拳脚指腿快如幻影,偏又无声无息,就好像一切都身处黑暗之中,将这天光堂堂的山庄渲染得如同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
无法视物,无法听声,该如何应对?
陆小凤给出了答案:他闭眼,凝神,静气,问心。
心有灵犀一点通。
当楚留香茫然的这一刹那,陆小凤已经扑了出去,为他抵挡住了原随云。陆小凤闭着眼睛,耳朵也没有动,他纯靠心灵的力量去感觉原随云的所在。
红色的身影上下翻飞,与黑色的模糊影子纠缠在一起。
这一动手之间,原随云的“黑暗”竟然对他毫无效用,不管是大手印、大拍手,还是降龙伏虎少林罗汉拳、流云飞袖……这五十招起码用了二十种江湖上的绝技奇功,却一招不少,全给陆小凤吃了下去!
而陆小凤只用一招,灵犀一指。
他的灵犀一指能夹住天下一切攻势,现在看来果然非同凡响。
但招式上能应对,内力上到底有一份差距。
原随云冷哼一声,五十招一停下来,忽然发丝飞舞,并指如剑,凌空出手,左一划,右一点,上一挑,下一按,内力汹涌而出。
陆小凤心中警铃大作,忽然睁开双眼,左右看去。
但见天上地下,六合八荒,无数细若银丝的光芒围绕着自己周遭闪烁,时间在这一刻像是静止了,然后剧烈的剑气剑网剑光骤然间像是破碎的玻璃一般炸裂开来。
华山派气宗第一剑法清风十三式!
陆小凤头皮发麻,登时大喝一声身影一纵,他的轻功也绝对不差,年轻一辈高手中仅次于楚留香,和原随云、西门吹雪、司空摘星等人在仿佛之间,此刻尤在生命危机存亡的关头,更是迫发出一股潜力,间不容发地擦着几条闪烁的银色丝线滚到一边。
狼狈滚了两圈,一身红袍已经染尘,陆小凤刚刚抬起头来又是一颓倒下,单手按在地上不住呕血纵然只是擦着那银线而去,但他的左腰已经一阵焦臭,而右肩则被削去了一段血肉,一道剑气在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四处乱窜。
“花满楼还不出来吗?”原随云一步踏出,已经来到了陆小凤的身前,“那个瞎子是你最好的朋友,可现在却看着你受辱身死。”
说话间,又是三拳六掌十一腿打了过来。
“花满楼绝情寡意,弃我而去,简直气死我了。”陆小凤大叫一声,翻身而起,人如螺旋一般,身在半空出手如电,应付原随云的追击,“他若再做一百桩这样的事情,就差不多能比得上你的卑鄙无噗。”
一落地,已中了一拳,整个人飞了出去,又呕出一口鲜血。
背脊刚刚触摸地面,立刻伸手狠狠一拍身后,已起身转头飞奔而去。
而原随云紧随其后,步步紧逼,如同一团黑暗凝聚而成的异妖般扑来。
陆小凤被原随云追杀之中,另一边的楚留香也不好受。
当他刚刚从那原随云所带来的“黑暗”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金九龄、薛笑人已经到了。
长剑闪烁,折扇打穴,楚留香身形连续九变,刚刚躲过前面几下突袭。但两人到底没有原随云的实力,楚留香躲避之中忽然瞅准破绽,信手一抓,已在闪烁的剑光中精准地抓住金九龄的折扇,发力一震,金九龄如遭雷击,整个人摔了出去。
“这人武功最差。”
楚留香目光如电,身形一闪,既脱离了薛笑人,又追上了金九龄。
眼看他以一敌二,却能首得战果,令金九龄失去战斗力楚留香虽是盗贼,却尊法重法,一向是不杀人的。
可是忽然间,楚留香停下了手,忽然一躲。
原来霍休已经飞扑而来。
他只踏出一步,整个人如攻城炮弹般跨越三十丈距离而来,在半空的时候背脊上的肌肉高高隆起,宛若翅膀一般舒展扩张,双臂一震,一股凶狠凛冽的气势笼罩在楚留香的全身上下,宛若灭顶之灾将至。
轰隆一声,楚留香躲过飞扑,霍休落在了地上,双腿如踩豆腐一般深入地面三尺,然后轻松拔了出来,转头狰狞地看向楚留香。
而薛笑人也立即人剑合一,剑气呼啸间跟了上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单论硬实力都不在楚留香之下。不得已之下,楚留香又陷入以轻功躲闪的时候。
而他偶然间一瞥,远处的陆小凤已被原随云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而更令人心急如焚的,则是金九龄旁观一阵,自知参与不了战局,竟然调转了目标。
他摇曳着折扇,已经风度翩翩地来到了宁中则的面前,“宁女侠,请。”
宁中则被这一系列变化给惊呆了,此时才反应过来,咬贝齿,手按剑,忽然叹了口气,“林家小弟尚有自知之明,我却成了大家的累赘,原来是我错了,我不该来的。”
金九龄上下打量她的丰腴身子,像是一个猎人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他眯着眼,眼中露出一种只有男人才懂的奇妙光芒,“不不不,女侠绝非累赘,嘿嘿,你全身上下简直连一点赘肉都……”
话音未落,宁中则已气得满脸通红,沧浪一声,愤然拔剑。
金九龄本不在乎,他面对楚留香不是对手,可宁中则却又远远不及他了。可是下一瞬间,他脸色却猛地一变。
因为宁中则拔剑,不在对敌。
她自杀。
第五十七章 偷袭与无法偷袭
宁中则这一个选择,令金九龄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这女人的性子居然能如此刚烈。
但大惊之后,他马上大喜。
金九龄喜欢的正是这样刚烈的女子,最好再带上一些骄傲、矜持、端庄、神圣,越是如此,便越有玷污凌辱的价值。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德高望重的朝廷六扇门第一神捕,早在暗地里无恶不作了。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正是满腹污秽龌龊之至的心思,酒、色、财、气,他一向是一个不缺,一样无少。
偏偏他这样的人,还有一身好武功。
或许世上真没什么天理吧。
眼看宁中则剑横脖颈,金九龄立刻出手。
这一次出手不是折扇,而是屈指一弹,一枚绣花针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他武功已入化境,举重若轻也好,举轻若重也罢,皆任意自如,不管是大铁椎还是绣花针,不管是折扇还是拳脚,在他手中随心所欲,全都一般巨大的威力。
只听叮的一声,宁中则手腕刚动,立刻剧颤,宛遭雷击,长剑已经被一枚绣花针击落。
只是一枚绣花针而已?
她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身在五岳剑派之中,从未想过有如此的武功境地。
与此同时,金九龄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嗖嗖两下出手,已点中她的穴道,宁中则应声而倒,软软落在他怀中。金九龄嘿嘿一笑,再伸手去抚摸她的面容,“我的美人儿……”
忽然眉头一皱,话音一顿。
有剑光一闪。
金九龄眉头一皱的时候,一道闪电般的剑光忽然从他身后亮了出来。金九龄顾不得怀中的宁中则,立马回身、拿扇、抬手一抵,砰一声响,折扇的顶部正对上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
宝剑来势虽猛,但在这一刻却进犯不得,被金九龄以一柄折扇抵住,剑尖也一下弯折极大的弧度。金九龄露出了轻蔑的微笑,这一剑虽有几分气势,但内力太弱。
“师娘!”
手持长剑的正是令狐冲,他看了金九龄身后倒下的宁中则一眼,随后对着金九龄怒喝一声,双眼中充满了愤怒。
长剑一抖,忽地笔直弹出,擦过折扇,如毒蛇出洞一般,疾刺金九龄的面门。金九龄手一抹,折扇哗啦一下,如孔雀开屏般大开,自下而上去截住剑尖。
这一招变化妙不可言,金九龄心中大为得意,大凡他这样的高手,一旦掌握对手水平高低,立即在脑中演练接下来的交手。而以令狐冲所展现的武功来看,金九龄自诩足可以在五招内杀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先截住长剑,以内力将其震断,震断的铁片炸在他的面门,自己跟上前去,三拳两脚便将其了账……
可这脑中的预演,在第一步便不能继续。
面对折扇截击,令狐冲手腕一扭,如地龙翻身,大蟒缠树,忽然以长剑剑身与折扇扇面错身而去,如同以折扇擦拭剑身一般,甚至还摩擦出点点火星。
火星点点跳跃之中,长剑划了一个圆,奇快无比又精准无比,已莫名其妙、神乎其神地来到金九龄的左肩位置。
一丝寒气透过肌肤,金九龄脸上笑容一僵,猝不及防,折扇临时一拍剑锋,这一下只用到不足两成真力。而令狐冲脸上紫气一闪,竟以全力而发的紫霞神功占得上风,金九龄手中折扇一歪,竟握不住掉了下去,剑锋继续闪过,他猛地一侧身子,跳开两丈外,惊讶无比地看向令狐冲。
“你小子……”
没等金九龄细思刚才那一剑,令狐冲乘胜追击,踏出一步,又是嗖嗖嗖几剑,变幻莫测地刺向金九龄全身要害,剑如追风逐电,既快又准。
金九龄失了折扇,赤手空拳,左挡右格,一时竟被压制得节节败退,额头上满是汗水。
他发现这小子虽武功平平,唯独剑法却高妙至不可思议的境地,无论自己出何招式,总能被寻觅到那最为难受的一处破绽,任何一招出到一半就进退两难,继续出招也不是,不继续出招更不是,一身功力十成发挥不到三四成。
“这是什么鬼剑法?还有这人,听刚才说话,这是华山派上岳不群的徒儿?他一直潜伏在暗处!”金九龄忽然想起了适才原随云所说的话,“是了,还有花满楼!”
他刚想到这里,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生机在酝酿。
就好像刚好有一朵花,花骨朵儿羞羞答答地包裹着花蕊,正值含苞待放的好时节,忽然一下绽放舒展开来。
然后,那一刻的生机竟变成了一种死亡的象征。
金九龄心中阴霾大盛,怒叫一声,“花满楼!”
嗤一声,他一时分心,不避不闪,胸口已中了一剑,可剑锋尚未抽出便被其伸手狠狠握住,五指按在剑锋处入肉三分,鲜血横流,却也牢固无比。
令狐冲拔剑无果,已知道不妙,想要撒手弃剑,却终究抽身不及。
金九龄抬手便是一拳。
砰一声,令狐冲已被击飞五六丈远,像沙袋般重重落在地上。
他虽已将独孤九剑领悟得七七八八,但面对金九龄这等高手,也只能在招法上打一个措手不及,只要金九龄愿意付出一定代价,就能轻松将其击败。
但这一系列举动,也已经让金九龄来不及回头。
当令狐冲飞扑倒下的时候,一道又轻又柔的布料,也已打在了他背脊要穴之上。
这布料柔如云轻似雾,却又能在关键的时候变成一道铁做的鞭子雷霆凝就的链子,金九龄身子一震,惨叫一声,竟然也被打得向前扑倒。
这正是武当派的流云飞袖。
金九龄倒下之后,露出其身后的花满楼,花满楼的双手罩在袖子里,但他的神色并无丝毫放松,反而凝重无比。
因为黑暗已经降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花满楼忽然转头出袖,流云飞袖对上流云飞袖,两股内力炸在半空,空气一震然后狂涌如波涛肆虐,无数的气浪四下泄去,炸得周围泥翻石飞,大地朝着下方坍塌了一寸有余。
花满楼猛退了两三步,嘴角溢血,沾湿了白衣。
而面前同样失明的由黑暗凝聚而成的男人,却在悄然间前踏数步,浅笑道,“你真的学会了偷袭。”
原随云竟放弃了陆小凤,来到了这边的战场。
但这并非是主动留情,陆小凤毕竟不是那么好杀的一个男人。
再加上原随云时刻惦记着花满楼、李忘尘、令狐冲三人,当宁中则受辱而令狐冲按捺不住时,他便立刻对陆小凤撒手不管,来到了这边,正赶上花满楼偷袭金九龄的时候。
原随云背负双手,止步倾听,皱眉凝神,“李忘尘没有出来?”